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听说你们这边还有打雪仗的游戏,怎么玩?”鸾朵站在园中,放声问。
她推开半扇窗牖,笑道:“许有大雪铺地的时候才玩得起来,你来晚了。”
鸾朵招手相邀:“朋友出来玩嘛,你为啥躲在里面?”
缀芩忙道:“鸾朵小姐有所不知,我们郡主身子好了没有多久,不敢在冰天雪地里活动太久。”
“原来朋友回到你的家乡后,就变成了一个怕风怕雨的雪人么?在云州的时候,明明是最有生命力的那个。 ”
鸾朵快人快语,薄光听得心中酸涩,笑道:“的确是如此没错,在云州的时候,一切从简,不得不屈从环境,苦中作乐。如今锦衣玉食,便事事矫情起来。”
“……我说错话了。”鸾朵想起自家朋友的苦衷和割舍,愧意满满,耷着脑瓜怏怏走进闺房,“我只顾自己,没有体谅朋友,实在不够朋友。”
薄光“噗哧”一笑:“你跳了这半日,也该累了,我们到暖轩喝茶聊天如何?”
“好,还要你们天都城里最好的铺子出来的点心,就是我在司府吃……啊,走走走,我们去喝茶聊天!”
薄光面上笑意犹存,吩咐丫头们各自准备。
暖轩内,向南的一排门窗接纳着日阳慷慨的光辉,室中的地龙与火炉烘烤出冬日里最宜人的舒适,是清净说话的上好来处。
鸾朵围着火炉跳了几圈舞,方停下喝茶润喉,享用天都点心,兀自道:“怪医女说,他的身子恢复得很好,虽然还须有三载的观望期,但这段时日,他不必再时时受那些剧痛的折磨。”
薄光颔首。
“你不去看他么?”
“会去。”她呡一口苦郁的茶汤,顿时间,舌底喉间直至五脏六腑尽是苦涩润浸,无边无际,“我若不去,反而是为我们招来嫌疑。”
“这真是……”鸾朵抱头哀鸣,“真是让我看得好想骂人!你们男的俊,女的美,是世间最好的姻缘,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啊啊啊,鸾朵真想砍人!”
“过去的这段时日,多谢你替我照顾他。”
“你该谢的是那个怪医女。”
是呢,她几乎忘了,那个女子是以一颗爱慕的心看着司哥哥,与自己萍水相逢,却愿替她在心仪之人身边伴随这多时日……
“她还好么?”
“谁知道。”鸾朵撇嘴,“我们动身的前一天,她留下‘三个月后见’这几个字就没了踪影。”
薄光微叹:“她是个奇人。”
“对,这世上最最奇怪的女人非她莫属。”
“鸾朵也是个奇人。”
“当然,我是天下最奇特的女人。”鸾朵沾沾自喜。
这个朋友是世上最好的开心果呢。她淡哂:“过几日,你陪我去看司哥哥罢。”
“啊?”鸾朵不解,“你不想和他单独说话么?”
“……我不知道。”在这个暗藏杀机的天都城内,她不知道自己小别多日的司哥哥面前,能否收放自如,能否保持清醒。
“他从醒来之后,几乎没有说过话,除了将回天都城时,他对我说自己的身体已经好了,可以应付长途奔波。我是个直性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连怪医女也觉得他的沉默教人喘不过气。朋友,你们那个皇帝有那么多老婆,不能少你一个么?”
“不是不能,是不想,不想容我来去自由。”
鸾朵皱起柳眉:“这算什么?”
“我如今是郡主,姑且拖延了一阵,可是,不会太久。”皇帝数次召宠,皆被太后设法打扰,已然触犯到了帝王的耐性底限,下一次能否保全自身,她不愿去想。
“郡主。”织芳叩门,“宫里来传信,明儿皇上在问天阁设宴,为司大人与鸾朵小姐接风洗尘,邀您参加呢。”
……明日?她丕震。
鸾朵见她面色刹那间白得如同那梅花瓣上的雪色没有两样,吓了一跳,忧忡道:“你还好么?如果不想,明天不去罢?”
她强颜释笑:“在所有的人认知里,我与司哥哥情同兄妹,他回来,我没有第一时去探望必已惹人多猜,明日我不能不去。”
鸾朵豪气直干云天:“明日有我陪你,你若难过得哭,便只管看我,我为你做最丑的鬼脸。”
“是,朋友,多亏有你。”
这话正正说中,多亏有友如斯,方免她陷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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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天阁内,太后端坐正位,帝在左,明亲王在右,司相与游历大燕河川归来的大图司夫妇亦在座席。而邻天子而坐者,正是近日归来的司晗,锦袍玉带,珠冠束发,形容清瘦,精神尚算不弱。
参与宴饮的文武大臣,先后向这位大燕新贵敬酒问候。后者得天子肯允,以茶代酒,一一回之。
魏藉冷眼旁观,不时借袍袖遮挡,拿眼角余光瞥向自家侄女,至于个中讯息,不外是:你今日可以坐在此处,莫忘是谁的赐予。
“晗儿。”慎太后发声,“你今日平安归来,不枉哀家这些时日在佛前的祷告,不枉皇上对你的厚望,不枉你父的期盼,实在可喜可贺。”
司晗放下茶盏,改揽酒觚,道:“微臣得太后劳神挂念,惶恐之至。微臣今日虽不宜饮酒,但为太后福寿绵延,为皇上圣躬安康,为大燕繁荣昌盛,微臣喝下此杯。”
他一饮而尽。
薄光眉心起颦。
慎太后摇首道:“既然不宜饮酒,就千万莫勉强,惟有把身子养好了,才能成为我大燕的得力干将。”
兆惠帝莞尔:“母后如此疼爱司卿,朕不免要吃味了。”
“皇帝净爱说笑,幸好晗儿素日里也是个爱闹的孩子,不然该被皇帝吓着了不是?”慎太后笑嗔。
“母后既然疼爱司卿,不妨替朕想想如何封赏他罢,朕怕赏少了,母后不依。”
“皇帝这是哪里话?这封赏的事自然是皇帝说了算,哀家一个妇道人家,能想到的也只是一些个家长里短的小事。”
这母子一唱一和,难道是想在这个时候就将赐婚之事提上议程么?薄光心弦轰然惊鸣。
她忖着不会这么快,忖着他们至少等司家安顿下来,至少……是她错估形势,她该在昨日就去司府,告诉他太后的算计,早做应对……
但,早做应对,又如何应对呢?没有慎家女儿,也将有别家的女儿……
她心乱如麻的当儿,那边太后已经开口:“晗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也算功成名就,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缺一不可,你这个‘家’也该齐了罢?”
司晗调集周身之力,不使自己的目光向那个方向投移,道:“太后,微臣生性不羁,最怕拘束……”
“老大不小的人了,是时候收收性子。”慎太后俨然长者面孔,“娶妻生子也是你身为人子的责任,司相偌大年纪,早该三世同堂,别一味纵着自己,忘记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
兆惠帝含笑:“诚如太后所说,司爱卿早该娶妻生子,让司相膝下有金孙承欢,司相认为如何?”
“皇上说得极是。”被问者自然只有附和。
兆惠帝状似沉吟,道:“母后,朕记得慎远舅舅有个老来得女,名为‘醒芝’,年方十七,是与不是?”
慎太后欣然点头:“皇帝好记性,那孩子容貌姣好,性情娴静,还写得一手好字,颇通诗词文章。”
“如此,不正是司爱卿的良配么?醒芝是朕的表妹,朕封她……”
薄光俯首,面如死灰。
“不行!”
她一惊,一手掩上胸口,瞬间以为是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疾喊出声。
“鸾朵不得无礼!”小姑奶奶,这可不是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苗寨。司晨目眙自己胆大包天的小姑,“还不快向皇上赔罪?”
“我……”鸾朵僵直着身子,视线从身侧的薄光,挪向那方的司晗。
“朋友,坐下。”薄光微声道。
纵然你如何替我们不平,如何惋惜,为了年事已高的司相,为了恁多条性命,我们亦没有更多选择……她后悔昨日未将这些话传达给这位好友,若她“仗义直言”,今日便是司哥哥和自己的死期。
慎太后浅笑吟吟:“鸾朵小姐,你方才的不行,是何事‘不行’?是大燕的酒食不好?还是歌舞不妙?”
“都不是。”鸾朵小姐偏不走太后铺来的台阶,“是皇上的话不行。”
瓦木倏然立起:“鸾朵放肆!”
“我没有说错,司晗不能娶别人!”
司晗面色一冷:“鸾朵小姐,君前不得戏言,莫在皇上与太后面前将那些平日里的玩笑话当作真有其事。”
“玩笑?”鸾朵眉梢傲扬,“你敢说那是玩笑?”
司晗瞳心内警告重重,声落千钧:“当然是你径自误解的玩笑,你可在事后问问你的兄长和嫂嫂,那是不是我们开惯的玩笑……”
“什么玩笑?”兆惠帝挑眉,“朕倒想听听。”
“皇上,只不过是……”
“不过是你发誓要娶我为妻的玩笑?”鸾朵柳眉倒竖,“你敢赖账,我就敢杀你!我们苗人的儿女敢爱敢恨,我如果自己杀不死你,我苗寨的兄弟姐妹也会一起杀你!”
五五章 '本章字数:3731 时间:2013…11…18 08:29:00。0'
在那个瞬间,薄光和司晗的目光第一次交汇,同样的讯息闪过两人眸际——
鸾朵几乎是救了他们的命。
“这……”慎太后怔了片刻后,望向司晗,“晗儿,这是真的么?你与鸾朵小姐订情?”
司晗面色空白了片刻,低首:“微臣惭愧。”
“惭愧?”鸾朵美眸大瞠,“与我订情让你抬不起头么?哥哥,你容许别人这样说你的妹妹?”
“……”瓦木大图司心中叫苦:倘若真有其事,做大哥的当然不能容许,当下的问题是你在虚张声势啊,我的大小姐,“眼下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待你冷静再详说这事。”
“大哥。”司晨婷婷立起,“虽然你们从未向我透露过你们两心相许的丝毫,但如果鸾朵所说属实,我绝不允你负她。”
魏昭仪旁观了多时,眸光轻飘飘投向对面薄光,悠然笑语:“护国郡主与司大人的兄妹之情,天都城内无人不知,这个时候不为司大人说句话么?”
薄光迎向这双美眸,也察觉到因对方此语四方递来的视线,道:“事关个人情感,薄光不好置喙。但司……大哥和鸾朵都是薄光衷心喜欢的人,我衷心盼望他们能够得到幸福,与心爱之人比翼双飞。”
“你果然是鸾朵的朋友。”鸾朵重拍她的肩膀一记,“我为了朋友可以连命也不要,我的朋友为了我,当然不会站在负心的男人那边。”
瓦木总算度清了情势,深知当下只有顺着自家大小姐的故事演绎下去,正颜道:“司晗,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如果你当真与我的妹子两情相悦,我会祝福你们。可是,你若对我的妹子有任何轻视之心,我绝不答应。”
“莫急着动怒,瓦木图司。”兆惠帝唇噙浅笑,“这是一桩郎才女貌的好事,莫因一时意气酿成悲剧。司晗文兼武备,仪表出类;令妹明媚绝色,天真爽朗。贵族与司相本就是姻亲相系,如今加上加亲,岂不是一段千古佳话?”
瓦木面有困窘:“皇上有所不知,我这个妹妹实在是……”
“实在是如何?”鸾朵螓首偏扬,“我不过是不准自己的男人娶第二个女人罢了,这可是天经地义。他敢动那样的念头,我一刀下去,让他再也……”
“鸾朵不得妄言。”司晨轻叱。
鸾朵浑未经意,施施然站出列来,向当间的太后和左方的天子施了个苗族揖礼,道:“大燕的太后和皇上,我鸾朵没读过汉人的书,不懂那些男人荒唐无罪、女人奉献有理的歪道邪说。左右今天鸾朵一定要失礼于两位,我把话撂在这里,这个男人我要定了,他敢娶别的女人,我就敢将自己下半辈子的惟一目标订成追杀他和他的妻子儿女。”
群臣、宫妃尽相愕然。
“太后,皇上,鸾朵告退。”她高高昂首,负手离场。
……
今日列席者算是开了一回眼。
美丽出奇的异族少女,对于追求情爱毫无羞怯,对于独占男子毫无避讳,这等的辛辣悍烈,在在令在场女媛暗里啧叹,男子望而生畏。
“皇上,请恕瓦木的小妹失礼之过,瓦木愿代她受罚。”瓦木走离座席,行至御前长揖。
兆惠帝淡哂:“令妹不似你曾在天都城专攻汉学,如此随心奔放,正是苗人天性,朕不怪她。”
瓦木一身恭敬:“多谢圣上宽广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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