“禀太后,微臣初步诊断,皇上是旧疾复发。”江斌答。
“什么旧疾?皇帝正值盛年,哪有什么旧疾?”慎太后眉眼疾厉,“你身为太医院之首,也是侍奉哀家和皇帝多年的第一国医,哀家信任你的医术,赏识你的医德,事关皇上龙体,不是你一个初步诊断便可草草敷衍的!”
江斌一颤,惶道:“太后,微臣绝不敢妄言,虽是初步诊断,但皇上今时脉相与前度突发昏厥时极为近似,皆是积劳成疾风邪入体之状,是而诊为旧疾复发。”
前度?慎太后记起了皇帝前度病发事故,稍稍一窒:“把其他人叫进来,哀家要问他们怎么说……且慢,哀家方才吩咐王顺速去传宗正寺的前来拿人,为何还不见过来?贤妃,你可知罪么?”
“臣妾不知。”薄光跪应。
“……大胆!”慎太后冷喝,“皇帝发病在你侍寝之夜,仅仅是侍驾不力便该问责,更莫说你精通医术,谁知你对皇帝做了什么大逆之事?”
薄光覆睑,道:“太后,皇上发病之际,王公公及几位宫人皆在近前,若非臣妾及时为皇上拍打穴道,只怕皇上气血堵塞,此刻早已唇鼻歪斜,龙颜受损。太后不信,可宣这几人前来问话。”
“你……”
她未给太后指叱机会,继续道:“正如江院使所诊,皇上前段时间操劳国事,龙体疲惫损耗,致使风邪入侵,损及心脉,较之上次更形严重,倘若今夜侍寝者不是臣妾,情形不堪设想。”
“放肆!你真真是放肆!”慎太后目内射出两道寒镞冷芒,“你侍驾不力,还敢砌词狡辩,无礼狂妄至极!宗正寺的人何在?”
“太后容禀。”周后掀足上前,“贤妃妹妹对皇上情深义重,且有一颗医者仁心,决计做不出任何危及龙体之举。而且嫔妃进明元殿侍寝,尚寝局的人皆会搜查其身,贤妃妹妹连一根针也带不进来。方才江院使还叹,若是贤妃及时施针,说不定此刻龙体无虞。”
“臣妾也愿为贤妃娘娘作保。”魏昭仪姗姗递步,“皇上病发,贤妃娘娘一则忙于救治,二则命宫人去请太医,三则遣侍卫出宫传唤今晚并不当值的江院使。如此条理分明,指挥若定,臣妾自愧不如。不奖也就罢了,断没有治罪的道理。”
这两个女人,本该水火不容,眼下却同声同气,足见那个薄光无论如何也留其不得。慎太后精利眸光轮番打量:“你们一个个都比哀家来得早是不是?皇上病发,为何不是第一时知会哀家?贤妃你拖延哀家到场,是何居心?”
“太后,奴才有两句话。”王顺跪爬了几步,“皇上病发,贤妃娘娘当即命奴才亲自去请太后,奴才不想离开皇上跟前,便打发了两个小太监去传话。谁知那两个奴才都是今晚刚刚分派到明元殿的新人,慌里慌张地走错了路,误打误撞地先到了毓秀宫。”
周后颔首:“臣妾正与魏昭仪在宫里说话,听说皇上病发,立刻赶来,到了此间不见太后鸾驾,方知太后那边无人通传,这才派了腿快的侍卫前往报信。太后若怪,就怪臣妾无能,有失从容。”
慎太后眯眸:“皇后,你这般为贤妃说话,是因为她救了你的女儿么?”
周后面色肃然:“臣妾的确感念贤妃救助柔儿之恩,但个人恩德比及圣上龙体,何足挂齿?臣妾在晓得皇上发病之际,便将宗正寺卿传至偏殿待命,但江院使及一干御医俱诊断皇上为旧疾复发,与贤妃妹妹毫无干系,臣妾又如何冤枉无辜?如今皇上病倒龙榻,正是亟需良医之际,臣妾恳请太后允准贤妃妹妹助江院使一臂之力,早日救得龙体康愈。”
这代表着,这位皇后堂皇站在了薄光那方,公然与自己对立了么?慎太后压住心头怒火,道:“江院使,把太医院的御医全给哀家传至西便殿,哀家要问个水落石出。”
“微臣遵命……恕微臣斗胆说一句,太医们可否轮流接受盘问?龙体要紧,皇上榻前不可无人。”
“准。”慎太后抖袖起身,“贤妃,你给哀家到偏殿自省,没有哀家的旨意,不得离开偏殿一步。伍福全,传命卫免亲自率人看管。”
“臣妾谨遵懿旨。”薄光叩首。
慎太后再观望了皇帝一眼,端起一身威严,举步移驾西便殿。
殿内归座,宝怜斟来一盅安神宁心的甘草茶,忧心道:“太后现在便开始询问太医么?天色这么晚了……”
“和皇帝龙体比起来,哀家的身子有什么打紧?”慎太后心烦意乱,抬手把茶推开,“你且说说,你觉得皇帝的病与薄光有无关联?”
宝怜迟疑道:“奴才认为如今皇后执意维护,魏昭仪也站在那边,这两位单是一个或不足以与太后抗衡,但若两家合并一处,稍有不慎保不齐引来一场宫变。欲治薄光罪过,惟有找准其确凿罪证,使前朝后宫心服口服。”
“哀家不正在寻找铁证?”
“奴婢是觉得薄光的医术既然得自茯苓山庄,若想识破她耍了什么伎俩,也惟有茯苓山庄的人做得到,太后不如宣白庄主兄妹进宫为皇上诊治。”
慎太后皱眉:“近来茯苓山庄那边也不太平,白英把几个叔辈驱逐出庄,连下落也无从打听。哀家对白英知之甚少,难说堪不堪用。”
“白英图得是庄主之位,太后只须动个手指便可如其所愿,他又如何不为太后所用?况且,不是还有明王府的白孺人么?”
慎太后饱经深思,点头:“明儿将这兄妹两人传进宫来,哀家要他们当着皇后、薄光及太医院一众太医的面为皇上诊视。”
“奴婢去安排。”宝怜撤身向外。
“回来。哀家差点忘了,速去德亲王府报信,请他明日一早进宫。”
“是。”
“还有……”慎太后眸光一闪,“明日命卫免率人守在外面,一旦有所发现,立即将薄光收监,若有反抗……”
“奴婢明白。”
太后心绪稍定,意兴阑珊地挥手:“告诉外面那些太医,不必来见哀家了,他们还是多想想如何医治圣上龙体罢。”
~
翌日,白家兄妹与德亲王前后来至明元殿。
胥怀恭进得殿后,两目直视薄光,容颜冷峭如霜。
薄光淡然相觑,意味莫名。
“如何?你可得出什么结论没有?”
白英进寝殿诊视过后,即至西便殿内面见诸位贵人,慎太后诘问结果。
“草民认为皇上晕厥也不全是旧疾复发之故。”白英道。
慎太后目芒陡利。
胥怀恭眉峰疾扬:“快说,还有什么病因导致圣躬违和?”
白英沉吟道:“大急大躁,引得逆气上升;大喜大悦,令得气息疾走。情绪极致的起伏激荡,致使经脉紊乱,逢上旧疾重袭,从而病情剧于前度。”
慎太后掀眉:“这便是你的诊断结果?”
白英称是。
慎太后冷冷道:“哀家说过,你无须忌讳太医院的脸面,也不必畏惧病者是皇帝,抑或其他因由,只须畅所欲言。你的结论,这当真是你诊断出来的么?”
白英面色平常,道:“草民或许学艺不精,却不敢欺瞒太后,以草民的本事,也只能诊断得出这个结果。”
“白果。”慎太后眸线投向另人,“方才王顺将皇上发病前的膳饮交你甄验,可做完了么?”
后者福礼回道:“太后,臣妾不仅看了皇上病前的膳饮,还向王公公讨了皇上病后的尿液……”
“如何?”
“俱无异样。”
“俱无异样?”慎太后倏然立起,“你再说一遍。”
“禀太后,俱无异样。”进宫前,兄长一再叮嘱,薄天前几日突将父亲请去做客,至今下落不明,进宫后不可胡言乱语。虽然那个老头没有给过自己多少疼爱,但好歹也是这世上最近的亲人,万不能由自己葬送了他的性命。遑论那些物什内确实不见毒素迹象,实言实说,心安理得。
“你们这两个人……”慎太后目色咄咄,“哀家早该想到,你们是贤妃的亲戚,不足为信!”
周后眉尖微颦:“太后此话,臣妾甚是不解,但不知什么样的结果方合太后心意?”
慎太后面色一沉:“皇后这是在对哀家说话么?”
“恕臣妾不孝。”周后惶怖跪倒,容颜悲戚,“太后身为人母,自是担忧皇上。臣妾身为人妻,何尝不担心自己的丈夫?可是,江院使诊定在前,白庄主判断在后,铁证如山,皆不能使太后打消疑虑,臣妾身为后宫之主,惟有为贤妃妹妹疾声一呼,望太后勿让悲伤扰了清明,错判无辜。”
此时此刻,慎太后无法不对这个曾经认定懦弱无用的妇人刮目相看,淡淡道:“皇后的口齿前所未有的伶俐,胆色更教人耳目一新,竟是在判断哀家的对错呢。”
“臣妾不敢。”
“母后。”胥怀恭发声,目色直厉,“儿臣有几句话想问贤妃娘娘。”
慎太后面现欣然:“准。”
薄光欠首:“王爷请讲。”
“皇兄的病,是否因你而起?”
她摇头:“皇上的病,从来不是因为薄光而起。”
“你既然是医国圣手,长伴皇兄身边,为何从未发现龙体有恙?”
“前段时日各项国事交杂,皇上日理万机,恨不能将一时当成一日,连江院使每日的平安脉也给断却,何况本宫?本宫纵然有心看顾龙体,也须皇上给予本宫这个机会。”
“皇兄晕倒前,难道不见任何症状?你没有半点发觉?”
“皇上其时精神焕发,王公公可为力证。我虽然是医者,但面对自己敬爱的男子时,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喜羞交加,岂敢直视龙颜?时下惟记得皇上在晕倒前,兴致盎然地说起派德亲王前往江南惩治讯灾腐败事宜,期待德亲王肃清吏治,建功立业。”
慎太后哑然失笑:“你为了脱罪,居然敢凭空杜撰圣言?皇帝与哀家商议如何唤德亲王回京时,只说到想命怀恭为西北战事集结军资以解当前之急,何时说过派他到江南行事?”
这是当然。薄光腹语如是。
因为那时,她曾建言天子——
“皇上,惩治贪官不比发放赈灾粮款,后者纵使辛劳,却无性命之忧。微臣听闻江南大吏为不失去那块丰硕之地,早已是穷凶极恶,若是太后晓得您调德亲王归朝是为了做那等险事,只怕心生忧忡。”
……
“臣妾不知道皇上对太后说过什么,但是,皇上御笔亲书那道派遣明亲王往江南之行的圣旨时,臣妾亲眼所见。王公公,请将皇上圣旨请出,给太后、皇后过目,也不妨趁机宣给德亲王听听。”她恭声道。
六九章 '本章字数:3121 时间:2013…12…05 00:01:24。0'
太后将白家兄妹严加叮嘱过后,责其出宫待命。
诸人移身明元殿正殿,王顺宣读皇上旨意后,交予太后、皇后一一鉴别。天子御书、玺印加封,处处经得起推敲琢磨,无伪无欺。
“德亲王爷,皇上近来最为两件事烦扰,一是西北战局,二是江南讯灾,如今西北有明亲王掌控,情势暂缓。江南赈灾虽由司相督办,但后续事宜,最适合的人选当是阁下无疑。为解圣忧,请王爷速作准备,择日动身罢。”薄光道。
慎太后眉目内峥嵘立现:“贤妃好大胆,后宫不得干政,此乃祖宗律法,前朝之事几时轮得你来说话?”
薄光依然恭敬有加:“太后忘了臣妾是皇上钦封的三品御诏么?确保皇上的圣旨得以履行,亦是御诏职责之一。”
“我朝御诏实属闲职,皇帝封你为御诏,不过是为了赏你三品的俸禄,你不知感恩,还妄图以它指使堂堂亲王,真是笑话!”
“我朝御诏闲职之说,后宫法典上从无明文界定,无非因为之前内宫女官少有位至三品者,此职空闲多年,久而久之,约定俗成罢了。臣妾上任之后,多次遵从圣意履行御诏之职,早在尚宁行宫时便记录皇上与各位封疆大吏的会晤纪要,回京后更是数度御前拟诏,整理旧年存档。臣妾为报答皇上知遇之恩,从不敢玩忽职守,空食国俸,尤其在皇上病重之际,更须殚精竭虑,确保圣意得行。”
她话声不疾不徐,眉目明澈清定,说得周后连连点头,援声道:“姑且不提御诏之职是实是虚,皇上的圣旨决计不容置疑。德亲王,你当从速动身,希望在皇上醒来时,可见你圆满返程。”
德亲王盯着那道圣旨多时,确信字字出自皇兄御笔,纵算对薄光疑思难消,当下却寻不出一点破绽,遂颔首:“微臣领旨。”
“不可。”慎太后断然否之,“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