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光听得困惑:“你是在和我谈心么?”
“不是。”司晨处之坦然,“我在转移自己的负疚感。”
她沉默良久,问:“他几时回来?”
“我不晓得。不过,他回来得晚些也好,太后那边正在为他寻摸一位名门闺秀,到时候最痛苦的人还是他。”
“……名门闺秀?”她冷笑,“出一位太后还不够,非与司家结成亲家,慎家才真正成了名门罢?”
“原来是慎家么?”这位大图司夫人挑了挑眉尖,淡淡道,“倘若是和慎家结亲,我倒宁愿大哥娶得是你。”
“……多谢抬爱。”
司晨颔首领受,道:“希望在此之前合计出什么好法子,不然天大的功劳也抵不过抗旨不遵的忤逆之罪。”
“我……”心乱如麻,柔肠寸断,思绪纷繁,神思飘摇……如此当下,哪想得出什么好法子?
康宁殿到了。
薄光进殿谢恩,司晨顺道观礼,过后陪太后闲话家常。午膳初过,有小太监来报说外面向老夫人求见,慎太后为难叹息。
“这么冷的天,太后您若不见她,奴婢先请向老夫人回去如何?”宝怜请示。
慎太后未点头,未摇头,道:“这位向老夫人,哀家和她说得明白,哀家不是不想救,而是她家的女儿着实没占在理上,唉~~”
“向老夫人来此,是为了给大理寺牢中的元夫人求情么?”薄光问。
“可不是?这一天一回,哀家不见,怕伤了老臣之心。见,又无法给她希望。”
“太后。”她跪下,“光儿也想为元夫人一求,请太后开恩。”
太后娘娘何等高明?虽厌恶魏氏,犹要寻人代打。在这样的时候向夫人上门,无非是得太后授意,晓得薄光曾不畏严寒赴天牢探望昔日救命恩人,如今适逢契机,诱她开口求情。
不过,她等得也是这个机会就是了。各取所需,未尝不好。
因护国郡主求情,又因有那日宫宴当值的宫人的口供为证,确是魏夫人先推倒一盆红梅,元夫人方出足反击。情有可原,太后下旨,元夫人恢复自由。
魏夫人听说此讯,赴康宁殿哭诉冤屈,被太后叱责“不识大体,有失命妇规格”,不容一丝情面。
魏夫人越想越是委屈,转到魏昭仪的延庆殿大闹。魏昭仪起初尚可忍耐,及至听得对方又在嘲讽自家母亲,便冷语反讥,命宫人将其请出寝宫。
这下来,更是点着了魏夫人的滔天怒火,她回至家门向丈夫滂沱大哭,一说太后偏颇,二诉侄女不孝,三指丈夫今非昔比,不能护佑妻女。
魏藉忍无可忍下,虽对妻子发了一通喝斥,过后却也感同身受。他传来二弟,先是严加苛责,继而面授机宜。
翌日,魏典一病不起。魏昭仪惊闻,向天子请命出宫探父。
数日后,昭仪娘娘的仪驾停在郎中府外。
当她在蔻香搀扶下踏上通往自家府门的红毡时,听得耳旁窃语:“娘娘,里面等您的不一定只有一位魏大人呢。”
魏昭仪颜色一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蔻香脸面低垂:“奴婢在尽奴婢的本分。”
“你若真是为本宫好,这话就该说在本宫离宫前。”
“奴婢那时若说了,娘娘不出宫门,魏相便晓得是奴婢透露了风声。奴婢为了自保而已。”
“选在这时说,不怕本宫掉头而去?”
“娘娘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只要您的双亲在此间住着,您便须受人牵制。”
“……你认为本宫该如何应付?”
蔻香眼角的余光将前后左右利落溜了一遭,道“娘娘如此聪明,您应该料到有人在此间等着。可您为了父亲甘愿来趟浑水,奴婢想娘娘应该有了主意。”
魏昭仪定了定眸:“你若愿跟着本宫,等下就随着本宫话说。大伯父能给你的,本宫可以给得更多。”
魏典寝房内,当真不是一人。
魏藉正襟危坐,注视着一身华美的侄女,笑道:“昭仪娘娘好气色,听你家伯母说起的时候,我尚有几分怀疑,如今见面才知道娘娘举手投足间已尽是天家气派,你家伯母所言非虚。”
魏昭仪径自在父亲床前寻了一把半月凳置身,道:“大伯谬赞,菱儿那时也是出于无奈,当着满宫宫人的面,总是要维护一下自己的颜面。否则传到皇上那边,还以为咱们魏家纲常败坏,礼序错乱。”
“昭仪娘娘此话不错,魏家的纲常礼序不可颠倒。娘娘懂得饮水思源,如此甚好,你远离天都的母亲,也必以娘娘为荣。”
魏典一僵。
魏昭仪面色微变:“菱儿时刻不敢忘记大伯对菱儿的提点。进宫数月,对于魏氏在宫中处境已颇有体会,更感当初薰姐在宫中的各种无奈,如今已稍稍理出了一些头绪。”
“哦?”魏藉噙笑,“不知娘娘如何应对?”
“咱们魏氏在宫中的各样不适,起自太后。太后深得皇上孝重,咱们明面上触碰不得,惟有打个迂回。太后在宫外的力量,更多来自慎家。太后是脑,慎家的两兄弟是手与足,斩手断足后,这脑再是机关算尽,有谁为她奔走?”
魏藉淡道:“想法是不错,却称不上新颖。蔻香,你来告诉你的新主子,问题出在何处。”
“是。”蔻香恭顺万分,“这些年,咱们和慎家从没断过暗中的较量。但慎家是暗杀的行家,如果做得太过明显,无异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可每次的绑手绑脚,只能换来人家的不痛不痒,而且每次还回来的时候还变本加厉,咱们没少吃亏。”
魏昭仪浅颦黛眉,道:“咱们魏家精通得是谋定后动,何必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大伯明知与慎家的症结在何处,却裹足不前,无非是因慎家行事谨慎,握不住一击即倒的把柄。而这把柄,找不出来,难道还制作不出来?”
魏藉身子前倾:“娘娘请讲。”
“菱儿不懂暗杀,只晓得一点律法。如若大伯手中握到慎家与什么叛匪、乱党勾结的证据,纵算太后有心维护母家兄弟,也是律法条条不容循私。”
“娘娘说得容易,可这证据哪是轻易便可握到的?”
“薰姐寝宫里的那件后服是如何呈现在太后眼前的呢?慎家人精通暗杀,也就是会高来高去。月黑风高夜,若有一条行刺大伯的诡异身影带领,大伯的侍卫追拿刺客误闯慎家,误打误撞得到一两样罪证有何难?”
魏藉目凝深思:“容我想想。”
魏典小心开口:“大哥,小弟认为菱儿的这个主意可行。”
“是还算不坏。”魏藉语存保留,“可慎家是国戚,内外戒备重重,哪是那么容易闯得进去?何况,若是我们府中的侍卫拿到证据,也不足以取信皇上。”
魏昭仪思忖片刻,道:“大伯忘了菱儿这个昭仪娘娘了么?”
“如何讲?”
“我若出宫拜祭,必然有宫中禁卫同行。咱们索性不选月黑风高,刺客的一幕就安排那样一个时候发生如何?禁卫们与大伯的侍卫共同追赶,慎家难道连大内禁卫的面子也不买?”魏昭仪顿了顿,寻求同援,“蔻香,你觉得如何?”
后者边想边道:“奴婢觉得,这些禁卫最好是那位卫免大人统领,他素以执法严正闻名,如果证据是他的手下搜出,慎家便少了诸多辨白的口辞。宫人们都说卫免是太后的心腹,若是他把证据呈到皇上面前,太后那边肯定苦不堪言。”
“另外,在做这件事前,尚须有一个铺垫。”魏昭仪自信微笑,“大伯故意做件明目张胆又无据可查的事去激怒对方,或者,令四遭的人认为慎家人已被我们激怒。”
“如此一来,对方的疯狂反扑便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魏藉大笑,“昭仪娘娘好谋划。”
这两个娃儿,一个是庶女,一个是侄女,偏每个皆强过自己的掌上明珠,造化弄人呐。
五一章 '本章字数:3208 时间:2013…11…14 00:01:24。0'
虽然为了双亲,魏昭仪不得不在魏相面前表现得胸有成竹,但当着手实施之际,她深知凭自己的昭仪之位,欲得卫免率队护卫,绝非易事。
蔻香为“新主子”思谋多日,仍不得稳妥之法。是而,这日黄昏,她离开宫门,几经曲折,到了熟门熟路的杂货店,问柜上伙计:“主子可在?”
“我说过的罢,不要叫我主子?”通往后院的隔门帘栊一挑,一道高大身影步出,“丫头,遇到了什么事?”
蔻香简而言之,将当前难题道出。
“这个好办,宫中守备与天都城的巡防由北衙禁军与南府卫队每七日轮班交替一次,你查清南府卫队巡防天都的时段,而后请你家那位新娘娘务必选择那个时机请求出宫祭祀还是祈福都好。卫免行事认真,若有宫中妃嫔出宫,他必定着重加强该路段的巡防。”
蔻香忧心忡忡:“话是这么说,可万一卫大人那日不得空,突然赶不过来,不也是白忙一场?”
“丫头做事这么认真?奖你。”对方从袖囊里拿了一枚糖果放到小丫头眼皮底下。
“你……”蔻香脸儿气得白白红红,“别人在认真烦恼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对方畅快大笑过后,眨眼道:“你只管放心带你的新娘娘出宫,卫大人一定会在他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蔻香瞪他一眼,忿忿转身就走,但走了不到三步,忽尔踅回来抓起那枚糖果,才昂首而去。
~
又是岁末之时,内侍省及各局各司又在为各项祭祀大典着手筹备,阖宫上下尽是奔忙景象。
薄光先到淑妃殿,看望过浏儿,这位长得越发壮实的二皇子面对她只是生疏了半个时辰不到,随即便紧贴在怀内不肯离去,直到睡意来袭。
而后,明元殿传旨召见。
她到时,御书房内的各部官员犹未离开,宫人请她暂且到便殿等待。两盏茶的时间过去,御书房的议政之声仍是如火如荼,她裹上外氅,揣上手炉,走出便殿,走下长廊,踏着地上残雪,到明元殿后的小园内消磨时光。
“这位可是护国郡主?”
她回首,来者一袭鲜丽的二品昭仪服制,不言自明。
“昭仪娘娘。”她微福了福,“好巧,昭仪娘娘也来赏冬景么?此间的松景颇值得流连。”
魏昭仪回福:“本宫是来向皇上请旨出宫为父亲祈福,不想皇上正忙,但能遇上护国郡主,总算不虚此行。”
薄光左右望了望:“别站在风口,到那边的花轩内说话如何?”
魏昭仪欣然颔首。
“魏大人的病还没有见好么?”
“太医院的张太医看过后,是有了一些起色,但昨儿到院子里透了透气,今早便又加重了。有人说,时值年节,父亲或是冲撞了哪位过路的神佛,本宫方想到相国寺为他祈福……”魏昭仪赧然,“护国郡主是位神医,对这种鬼神之说当不以为然罢?”
她浅哂:“哪里。我病着的那时,府中的人也是天天烧香祷告。该吃的药须吃,该拜的佛也须拜,药医身,佛医心,有何不好?”
魏昭仪展颜:“久闻护国郡主美名,本宫一直心存向往,今日听郡主谈吐,果真不俗。”
“昭仪娘娘过奖。如若娘娘不嫌弃,我有个治疗冬疾的方子,过后命人捎给娘娘,请娘娘拿给为魏大人治疗的太医,若是适用于大人病症,不妨一试。”
魏昭仪一喜:“本宫多谢郡主……”
“郡主!”王顺颠颠跑来,“皇上那边的事已了,请您……奴才见过昭仪娘娘。”
“公公免礼。”魏昭仪一派谦和,“本宫是有事拜求皇上,请皇上拔冗赐见。”
“这……”王顺眼角余光瞄了瞄圣上此时介真正想见的那位。
薄光莞尔:“昭仪娘娘一片孝心,劳烦公公还是通禀皇上罢。”
这不是通不通禀,而是皇上乐不乐意呐,我的薄四小姐。王顺苦笑:“是,两位请。”
百忙中抽出片刻与佳人一晤,偏有外人搅局,圣心中的不快可想而知。然而,兆惠帝仍给予了这位“新人”额外的耐心,听过请求,慷慨应允,准其大年初五出宫为父祈福。
及至魏昭容感恩万端的退下,兆惠帝方笑瞥端坐一畔的薄光:“光儿对她似乎颇为中意?”
她嫣然:“中意魏昭仪的,不是光儿,是皇上。”
兆惠帝沉吟:“这是在吃醋么?”
她若有所思:“光儿若说是,皇上是否觉得龙心大悦呢?”
“哈哈……”龙心端的是大悦,他伸手一掌,“过来,光儿。”
她摇首。
“哦?”他高挑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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