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起着案上一件水晶镇纸,问:“皇上可知有些时候,宫中太监们会私拿宫里的一些器物出去贩买么?”
“朕晓得。王顺为了杜绝此事,每隔三日都将将所有名贵的珍宝古亲自点验一遍,中间尚有冷不丁的抽查……你问此事作甚?”
“皇上须命王公公放水。”
他将信将疑:“拿宫里的东西卖到外面?朕已经沦落到贩卖家产了不成?”
她哑然失笑:“准确说,是皇上的日常用物,若有贴身之物,更妙。”
“你是说……”
“淑妃娘娘亲手的绣品可使得那些富商趋之若鹜,是因与天黄贵胄相关的物什从来都是民间收藏者们的首选。若是皇上拭过面的方帕,饮过茶的茶盏,写过字的小毫……这些小东西比及宫内库房里每样器物,皆无足论道,但放在外面人的眼里,尤其是经由宫里当差的公公们拿出去,便是最具收藏价值的无上珍宝。王公公带头,暗示府尹府充耳不闻,不出十日,最少集得起十万两白银。不过,也顶多十日,再多几日,外人便会以为宫中失去法度,致使私卖泛滥。”
兆惠帝颔首:“十万两,加上淑妃那边集来的八万两,太后命慎家捐来三万两……还差九万两,朕还须使那些朱门酒肉臭的大臣们出点血才成。”
她沉吟道:“大臣们为了彰显自己的清廉,不会也不敢拿出太多,皇上若是想使他们出血,难呢。”
他冷哼:“这正是朕所气恼的。这些京官一个个拿着朝廷厚禄,享着地方官员的私贡,在这个时候却装傻充楞,实在可恶至极。”
“最快的方法……”她忖思良久,“是杀鸡儆猴。朝堂之上,皇上先示意各位自愿出资赈灾,而后,寻一个御史们参得最多的贪婪之辈,立即查办,抄没家产,雷厉风行,不容任何转圜。”
兆惠帝会意一笑:“如此,那些人便明白朕对此事的态度,必定各出巧思,拿出可拿之物,献出可献之财。朕也可装一回糊涂,不问来处,只问收成。”
“总是要度过眼下的难关才好。”
“太好了。”兆惠帝龙颜大喜,握住她一只素手,“光儿真是朕的福星!”
“皇上过奖。”感谢我的双亲罢,这都是娘亲记在手札的有关我家爹爹的言行其一。
“朕这便去明元殿,命他们布排开来。”走了十数步,他回首,“朕晓得光儿的委屈,待此事一了,朕便还你应有的荣耀。”
她福礼相送。虽然此时庆幸有些对不住灾害中的百姓,但政务缠身无暇风花雪月的皇帝,委实太好了呢。
待这位年轻帝携着他的万丈雄心跫音远去,她转眸,望向正殿上那张宝椅,那是二姐曾经坐过的,是皇家施舍的法外恩典,是而二姐从未稀罕。
应有的荣耀么?她应有的,是父女团圆,兄妹相聚,没有生离死别,没有缉拿榜上的逃犯,更没有与至爱之人的咫尺天涯,咽泪装欢。
皇上,这些……您既夺得去,可给得起?
~
淑妃善行,博得太后盛赞,晓谕后宫诸妃引为榜样。
外命妇听闻,亦起而效仿。明亲王妃齐悦率先捐出数样首饰帛缎,各家妇人皆不愿背上吝啬之名,俱有出资。
白果不甘被正妃比下,央求兄长拿出一万两银子为她挣回脸面。白英已经直接将钱款捐往户部,无意应和。她一通哭闹无果之后,直奔薄府。
“我刚刚才将五千两银子交给淑妃娘娘,无钱借你。”薄光道。
白果面色一变:“你不能过河拆桥,我为你做了恁多事,你……”
“你不是已经嫁进明亲王府了么?”
“嫁进去只是开始,我还要活下去,那个女人处处压我一头,我不能在钱上也落了下风。”
“你的兄长为你备了丰厚的嫁妆,难道短短一月便挥霍光了?”
“那些是我在府里安身立命的资本,哪能轻易挪动?”
……茯苓山庄不但出医者,还出精于算计的商人不成?薄光上下打量:“你不动自己的钱,却想拿别人的钱替你撑脸,是你白果独创的道理么?”
白果僵了俏脸,道:“我如今也是拿亲王府的月俸,早晚能将这些钱还你。”
“不必还,因我不会借。”她端茶,“送客。”
“你……”没想到自己被拒绝得这般彻底,白果恼羞成怒,“莫忘了我握着你的秘密。”
薄光掀眸一笑:“你最好赶紧宣扬出去,试试你自己在不在白家的九族之内。”
白果冷笑:“我如今是明亲王府侧妃……”
她闲挑秀眉:“我的姐姐们一位是皇后,一位是亲王正妃,你几时能爬到她们那样的荣光,再来挑战皇家的仁慈罢。”
白果青白着脸窒了片刻,甩头愤去。
薄良眺着那道疾愤背影冲出自家院门,道:“四小姐何必和这么一个人置气?如若用钱能将她打发了……”
她浅呡清茶,道:“明亲王因我之故,很难善待她。齐悦一切以夫为天,对她也只有不冷不热。主子如此。下人们还能好到哪里?她处处受制,孤立无援,最需要出谋划策的同盟。但更需要明白,想与我合作,她就要低头听命,眼下正是要她明白的时候。如此,她才成为我们设在明亲王府的耳目。”
“您不怕她狗急跳墙?”
“她不敢。”薄光淡哂,“因为她还想要明亲王的心。”
果然,两盏茶的时间不到,白果去而复返。
“我要如何做,你才能帮我?”
“我为何帮你?或者说,你为何找我帮你?”
“因为你曾在明亲王府,你应该明白如何……如何……”
“如何应对府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
“……对。”
她扬声:“织芳,缀芩,绵芸。”
三婢应声而至。
“她们三个曾是明亲王府的大丫鬟,你将你在府里遇到的诸人诸事一一讲给她们听,她们自会为你一一破解,你讲得越是详细,她们越是为你谋划仔细。”
三婢笑意晏晏:“请孺人指教。”
五七章 '本章字数:3530 时间:2013…11…20 08:06:28。0'
有时,一座府第的秘密不一定要从当家作主的人口中探得,那些整日辛苦做工的底下人群,为了给自己枯燥劳苦的日子添些乐趣,总是要想方设法探听一些上层秘辛,作为向同类炫耀的资本。
这是身为宫女阿彩时的心得。
白果这位新科明亲王府侧妃,不受明亲王宠爱也就罢了,还须面对府中下人的势利嘴脸,心中委屈不难想象,由她将府中的种种动迹一一道来,再由熟知王府规则的三婢整理归拢,总有一两处可供采用。
她告诉白果,若想在王府不落下风,当下无法争取明亲王宠爱的情形下,不妨先去讨得太后欢心。有了太后作为身后依傍,王府上下自会改变气象。而捐银子这等事,几样首饰足矣,多了反而成为贵妇中的异类,招人嫉厌。
作为帮助的回报,白果须设法为她拿到齐道统的亲笔字迹。
“这个不难,自从王爷出征,那位齐大人常来王府探望女儿,下一回他来时,我主动为他诊脉,设法让他写几个字就是。”白果信心满满。
此话果然不是随口打下的诓语,七八日后,借着出府探视兄长的缘由,白果送来了一张大幅宣纸。
“这是……”
“李白的《将进酒》。”白果得意道,“我说我自己读的书不多,惟独最喜欢这首诗,也最仰慕有大学问的饱学之士,请齐大人为我留一份墨宝保存后世。我也算得上是齐大人的救命恩人,他二话没说,当即便写了这幅字给我。”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她似笑非笑,“你当真喜欢这首诗么?”
白果气白一眼:“吟诗也不是你们这些士家小姐独有的权力罢?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些诗词文章?”
她点头:“你喜欢得很好,这首诗很好。”应该说是太好了,一首几乎囊括了所有字形变化的长诗,大有用处。
“那……”白果面抹窘意,“太后那边,我该从哪里着手?”
“做了皇家媳妇以后,反而束手束脚了么?”她弯眸一笑,“你有齐悦永远不及的一处。太后年岁已高,最想得莫过延年益寿,你以己所长投其所好,岂非轻而易举?”
白家姑娘眼下的日子不甚安生罢?未嫁王侯门第前,只知其辉煌璀璨。及至真正踏进那座深暗如海的府邸,经历过层层规矩礼数的束囿,饱尝过来往命妇们的明讥暗嘲,气焰低靡了不少呢。
送走白果,她返回案上那幅字前,仔细揣摩了半晌,摇首:“良叔,你还是联络哥哥找到二姐罢,临摹他人字体是她的长项,我没有信心可以以假乱真。”
薄良应诺,纳罕问:“这位齐大人的字如此重要么?”
“先帝在时,齐大人身为内阁学士,因为写得一手好字,是先帝拟旨时的第一书写人选。先帝几次病倒龙榻,俱传其到御前侍旨传诏。所以,他的字最有说服力。原先我尚有一丝犹豫,拖一位无辜者下水,非薄家作风。怕哥哥和姐姐们不答应。但,白果为我打听来我疑惑的那些事,我想,这位齐大人亦应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些许代价。”
“……老奴立刻设法联络大少爷!”薄良抖擞精神,办事去也。
她扬眉:“缀芩。”
“奴婢在。”缀芩打外室步入。
“给宫中传讯,就说我暗中约见齐大人,被拒后仍然不肯死心,正在设法求见。”
“是。”缀芩领命。
“织芳、绵芸。”
“奴婢在。”
“给向老将军府中送个信,我请那位元夫人过府喝茶。”
“是。”
“顺便把高猛、程志叫到大厅,我有事交代他们去办。”
“是。”
而后,室内惟余自己一人,她闭眸,深深呼吸。
司哥哥。
司哥哥。
司哥哥……
自那日,每一次独处,她都须如此叫上几声,缓和心际痛楚。
他那日望她的眸,如此孤寂,如此悲重,似乎完全抹杀了过去那个太阳般晴朗的男子的灵魂,是她的错。她自私地汲求那个温暖的怀抱,天真地以为是自己在掌控一切……她毁了司哥哥。年少时,毁了他的身躯;现如今,毁了他的心志。
她罪孽深重,无可饶恕。
~
“朋友。”一张漂亮面孔探进来,“你在哭么?”
她举睑:“没有。”
面孔的主人鸾朵跳到近前,两只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你的表情比哭还可怕。”
她勾了勾唇角:“你从司哥哥那里回来?”
“是呢,我怕他情伤之下忘记用药进补,连累你活得更苦。”
“鸾朵……”
“别说谢字。”鸾朵一根食指在她眼前左右晃动,“小心我舍下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一走了之。”
她抓住这根手指,道:“请你帮我守着他罢。”
“当然是没有问题,但千万不要再说什么希望他爱上我的话。我鸾朵的信条是,绝不碰朋友的男人,无论他还是不是朋友的情人。更别说像我这么美丽的姑娘,随便招招小手就有好男人自己送上门,不需要抢夺朋友碗中的饭食。”
她赧颜:“对不住,是我一厢情愿。”
鸾朵掀腿坐上桌案,爽然道:“我接受这个道歉,还会替你看住你的司哥哥,别让他做出傻事。”
“……我真是幸运,今生有你这个朋友。”
“当然,我是天下最好的朋友,更是最美丽的姐妹。”鸾朵大点其头,充分表达对自己的欣赏,“哥哥、嫂嫂已向皇上辞行,我选择留在这里。你们的什么衙门前些时日不是奉命看什么黄道吉日?真若有那一天,我也只有先嫁过去,替你防着别的女人去占他的便宜。”
她忍俊不禁:“无论怎样,有你如此开朗的朋友在他身边作陪,他也会开心一些。”
鸾朵伸手抱她:“朋友,你也要开心些啊,你的笑容是世上最美丽的武器,别让自己枯萎。”
她点头。她怎能使自己枯萎?二姐的光芒万丈,三姐的清艳绝世,她都将一一承担,妍丽盛放。
“朋友,你一定替我看好司哥哥,拜托。”
~
“回来恁多时日,皇上犹未把南府卫队的执掌大权交回于我。看起来,貌似近期没有这个打算,令人好生失落,唉~~”
窗外细雨霏霏,司府的父子二人书房夜话。
司晗在家安养了半月时光,较之归来时,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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