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杏陪他玩耍。故而也不哭闹;亟亟抱过阿若手里的彩球;与蒙雪一处玩闹去了。
蒙恬驾着軿车,琉熙依偎坐于他的身旁,车辙辘辘出了咸阳;直往骊山脚下去。
骊山离着咸阳;不过半日路程,两人軿车简行,日方中天,便就入了山径。
时值深秋,山道两边遍植高大树木,秋风过,枝头叶子簌簌而落,地上褐色、金色、黄色的叶子铺叠在一起,车辙滚过,沙沙作响,绚烂斑斓化作无尽清冷萧瑟。
蒙恬紧了紧琉熙肩上风氅,将她揽进怀中,“快到了,出了这片林子便是。”
琉熙笑眼盈盈,颔首轻应,“嗯。有你在,我才不怕迷了路途。”
对视中,柔情如细雨,洒落心尖。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
眼前光亮忽然由悠转烈,烈阳下显露起伏地势,青草黄了大半,天空却是少见的畅然。
“到了,”蒙恬一扬手中马鞭,指向不远处一个灰黄的小点,“就是那里。”
原本系在车辕上的小桃和陪风,难得到了开阔原野,扬蹄咴咴,仰头长嘶,似是诉说着对狂野无尽的向往。
琉熙也随之畅快地笑起来,伸手解了车辕上的缰绳。
脱缰的马儿如离弦的箭,一白一红,似闪电划过天际,飞向太阳的方向。
蒙恬兴致也起,挥一挥鞭子,将軿车驾得愈发的快。
随着马儿的飞驰,天际灰黄的小点,迅速清晰凸显。
小小的木屋,茅草铺顶,竹篱做墙,于正午绚丽阳光下,闪着微黄的温馨光芒。
马车行到屋前,快跑的马儿被蒙恬稳稳控住,慢慢停下。蒙恬一跃跳下车辕,回身抱下琉熙。
琉熙抬手挡去大半耀目阳光,眼中是不真实的朦胧迷离,“这屋子,好似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像不像桃花谷底的木屋?”蒙恬将车拴好,笑问。
“像!像!”琉熙恍然大悟后,忽然回身问他,“你何时从王上那儿得来这样的赏赐?”
蒙恬自背后将她环抱,鼻尖浅浅埋入她深衣交领,“四年前王上亲政,秋日里带着一众少年校官行猎,许愿胜者可求骊山上任何一件东西,或为一草一木,或为婢女宝马,我一眼就看上这小屋了。”他沉沉地笑,吮吸她如竹馨香。
“你赢了?”琉熙抚上环在腰间的粗粝大手,笑问。
“嗯。赢了。”
“比得什么?”
“骑射。”
琉熙轻轻晃着身子,面上浸满欢颜,眸似月,笑弯眉眼。
“那么多好东西,为什么要这座屋子?”她侧过头去,如兰气息依着软软语音飘进他的耳中。
“因为它,让这儿像桃花谷。”蒙恬轻啄她的唇瓣,“我一生,最快活的时刻,便是那几日在桃花谷里。”
琉熙低笑,问,“中了毒箭也快活?险些丢了性命也快活?清粥冷菜吃了数日也快活?”
“快活!”蒙恬声如战鼓,仰头长啸。
琉熙捂了双耳,格格笑着,“我可是想起来便胆战心惊。”
“那几日,只有你我,世上再无旁人。”蒙恬捧起她至美容颜,濡湿的唇落在她的眉心。
琉熙回身投入他的怀抱,瑟瑟凉风吹过,暖意却犹是透进骨子里去。
“咕……咕……咕噜咕噜……”不知何处传出那煞风景的响动。
蒙恬拉开琉熙,噗嗤笑道,“夫人,我饿了。”
琉熙扭过身子去,掩唇也笑起来。
蒙恬牵过琉熙,自车上利索地搬下一应日常起居用具,又抱下两捆干柴来。
琉熙无声地搭手相助,两人你埋锅,我生柴,你打水,我洗米,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便做出一顿可口饭菜来,对坐而食。
“我做饭,还是跟木子学的,好吃吗?”琉熙笑着问。
“好吃,”蒙恬埋头猛塞几口,笑答,“只可惜没有好东西,给夫人伸展手艺。”
琉熙看了眼几案上的盌篼,再家常不过的几样菜色,时蔬更是从咸阳带来的,还是前一日府上采买,叶瓣已黄了大半。
“骊山上也没有菜市,以后几日,便只能挑野菜来吃了。”她不禁叹了口气。
“来年我们在院子里种上瓜果菜苗,别说不用去挖野菜,还可以吃自家院里种的新鲜蔬果呢。”蒙恬放下手中木箸,挨着琉熙坐下,将她纤手包在掌心。
琉熙鼻尖一热,眼中盈盈生了氤氲,强自压了下去,甩赖道,“我可不会种。”
“我也不会。”蒙恬笑道。
琉熙扭过头来,正要反唇相讥,却见蒙恬坏坏笑着,微一挑眉道,“拿酒骗木子来种。”
“噗嗤……”四目相对,会心会意。
山林日子清净安逸,月如日逝。
白日里,蒙恬骑马打猎,破冰捉鱼,琉熙挑拣野菜,采摘果实。
入夜,熊熊柴火烧热了炕头,夫妇相依,把酒谈天。
黄叶落尽,隆冬将至。
夜半,锦被中的琉熙忽然醒了,动了动身子,身后的人翻转过来,将她拢进怀抱。
“入冬了,再不回去,冰雪封山,就回不去了。”她低喃。
心中却是知晓,世上之事,如论多难多险,都只有去直面对待。逃避躲藏,藏得一时,却躲不过一世。艰险就在那里,不会减只会增。
“那明日便回去吧。”蒙恬拉了她手臂,紧紧环抱自己,彼此给予温暖。
琉熙向着窗扉侧躺,蒙蒙间已见东方露白,她忽然说道,“夫君,我想看日出。”
蒙恬闻言,倏然坐起,扯过外袍子来,穿在身上。琉熙也要下炕穿衣,还不及动,却已连人带被被蒙恬抱起。
他箭步矫健,出屋跃上房檐,怀抱琉熙坐于屋脊之上。
旷野寂静,寒风呼啸而过,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枯黄,地平线毫无遮挡地横在眼前。起伏山势,渐被霞光。
蒙恬将琉熙紧紧裹在锦被之中搂在怀里,相伴同看旭日东升。
忽而他恬然一笑。
“笑什么?”琉熙问。
蒙恬腾出一手来,指指不远处的原野山林,“我和蒙毅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常常随着王上在那里围猎,还与其他少年骑郎一起排阵演练。憧憬成人入伍,建功立业。”
琉熙心中猝然一紧,楚楚望着蒙恬被霞光染红的侧脸,如金铜雕塑般的俊逸。
他,也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出生将门,宝弓神箭,又岂是愿意庸碌一生的鼠辈。
是她,是她拖累他,成了无兵可带的空置都尉。
蒙恬却少有的浑然不觉,眸光熠熠,更有飞扬跳脱的不羁,“我们常说,要随着王上一统天下,去看看塞北秋风烈马,江南春雨杏花。唉……那如诗如画的江山啊!”
“嗯,一定很美!”琉熙低声应道。
他与她两颊相贴,抱得愈发地紧,“你我,一同去看。”
“嗯。”
天空像水洗过一样的干净,明澈如蓝玉一般,一轮红日跃出山头飞天而上。霞光洒下三秦大地,银霜熠熠,晶彩遍地。
森森高墙,巍峨行宫,亦于远处霞光下赫然伫立,于骊山之巅俯瞰脚下的众生。
赵政站在高台上,将骊山胜景尽收眼底,他黯沉如墨夜的眼睛中迸出点点光芒,一如浓重黑夜天上璀璨的星光。
“王上,小心受凉。”阿璃手执玄色风氅,披在他的肩上。深红衣袂被旭日照出血一般的颜色,容颜艳丽如初,不减当年风姿。
赵政笑握她的手,拉她站到他的身旁。
“王上在看什么?”阿璃小心翼翼地问,柔媚的笑里却是点点苦楚。
“在看天下。”
她的眸定定落在他的颊上,沉迷深醉。
“寡人少年时,常和蒙恬、蒙毅在山下的那片林子后行猎。寡人不擅骑射,每次清点猎物,总是所获最少。”赵政回想少年往事,不禁嘴角微抿,透出丝丝笑意,须臾,他又得意非常地说,“可论排兵布阵,筹谋伏击,却每次都是寡人得胜。知道为什么吗?”
阿璃笑着摇摇头,“妾身不知。”
赵政显出难得兴致高昂,说道,“因为寡人知道,蒙恬擅射,所以每次都派他带领弓弩手列阵。蒙毅善剑,所以啊,每次都让他在暗处埋伏。那个时候,成蛟指挥的郎官,从来都不是寡人的对手。”
成蛟乃是赵政唯一的亲弟,借领军出征叛逃赵地。他,从来都是宫中的忌讳,他的名字便如暗夜的毒咒,无人愿提。
赵政兴高采烈之中,竟是不知不觉说起他来,阿璃不由一怔,侍立在侧不敢做声,只浅浅笑着,侧耳倾听。
“王上,”赵高不知何时也上了高台,隐于廊柱之后。
“说。”赵政自顾看着景色,不曾回头。
赵高瞥一眼侍立的阿璃,又躬身低低叫道,“王上,奴臣有要事禀告。”
“说吧!”
“是,”赵高小步趋上前去,俯身说道,“桓齮将军大军已整装待发,只等王上一声令下。”
赵政细长眸子扫了眼阿璃,薄唇轻抿,掠过一丝无法捉摸的傲然笑意。
阿璃只觉脑中轰然,指尖发凉,冷汗透衣而出,涩涩一笑,问,“桓齮将军这是要去攻打何处啊?”
“平阳。”
“平阳?赵国?”
赵政浮出天高云淡笑意,那笑逐渐散开,回荡缭绕山霭之中,“是,赵国!”
“王上,何时发兵?”赵高问。
赵政噤声不语,笑着自衣襟中取出一片绢帛,指尖松松一滑,仿若只是不经意,那绢帛却是恰恰滑入赵高手中,“发兵吧!”
“是!”赵高躬身退去,退了几步,重又走回些许,问赵政,“奴臣敢问王上,蒙夫人要如何处置?”
“寡人真心诚意,希望她能甘心侍秦,既然她执迷不悟,那就成全她吧!”
“是!”
“等等,”赵政叫住赵高,“行事要干净利落,莫要让芸姜知道。”
“奴臣明白。”赵高应了一声,阴冷笑意含在嘴角,俯身退去。
“赵高,”赵政又叫,赵高忙住步恭听。
年轻的君王看了那奴臣一眼,“她报信再杀。若不报信,便罢了。”
84
84、几番魂梦与君同 。。。
阿璃魂不守舍回去宫室;脚下虚浮,进殿时险些被门槛绊倒。身后婢女忙忙去扶;却是不及。眼见自己身子直直跌落,阿璃竟失了心神;分明是练武之人,但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幸而云溪悄然闪到跟前,双手一扶,将她稳稳定住;“王妃;王妃小心。”
阿璃蓦然惊醒,抬眸看向巧手的主人,“云溪。”
“王妃面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云溪巧笑倩丽;将阿璃扶坐矮榻之上,挥手遣散殿中女官婢女。
阿璃感激地看她,无力倚在榻边,一肘支着榻上矮几,喘息着摇头,“只是有些心烦。”
“王妃陪王上去看日出,去时还是好好的,怎么回来竟然心事重重?”云溪为阿璃除去脚上丝履,扯过薄毯盖上她膝头。
阿璃一双明眸半睐半阖,秀丽眉锋扭曲紧拧,“王上要杀熙儿。”
云溪心头一凛,手中薄毯倏然一松,可只片刻便转回神来,探问,“王妃说的是蒙夫人?”
“嗯。”
“王上要杀夫人作甚?”
“王上早已知道,她与赵国私通信息,传递秦国军政大事。眼下王上又要攻赵,怎能容她?”阿璃垂首,指尖轻揉跳痛的眉间。
“王上要攻赵?”云溪惊问,“为何我们竟没有半分察觉?”
阿璃冷笑着说,“你我通楚,你以为王上不知吗?不过碍着姑祖母在,不好撕破了脸。我们现下要想知晓秦地机密大事,谈何容易?!”
“那……”云溪凝神细想,不由心生疑窦。
“什么?”阿璃问道,“说吧。你是我心腹之人,虽然名为主仆,但我一直拿你当我的阿妹,有什么话,以后不妨都明言。”
云溪退下榻去,深深一拜,才起身说道,“云溪在想,既然王上如此防备王妃与蒙夫人,那攻赵之事,杀蒙夫人之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