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临便收拾了东西,带着一家老小上路。
他们走的那天,天色阴沉沉的,天边一丛厚重的乌云压境,隐隐的传来雷声。
顾清梅坐在床上,手上拿着针线,正在认真地缝一件男款的内裤。
耳中听着苏月冷的汇报,面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
其实,她也不想做得这样绝,可是她又知道,她不这样做,最后受害的会是她。
她不想自己整天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出征的日子一天天的逼近。
他在家的时候也越来越少,有时,甚至就宿在了军营中,只是会让随风给她送个信。
一个小丫鬟匆匆地从外边跑进来,“大少奶奶,霍大爷来了。”
顾清梅的面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赶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大声道:“快请!”
不一会儿,霍锦华手上捧着个细长的锦盒,在小丫鬟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顾清梅早就迎了出去,“堂姐夫,怎么样?东西做出来了吗?”
“做出来了!”霍锦华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锦盒放到桌子上,打开盖子,露出里边的一个通体银白的细长物件。
顾清梅把自己设计的这个单筒望远镜拿到手中,放到眼前望了出去,果然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远处的东西。
她的心顿时就放松下来。
霍锦华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太笨了,怎么也弄不好那个滑扣的问题,后来还是去庄子上请教了方老伯,才研究出来。”
顾清梅道:“你帮我再做一个,免得这个摔坏了,没有备用的。”
“行!”顾清梅又顺便将打发时间才画的几个首饰的花样子交给他,让他看着做。
把霍锦华送走之后,她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才让人把苏晓风叫来。
她把望远镜交给他,教给他怎么用,然后打发他把望远镜给慕容羽送去,顺便再给慕容羽捎去几件换洗的衣裳。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牵挂过一个男人,也从来都不知道,牵挂一个男人的滋味会这样难受。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地面对他去出征的事情,但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她一点都平静不下来。
出征,打仗,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
可是她不能阻止他!
她知道,他不是为了自己打这场仗,他为的是整个慕容家族,为的是和四皇子有关系的每一个人,为的更是天下的百姓。
有时候,不是不去争,旁人就会放过你。
营帐中,收到望远镜的慕容羽在初初的惊喜之后,便黯然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由着那些男人把望远镜当成玩具一样的抢来抢去,只是从怀中摸出一块一只都贴身放着帕子。
那还是他那一次,从妓院的恶奴手下救下她以后,用赖皮的手段跟她强求来的。
那时的他,就已经莫名其妙的喜欢上她。
帕子上的那首诗,他早已倒背如流。
他不知这是凑巧还是什么,她怎么就恰好在帕子上绣了这样的一首诗,将他此生唯一的志向点了个通透。
最开始,他只是喜欢她的皮相,喜欢她清秀的模样,喜欢她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还有那泼辣的性子。
直到他看到帕子上的这首诗,才彻底为她心动,也为她折服。
突然,一只手打斜里伸过来,将他手中的帕子抢了去。
“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也让我瞧瞧。”江韶远笑嘻嘻地拿了他的帕子跑远。
慕容羽顿时大怒,追过去把帕子抢了回来,塞进怀里之后紧绷着脸孔,大步向外走去,“我回家一趟!”
江韶远本来只是想同他开个玩笑的,没想到却惹恼了他,不禁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顾清阳慢悠悠地踱了过来,抬手搭住他的肩膀道:“那帕子是梅子送给他的,他当宝贝一样,别说是你,连我都不给看。”
江韶远讪讪地笑了笑,脑袋里却想到刚刚的惊鸿一瞥中,看到的那些诗句。
他本来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是对这些诗句。
心情不知怎地,便黯沉下来,眼前恍惚出现了一张清秀灵动的脸孔。
他从前,并未觉得那张脸孔的主人有什么特别,因为在他看来,极少有女人能比他的妻子更漂亮,更贤惠。
他知道自己不该起这样的心思,可是他却忍不住。
那一天,祖母寿宴,她在妹妹的挑衅下,所展露的才艺,使他惊艳。
如果……他忍不住就在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那一日,他抢在慕容羽的前面下了马将她抱起来,送她去医馆,她会不会成为他的?
可他却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就算时间可以倒流回那一日,她也不可能会看上他。
只因他无法给她正妻的名分。
与此同时,四皇子府中,响起一阵铮铮的琴音。
四皇子身上披着一件月白底色印大红色牡丹花的外衫,坐在一座八角亭中,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拨动着琴弦,挑拨出婉转的曲调。
这是那一日,在穆郡王寿宴上,顾清梅弹奏过的曲子。
他极擅音律,便记住了曲调,偶尔兴致来时,就会弹奏一曲。
旁人只以为,他是喜欢上了这个曲子。
但是只有他心里才清楚,他喜欢的其实是那个弹琴的人。
……
她最近越来越喜欢睡觉了,总是只画几笔画,便睏得不行。
他回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怀中抱着被子,睡得正熟。
他忍不住就笑起来,把平常服侍他的小丫鬟叫进来,轻手轻脚地帮他卸了身上的甲胄,又吩咐她们给自己打洗澡水。
他在军营里,可没法子天天洗澡。
他知道她喜欢干净,若是自己臭烘烘地爬上床,等她醒了,肯定会被她踹下来的。
他动作很快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中衣,从净房走出来。
一个小丫鬟端了茶盘子进来,轻声道:“大少爷,喝口水吧。”
“嗯!”他刚好觉得口渴,便站在桌子旁边,从桌子上端起一杯茶,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小丫鬟蹑手蹑脚地退下。
他便走进内室,轻手轻脚地躺到她身边,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拥进怀里。
她睡得很沉,竟然没有被惊醒,只是在他怀中蹭了蹭,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忍不住笑起来,抬起手,轻轻地拨开她脸颊上的几缕散发,露出她如婴儿般娇憨粉嫩的脸孔,然后凑过去,在她娇嫩的面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大少爷,少奶奶怀了身孕,你不能这样对她,会伤了胎的……”轻轻的脚步声停到床边,一个妩媚的嗓音紧接着响起。
慕容羽的眉头一耸,转过头来神情凛冽地瞪着这个不识相地打断了他的好事的女子,担心吵醒爱妻,特地压低了嗓音质问道:“谁允许妳进来的?”
云深很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容颜上蓦地现出一抹愕然,怎……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
熟睡中的女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伸手攀上慕容羽宽厚的背脊,在他的身边露出了半张脸庞,脸上犹自带着酸涩的睡意,但那双彷如黑色宝石的眼睛中所透露出的眼神却清醒得令人咋舌。
云深就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双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精心修饰过的脸孔上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大少奶奶,我只是想提醒大少爷……”
顾清梅蓦地笑了起来,就在这时,曲氏突然带着苏家姐妹无声无息地从外边走了进来,曲氏的手中还端着一壶茶,她们完全无视站在那里的云深,走到床边服侍顾清梅起身。
在苏尘清的搀扶下,顾清梅坐到梳妆台前,苏尘清拿起梳子,慢条斯理地帮她梳理着丝缎一般的发丝。
平常日子,顾清梅的头发都是交给小丫鬟打理的,今天却由苏尘清帮忙打理,这让云深本能地意识到不好,急匆匆地开口道:“大少奶奶,奴婢告退!”
“慢着!”顾清梅慢悠悠地出声,却并未转身,阴沉的目光看着光可鉴人的铜镜里,自己那略显氤氲的脸孔。
云深颤抖着嘴唇问道:“请问大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顾清梅攸地一笑。“妳这么关心我,让我真是受宠若惊,看妳说了半天话,想必是口渴了,苏大嫂,给她倒碗茶吧。”
听到她的这番话,云深的表情蓦地一变,眼睛也因为惊恐而瞪得大大的,她剧烈地呼吸着,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曲氏依言,从她拿进来的那个茶壶中倒了杯茶端在手上,走到云深的身边,将茶杯递给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云深姑娘,大少奶奶好意,还不谢恩?”
云深颤抖地伸出手来,接过那杯茶,官窑烧制出的细瓷茶杯,洁白如玉,温热的杯子仿佛烫了她的手,在她的颤抖下,从茶杯中泼出了少许。
曲氏目光锐利,瞪视着她被汗水浸湿的妆容,“怎么?云深姑娘嫌这份赏赐太轻了?只想要金银?”
云深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人家早不发作,就是等这一天。
她本以为她够了解顾清梅,但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人。
她当然知道这茶水里有什么,她更知道,若是喝了这杯茶,自己会露出怎样的丑态。
所以,她就算是死,也不能喝下这杯茶。
她的手一松,雪白的茶杯落到地上,呛啷一声摔了个粉碎,她随即跪倒,“大少奶奶,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只是一时糊涂……”
顾清梅幽幽一叹,声音中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云深,我对妳还不够好吗?”
云深哽咽着,巨大的恐惧使她说不出话。
那一日,她去跟世子妃暗示,想把这两个人分开,自己好见缝插针,她算计得极好,只要自己可以让他碰一次身子,就能趁机赖上他,给他做姨娘,从此摆脱这丫鬟的身份。
没想到世子妃当面说得挺好,还夸了她,却没有行动。
他们两个日日都睡在一处,让她嫉妒得发疯。
戏文里都是英雄救美,然后美女以身相许。
她不懂,为什么她这个大美女在他眼中,好似草芥一般,他却独独看上了除了会赚钱,样样都不如她的顾清梅?
她不止一次的想,若非是这个讨厌的女人当日在马蹄下,冒冒失失地冲出来救她,或许他看上的就是她了。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很恨顾清梅。
每一次撞见他们两个亲热,她的心中都像有猫在挠她的心脏一般,难受得要命。
他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最近这些日子,甚至都不回来了。
让她也越来越焦虑,因为她实在是找不到机会下手。
直到今天,他难得回来一趟,她知道,若是此时再不下手,自己就没机会了,所以才在茶水里下了早就准备好的药,又在身上洒了一点可以使人意动的香料。
她不怕慕容羽会打死她,与其让她一直都以一个卑微的丫鬟的身份活着,她宁愿去死。
不过她相信,顾清梅不会让慕容羽弄死自己的。
对于这个小女人的心计,她自认还是有些了解的。
在这种人家里,最要不得的就是容不下人的正妻。
顾清梅就算是为了搏个贤良的名声,也会留下她这条命。
堂堂的将军大人中了春药这种事情,她又怎么会宣扬出去?
若是被人知晓,一个当将军的被一个丫鬟下了春药,慕容羽还要不要做人?
可是……她却没能成功!
她精心研究的计划,竟然没有成功!
不但没有成功,还被人戳穿了。
她不能不恐惧,她知道顾清梅的心若是狠起来,到底有多可怕。
慕容羽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出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没什么……”顾清梅淡淡地说着,又把目标放到了云深的身上。“云深,妳倒是说啊,我对妳还不够好吗?”
“大少奶奶……”云深啜泣着,身子抖得像是在筛糠。“大少奶奶对奴婢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顾清梅缓缓地站起身,脸上挂着冰冷又嘲讽的笑意,走到云深的面前,伸手勾起云深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张只剩下恐惧和泪水的脸孔。“啧啧啧,还真是个泪美人,我见犹怜的……”
突然,她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云深一个耳光,“恩重如山妳还这么害我?妳怎么就那么贱?抢别人的男人让妳很有成就感吗?我当初就算救条狗也他妈比救妳强,狗还知道冲我摇摇尾巴呢,妳呢?贱货!缺男人妳怎么不去卖?妳以为你跟倚梅楼的梳头娘子买春药的事没人知道?妳以为这府里能容得下那种下三滥的东西?”
她一边骂一边狠狠地打云深的耳光,目露凶光地,一个又一个地耳光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