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舒扬无力地摆摆手,“妈你叫她进来吧,我有些事想问她。”
对于季涵,舒扬心里说一点不介怀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如果不是她,自己就不会去机场,也不会遇到文海韵,更不会失去她那已经四个月大的孩子……可是,当面色苍白,整个人瘦到不成形的季涵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舒扬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知道此刻的季涵心里未必就比自己好过,她没有办法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
曾经无话不谈,一聊可以聊一整夜的两个人,在这间病房里,足足沉默了十分钟。
最后还是季涵自己打破了沉默,她低着头,讷讷的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声音已然哽咽。
舒扬只觉自己眼角又有些潮,她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翻涌而起的情绪,问季涵:“你有什么打算。”
季涵似乎被她这个问题问住了,想了一会才坚定地回答说:“我不会再见白司棠。”随后,她停了片刻,才换了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补了一句:“大概会回上海吧。”
舒扬没有说话,她想,对于现在的季涵来说,不再见白司棠,离开北京回家,或许也是最好的选择吧。
虽然就在没多久以前,在机场那一幕发生前,季涵还破釜沉舟地想要和白司棠在一起,他们还十指紧扣,看着彼此,眼底满满的笑意……他们曾经那么地接近自己想要的幸福,可是,谁又不是这样呢?
就在那一天,季涵和白司棠失去了他们小心翼翼守着的爱情,舒扬和陆一鸣失去了他们期待中的孩子……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舒扬突然想到文海韵说的那一句“我得不到的幸福,你们所有人,谁也得不到!”
文海韵是疯了,但或许,她也赢了。
失去(中)
“你知道陆一鸣被调查的事吗?”舒扬盯着窗户外面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的黑色,自顾自地问季涵。
“陆一鸣被调查?”季涵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昏迷以后,他们说他泄露了一汽的商业机密,你还记得那天在机场,文海韵说的话吗?我想你告诉我,这件事和白司棠有没有关系?”
季涵一愣,想到那天文海韵在机场说过,一汽的贷款最后批下来似乎和白司棠有关,而且听她的意思,白司棠似乎还在算计着一汽。难道说,陆一鸣调查会和他有关?
“不,不会的。”季涵不愿意相信,“司……白司棠他,虽然在生意上会用些手段,但他不会这样去害陆一鸣的,不会的。有没有可能,是文家为了文海韵的死在报复?”
“文海韵的死?”舒扬一惊,“你是说,文海韵死了?”
舒扬又一次愣住了,以前她就不怎么喜欢文海韵,在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她更是恨透了这个女人,不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不管她是故意还是一时的精神错乱,舒扬都恨不能把她抓到自己面前来,让她为自己还没出生的孩子偿命。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想过,文海韵,会这么快……就死了。
舒扬觉得,自己前后也不过就昏迷了十天不到,怎么好像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了呢……
“她怎么会死的?”
“那天,你被文海韵踢倒后,整个人就晕了过去,□开始出血,我吓坏了,是白司棠和后来赶过来的文老爷子一起,把你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在路上的时候,我给陆一鸣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件事,他很着急,立刻就往医院赶了去。等到我们到医院门口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医生等在那了。看到你脸色苍白,满身是血的样子,我感觉他整个人好像都要崩溃了,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我看到他手一直在抖……你被推进手术室以后,他才注意到了站在角落里的文海韵,当时他很生气,我看到他走到文海韵面前,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瞪着她,文海韵似乎被吓到了,她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哭着说对不起,陆一鸣最后撂下一句话,他说‘如果舒扬和孩子有任何的问题,文海韵,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就在他转身准备走的时候,文海韵又哭着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然后陆一鸣就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掰了下来,甩手走到另一边的病房门口继续等手术结束。”
从季涵的话语中,舒扬仿佛看见了那天的场景,体会到了陆一鸣那天的担心,虽然她才是那个躺在手术室里的人,可是她觉得,那天最难受最痛苦的人,一定不是她。
这一刻的舒扬,突然很想见陆一鸣,想告诉他自己没事了,想告诉他,他们孩子没有了,想告诉他自己的难过,想告诉他,她想他。
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想到这个,舒扬的心里又有点刺痛,鼻子也再一次地酸了起来。
季涵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轻咳了一声,将舒扬的思绪拉回来后,继续说了下去:
“那天你的手术做了很久,到晚上文老爷子就带着文海韵一起回去了,后来一直到夜里,手术才结束,医生出来,告诉我们孩子没保住……”
说到这,季涵的嗓子也哽住了,这些日子里,机场的那一幕一直在她脑海中反复地重现,让她寝食难安。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若不是她任性地去要和白司棠在一起,去当世人眼中的“第三者”,或许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她亏欠舒扬的,这辈子只怕都还不清了。
坐在床上的舒扬尽力伸出手来覆在季涵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她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季涵感到一点点的安慰。
“后来,你就一直昏迷着,”季涵说得很慢,可想而知,对于她来说,这段日子,未尝不是一种煎熬,“陆一鸣一直守着你,可是,一天,两天,三天……你一直都没有醒,医生甚至要我们做好你不会醒过来的准备。”
说到这,季涵长吸了一口气:“在第三天的早晨,就传来了文海韵割腕自杀的消息。听说她那天从医院回去后,就把自己整个人关在房间里,时而暴怒,时而哭泣。不过到了第二天,在听说你失去了孩子且一直昏迷不醒后,她反而不吵不闹了,整个人前所未有地安静理智,文家人感到有些异样,原本打算第二天找心理医生过来看看,结果,就在这天夜里,他们就发现文海韵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死了。她还留下了一封遗书,说她这些年过得很辛苦,人生的希望一个一个地破灭,爱她的人一个个变成另一副模样,现在,就连陆一鸣说了永远都不会再原谅她了,她感到很累,没有勇气再走下去了……”
又是一阵的沉默后,舒扬长叹了一声,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文海韵,就这么死了?”
季涵明白她的心情,和了一声:“是啊。”
那个横亘在她们俩婚姻爱情里的文海韵,那个说着要让她们谁也得不到幸福的文海韵,居然就这样突然地,以一种冷静而又惨烈的方式,结束了她骄傲而又凄凉的一生。
舒扬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不单是为了文海韵的死,更为了她的死带来的更深的困局。
“你是说文家因为文海韵的死,迁怒于陆一鸣,所以要让他陷入囹圄之地吗?”想到这一点,舒扬又觉得心中冒出一股无名火,她不由地攥紧了床单,按捺着这股子发泄不了的愤慨。
“这只是我的猜测,最近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所以实际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季涵想了想,尽量以一种平和的语气提议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联系白司棠问问看。”
“还是不要了吧,”舒扬摆摆手,“等会我公婆会过来,我想,他们应该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如果真的是文家做的,他们可以迁怒到陆一鸣,只怕也不让白司棠好过,甚至是你,也说不准会被牵连。季涵,如果你决定了要抽身而出,就不要再把自己陷进去。尽快和你父母一起回上海吧。”
季涵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舒扬还会想到自己,鼻子一酸,眼泪已经要留下来,不过她最终还是攥着手指忍住了,她看着舒扬,认认真真地答了一句:
“好,再见,舒扬。”
失去(下)
季涵走后,舒扬眯着眼睛在枕头上靠了没一会,陆伯言、傅颖和舒爸三人就都来了,还好舒扬住的是单人间,不然这会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在陆母傅颖的这个年纪,含饴弄孙是最值得期待的一件事,当她知道舒扬一个人跑去机场,还搞到受伤流产的时候,她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后来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看到做完手术一直昏迷的舒扬后,她渐渐地心疼起这个孩子来,想当初,傅颖自己也流过产,那种失去孩子后,整个人空落落的感觉,她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酸。
后来舒扬一直昏迷不醒,儿子又出了事,傅颖跟着陆伯言后面,白天四处奔波,晚上辗转难眠,饶是她平日怎样的长袖善舞,这次也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一直到刚才,傅颖踏进这间病房,看到躺在床上,脸色虽然还是有点苍白,但精神看起来还可以的舒扬时,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好歹,总还有了个好消息,这个孩子,在昏迷了九天后,终于醒了过来。
对于舒扬这个儿媳妇。陆母一直是有点不满意的,她没有显赫的背景,高贵的气质,甚至连听话也算不上。但在这一刻,陆母发现,在这一年的相处里,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接受了这个孩子,把她视为家庭的一份子。看到她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还能好好的坐在自己面前,叫自己一声“妈”的时候,陆母不由地眼角濡湿,走过去坐在床边,拍着舒扬的手说:
“孩子,你醒了就好了。”
“妈,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一鸣现在情况怎么样?”舒扬心里记挂着这件事,一开口就问道。
说到这事,陆母心里又是一沉,正准备回她的时候,被身后的陆父出言打断:
“舒扬,这件事我和你妈会处理的,你现在先安心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再说。”
“爸,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现在一鸣这个情况,我又怎么安得了心……况且我醒来后医生已经给我做了检查,都没什么问题了,你们放心。”当然舒扬不会说,医生说她的身体还比较虚弱,未来一个月最好卧床静养。
陆父陆母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倒是一起进来的舒爸开了口:
“舒扬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她是一鸣的妻子,在这种时候,有什么也应该一起分担。我们虽然没什么能力,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也想略尽一份绵力。”
既然舒爸也这么说了,陆父也没有再说什么。舒扬将他们的沉默视为默许,打蛇随尾上,问陆母:“我可以去见陆一鸣吗?”
“不行,”陆母的态度很坚决,“不要说你的身子还很虚,就算是我们现在想见他也很困难,他这次的事正好撞在国内企业一窝蜂去海外并购的时候,社会舆论也很关注,我们处在这个尴尬的位置,一点的动作都会被认为是以权谋私,到时候反而可能会让事情更糟……”
舒扬还没想到这个层面上,听陆母这么一说,才觉得事情真真是棘手,如果陆一鸣因此坐牢……舒扬闭上眼睛,不敢想象。
“一鸣既然没做过,事情总会有办法澄清的。”这种时刻,身为一家之主的陆伯言出声道。
“可是……”陆母显然不如他这般笃定,但见陆父面色不豫,也就打住不说,转而拉住舒扬的手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们虽然不能见一鸣,但他可以每晚打个电话回来,等一会你也可以和他说两句。”
这个消息多少让舒扬觉得安慰了点。
在等陆一鸣电话打来的漫长时间里,陆母给舒扬大略地说了下事情的经过。
这次一汽收购沃勒的事,虽然是老魏牵头的,但具体的操作,包括前期和沃勒方面的接触,以及现阶段竞购谈判的过程,都是陆一鸣在负责。在舒扬出事前没多久,陆一鸣还跟陆伯言谈过这事,他说整个谈判的过程对方对一汽表现出了深入的了解,相比之下他们对汽车公司和沃勒本身内部运营情况的了解明显不够,他担心完成收购后,沃勒无法为一汽带来预期的收益,甚至有可能像当初上汽收购双龙的案子一样,花巨资给自己买回来一个大麻烦,一个填不完的窟窿。当时陆伯言听了他的话,也有些疑虑,曾建议过他和老魏深谈一番,必须要在收购敲定前,对可能存在的风险重新进行一个明确的分析,有必要的话,宁可暂停收购,也不能拿着这么大笔的国有资金去冒风险。
后来陆一鸣和老魏谈了一次,老魏答应他会慎重考虑这方面的风险,但也明确谈判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不可能因为陆一鸣的一点担忧就停摆。这个态度多少让陆一鸣有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