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难民所之后,姚燕语便同华西淩分开,并让许侍阳拎着一些药品跟在他身后打下手,自己则带着吕氏去给病患诊治了。
对于救治灾民,国医馆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规矩,伤重病重有生命危险者优先诊治,剩下的都按病情伤情的严重情况排序,富贵贫贱在这里不算数。
当然,你若是大富大贵之家,能拿得出粮食药材来赈济灾民,姚夫人可以考虑让你加个塞。不过粮食药材的数量极大,一般若不是性命攸关的,谁家也出不起这个血。
紧张的救治工作一开始,华西淩便没心思想别的了。眼前沉吟哼叫的是生命,这对一个医者来说便是莫大的鞭策,什么名利富贵都抛到一边,先救人要紧。
这一通忙碌便是大半天,等华西淩直起酸痛难当的腰来大喘一口气的时候,看见不远处那一袭白影正在给一个昏迷的中年女人施针。
什么时辰了?华西淩抬头看天,但见太阳早就往西偏斜,至少是申时了。他记得他们过来的时候乃是卯正时分,如此算起来自己已经连续忙了四个多时辰了!午饭的时间早过了,不对,根本没有人提及过午饭。
“我治了多少人了?”华西淩拼命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发现自己的喉咙一阵刺痛。
许侍阳解下腰间的水壶递过去,淡定的说道:“三百七十六个。”
华西淩从衣襟上擦了擦手,接过水壶拉开嘴上的口罩,咕咚咕咚猛灌水,直到觉得肚子里满了放在停下,并用力的呼了一口气,叹道:“痛快!”
“饿了吗?”许侍阳说着,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面饼递到华西淩面前。
华西淩不满的瞥了他一眼,心想有吃的你不早拿出来,非得等我喝个水饱之后拿出来?但想归想,他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根本没力气再说什么,直接接过饼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去那边坐一下吧。”许侍阳指了指窝棚边上的一块青石。
华西淩心想反正吃东西也没法治病,便转身走过去坐下,又看了一眼已经结束了针灸正在给一个老者诊脉的姚燕语,问:“大人可曾用过饭了?”
“我家夫人有神功护体,连口水都不用喝。”许侍阳淡淡的说着,眼睛却看着终于放晴的蓝天。
华西淩一怔,并不是因为许侍阳的话,而是因为他说话的这种口气。
许侍阳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炫耀之意,显然他家夫人根本没什么神功护体,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涩,甚至还有几分不满,当然华西淩还听出了一点自嘲的孺慕的感觉,敬重与爱护并有,含含糊糊,很难定义,却让华西淩忍不住去品味。
“夫人救治了多少人了?”华西淩早就想问这件事了,只是一直没机会。
许侍阳皱了皱眉头,从心里做了个估算才迟疑的说道:“大概——五六百吧,或许更多。”
“唔……”华西淩差点被一口饼给噎住,赶紧的喝了一口水缓了缓,才问:“不可能吧?会这么快?”
“夫人给人治病用的是太乙神针。”许侍阳鄙夷的看了华西淩一眼,多一个字也不愿跟这货说了。这货太欠抽了!你怀疑什么不好?偏偏怀疑夫人的医术?
咳咳,自从来到嘉州开始救灾工作,许侍阳已经完全沦落为姚夫人的脑残粉了。
华西淩再也不敢耽误工夫,把剩下的半块饼一股脑塞进嘴里,又喝了口水嚼吧嚼吧吞了下去,把口罩一拉,继续投入到救治工作中去。
这一忙,直接到了月上中天。
在这里救治不比水上,安陵州的知县大人给提供了灯烛,借着灯光依然可以治病救人。这个难民所里一共有两千多个重症者,姚燕语一直坚持到给最后一名患者诊脉治疗之后方才收手。
她再能干也是血肉之躯,此时也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吕氏扶着她去一旁的青石上坐下后赶紧的地上水壶。
姚燕语却拿了浸过消毒液的帕子仔细的擦过手,方接过水壶来慢慢地喝了两口水。然后长长的舒了口气,轻笑道:“今天成绩不错。”说完,便转身看过来。
溶溶月色下,她嫣然一笑,那满是疲倦的苍白脸色恰便似昙花初绽,美得惊心动魄。
华西淩的心猛地一抽,此时此刻他竟然想起小时候初入学堂面对先生考问时的情景。他绷着脸竭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惴惴不安,甚至高昂着头大声回答先生的问题。他做出天下唯我的样子来,其实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为了能得到先生的一个微笑,一声赞许。
“发什么愣?”姚燕语又喝了两口水,始终没听见这个愤愤然的家伙说话,便好奇地回过头来看他。
“没,没什么。”华西淩默默地低下了头。
姚燕语笑了笑,没再多说,只把水囊还给吕氏,吩咐许侍阳:“看看我们的船可过来了。”
许侍阳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华西淩很想问咱们不先离开这里么?但看着姚燕语已经盘膝而坐,慢慢地合上眼睛,他便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在另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安静的等。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许侍阳回来说船已经靠岸,请夫人回去。
姚燕语方缓缓地睁开眼睛,幽幽的吐了一口气。
华西淩借着月光悄悄地看过去,但见她脸上的苍白已经褪去,额头有些微的细汗,脸色也有了几分红润。于是暗暗称奇,又想起许侍阳说他家夫人有神功护体的话来,便暗暗地寻思着,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什么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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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收服
上了船之后姚燕语依然不多说话,只是盘膝坐在船头看着月色下的江面,眉头微蹙,沉思不语。华西淩见状也不敢打扰,只好悄没声儿的坐在一旁,手里摆弄着一根岸边杂草从里寻来的一颗蒲公英花。
大船就停在江上,江面上来来往往都是小船,船上有等,明月和灯光倒映在水里,若是不想那些灾民难民只看这一片江面,倒有些繁华的味道。
很快小船便靠近了姚延恩所在的大船,上面有人放下悬梯,吕氏先上去之后,又伏在船舷等着拉姚燕语。许侍阳最后跟上。
姚延恩虽然不如姚延意那般对这个二妹妹百般疼爱,也颇尽兄长之能,早就给姚燕语准备好了精致的饭菜,见她又是一身疲倦回来,依然忍不住埋怨:“每天出去都回来到半夜,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看谁心疼你。”
“没事,我有数。哥哥别担心。”姚燕语莞尔一笑。
若是姚延意在,她肯能会上去挽住哥哥的手臂撒个娇,但现在是姚延恩,是姚家将来顶门立户的长子,从小便不苟言笑,五岁便被送去家学读书,除了每日给母亲请安之外,逢年过节才能进内宅跟女眷们一起吃个饭。姚燕语每次看见这位长兄便觉得他是父亲的年轻版,从不敢放肆。
哎!若是二哥能来就好了。同样以利益做捆绑然后佐以亲情的兄妹感情,姚燕语觉得还是精明能干的二哥更合自己的脾气。
“快去洗漱吧,我这就叫人把饭菜给你送进去。”姚延恩不知道这个妹妹想什么,只是催促她早些洗漱吃饭好早些休息。
所谓的洗漱直接是洗澡,出去这一天,就算是姚燕语天生肌肤生凉不怎么出汗,但在难民所里混一天,也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洗浴更衣出来后,一个小炕桌被丫鬟抬了进来,四样菜蔬:松鼠桂鱼,金陵丸子,芦蒿炒香干,清炒茭瓜,另外还有四样小咸菜:大头菜,盐水花生,尖椒拌萝卜丝,还有个凉拌马齿苋。
姚燕语晚上一般不进主食,但这几天不同,尤其是今天,她早饭吃过后一直到现在没吃东西,姚延恩叫人准备了水晶虾饺,小蒸包,还有一碗小馄饨。
看过饭菜后姚燕语拿过汤匙舀了个小馄饨放到嘴里,因为是在水上,天气又热,鲜肉是不好弄,但厨娘用鱼肉剁馅儿,用高汤调味,还放了整个的虾仁。这对饿了一天的姚夫人来说简直十分的美味。
“对了,那个小华佗呢?”姚燕语吃了一颗馄饨,想起今天的帮手来了。
“回夫人,大爷叫人给他留了饭,这会子应该也吃饭呢。”
姚燕语便指着那道松鼠桂鱼和金陵丸子并那一笼水晶虾饺说道:“把这些给他送去吧。”
香薷看了一眼,扁了扁嘴巴:“不是奴婢多事儿,就那人那条毒舌头,怕是没什么好话说。以奴婢看,夫人何必处处敬着他,让着他。”
“胡说。”姚燕语笑骂了一句,又道:“今天若不是有他在,你家夫人我怕是又要熬到天亮才能回来呢。就算是为了谢谢他的出手相助吧。”
香薷不再多说,但心里颇为不以为然。她知道,这些菜送过去那家伙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屁话来呢。
姚燕语看香薷一脸的不乐意,因笑道:“如果他胡说八道,你就告诉他,我姚燕语行的正坐得端,吃的是自家的米自家的菜,难不成我生在富足之家,也要去学那些贫民百姓吃糠咽菜不成?那才是真正的沽名钓誉,而且愚不可及。”
香薷听完,便拿食盒装了这几样菜蔬出去了。
外边船舷上,华西淩正盘腿坐在船头吹着江风借着月色吃饭。他的饭菜当然不能跟姚燕语的比,他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汤盅,里面是炖鱼,当然不只是鱼,还有些别的菜蔬一起混着炖的,是一碗大杂烩配着两碗白米饭。
当然这不是姚延恩虐待他,而是船上几乎所有人都是吃这个,连姚延恩的饭菜也是这样的大杂烩加上两个小凉菜而已。
姚燕语小桌上的精致菜肴原本是姚延恩听说湖州闹粮荒,来的时候专门给姚燕语带的一些精致吃食,鲑鱼是养在水箱里带来的,猪肉丸子什么的是用冰块镇着的,各种小咸菜是姚家的厨子精心炮制的,本来就是准备送去京城的,因为姚燕语在湖州,所以分出一部分带在了船上。
半路上遭了水患,被困在这江上行走不得,这些东西更显得珍贵起来,姚延恩自己都是舍不得吃呢。
当香薷把食盒放在甲板上,把里面的菜肴和水晶蒸饺放在华西淩的饭桌上时,华西淩的神色可谓一时三变。
“这是我家夫人叫奴婢给先生送来的。我家夫人说了,今天幸亏有先生帮忙,不然她又要忙道天亮了。先生辛苦了。”香薷受姚燕语教导,对华西淩的态度还算恭谨。
“不必了。”华西淩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或许只是埋在骨子里的那股别扭劲儿怎么也压不住,也或许是不甘屈人之下,他下巴一扬,淡然说道:“你家夫人食不厌精,在下可享受不了这等精致吃食。在下是贫贱之人,还是吃贫贱之饭更安心些。”
香薷本来就瞧不上这个什么‘小华佗’,呸!不过是略平头正脸的一个男人,懂点医术罢了,难道平时给老百姓看病不多要银子,就是‘华佗’了不成?
而且,香薷是有备而来,专等着这几句话呢,于是不疾不徐,冷冷一笑,淡然说道:“先生还说别人沽名钓誉,以奴婢看,华先生你也是惺惺作态之人。而且,你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还十分的可笑。”
华西淩登时就拍下了筷子瞪着香薷想要骂回去。可忽然间觉得脑袋里空空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也只是狠狠地挠了一下头皮,从心里骂了一句:他娘的,老子今年犯太岁么?怎么竟被小丫头片子给骂来骂去的?昨晚有一个,今晚又来了一个,还没完了!
小华先生心里的那股子气性又被激发出来,他挥手一指那道松鼠桂鱼,冷笑道:“这鱼不是现在清江里捞上来的吧?这鱼从江宁远道而来,路费不便宜吧?还有这蒸饺——这么精致的蒸饺必得是名厨所制吧?这么两道菜和这一笼蒸饺,得是多少银子?哦,银子还在其次,这得是多少人的辛劳付出呢?这边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垂死挣扎,而穿上的厨子却花费一天的功夫只为了你家主子能吃上一口可心的饭菜。说你们‘为富不仁’不为过吧?”
香薷轻声哼道:“还真让我家夫人给猜着了。你且听好了,我家夫人行的正坐的端,吃的是自家的米自家的菜,难不成我家夫人生在富足之家,也要去学那些贫民百姓吃糠咽菜不成?那才是真正的沽名钓誉,而且愚不可及。”
华西淩还想说什么,香薷却根本不容他再说,便直接打断了他:“奴婢斗胆,再多说几句,湖广的粮食被大粮商控制,粮价翻了十余倍,现在嘉州大灾恰逢北边大地震,朝廷和府衙拿不出一粒米来赈灾。这几十船粮食都是我家夫人的娘家粮仓里运出来的。我家老大人若不是菩萨心肠,心怀天下,怎么可能把自家的粮仓掏空,运到这里来平抑粮价,赈济灾民?!难道这也是沽名钓誉的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