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却见郁泽静的面上有些不悦,“雪林也忒不像话了,居然把你往那种地方带,初庭你也不看着点。”
那种地方?郁暖烟听得有些发懵,后来反应过来,却是一愣。“大哥,你说什么?”
郁泽静皱着眉头,轻叱道。“一个官家小姐,出入风月之所,你就不怕传出去毁了你的名声?”
郁暖烟哑然,她本以为那个风光霁月,儒雅温情的大哥会和那些酸腐之人不同,没想到···
呵,果然,这不是那个男女平等,开放自由的时代,是她,一直遗忘忽略了。
“风尘女子怎么了!仗义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风尘女子也有刚烈忠贞之人。我不觉得和她们相交可耻,再说了,若不是生计所迫谁愿意给人陪酒卖笑!哥哥岂能一棒打死。”郁暖烟第一次与郁泽静这个样子说话,竟有些微微的颤抖,不知是气愤,还是委屈。
“呵,初庭,你看看,前两日我还夸她知道用功了,你瞧瞧她都看出什么歪理来了。看来平日里还是太骄纵你了。”郁泽静也未想到郁暖烟竟敢反驳他,一时也是气得口不择言。
郁暖烟喉头一紧,直欲逼出泪来,更多的却是失望。他怎么能如此说,他怎么可以!本以为,他和他们不一样。
却是一直沉默的郁初庭开了口,“大哥也别多苛责小妹,这丫头平日里想的就和别人不同,如今有这想法看来也不足为奇。”
没想到却是一直沉默寡言的二哥更加懂她,郁暖烟冲着他的方向轻轻扯出一个笑容,郁初庭向她使了个眼神,她便又看回郁泽静。
“连你也帮着她,她胡闹,你和雪林便由着她胡闹,若是被父亲知道了有你们好看!”说罢,拂袖转身,便头也不回地向府中走去。
郁初庭却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哥他是太紧张你了。”说罢又拍了拍郁暖烟的头,“走吧。”
郁暖烟低头,随着他入了府。一日的好心情却烟消云散了。回到月明阁,胡乱梳洗一下便打发姡バ菹⒘恕L稍谧祥驳窕ǖ哪敬采希饷媸钦笳笸苊上闳茨岩匀朊摺�
这里的民风再开放,骨子里的东西和她却是有太多的不同。她该适应,还是应该去改变?
第二日天光正好,郁暖烟照例早起,揉了揉略显肿胀的眼。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去琅嬛阁中上早课。
琅嬛阁在郁府的西北角,幽篁杳杳,曲径通幽。郁暖烟有些心不在焉地踏入竹林。翠竹掩映间有一座孤楼挺立,楼有三层,格局甚广。楼前匾额上是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琅嬛阁”,气势恢弘,是郁青山的手笔。
推门而入书香扑鼻,郁暖烟走到三层,见宋先生未来,便随意在书架间游走起来。想是先前郁夫人的缘故,琅嬛阁中的第三层竟是满层的医书。
这些书都是那个缥缈如仙般的女子翻看过的吧。郁暖烟随意抽出一本,《医宗秘典》,呵,这里医书的名字和她以前所熟知的竟然都大同小异。
说不定自己以后也可以写出一本什么传世经典福泽一方呢。想着想着,随手翻开书卷,果然里面都是密密的朱笔批注,但似乎是出自两个人的手笔。
一个温婉娟秀,像是女子所书,定是顾灵素了。另一个俊逸洒脱,难道是宋先生?
却不觉书页中夹着一页薄笺,袖风一扫兀自飘落,郁暖烟正要去拾,却见一双黑色皂靴在信笺前驻了足,广袖曳地,替她轻轻拾起。
“宋先生。”郁暖烟向面前的那袭青灰淡影轻轻一礼。
宋涉川却只是盯着手中的薄笺微微出神。上面的字迹清秀婉约,带着熟悉的清浅香气,仿佛一回首,还能看到那抹轻鸿春水般笑颜。只消一眼,便倾了一生。
郁暖烟偷偷看他似渐沉迷的神色,心中渐渐明了了几分。
他们从小竹马青梅,一个是尽得真传的大师兄,一个是师父的爱女小师妹。本应发生些什么情意暗生的风月情事,只是这种恶俗到狗血的桥段,或许就注定没有大团圆的结局。
一个情深,一个无意,不是一句缘浅就能道的清。
郁暖烟暗地里轻轻一叹,人生自是有情痴,看来却不独独是女子。
“宋先生?”郁暖烟忍不住轻轻打断了宋涉川的思绪。
宋涉川回过神来,神色除了有些莫名的萧索,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他把薄笺递还给了郁暖烟,轻轻一顿似是不舍。郁暖烟恍若未见,接过薄笺,重新把它夹到了书页中,却没有把书放回书架而是放在桌案上。想是一会儿要带回月明阁。
今日讲的是《医宗必览》,同她在学校学习的《内经》《伤寒》等经典书目一样,是八荒上的医学理论的经典启蒙之作。
郁暖烟已经学了大半本,往日里都是她先诵读,读到不懂之处再由宋先生解释。今日却可以感到宋先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郁暖烟也只是淡笑不语,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其实也怪自己,让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境却因为一页纸又再起波澜。
宋涉川都如此,那么郁青山呢,他和顾灵素又是怎样的一段铭心刻骨,死生契阔?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十四章 岂知伊人不如故
下了学,郁暖烟回到月明阁,翻开今日带回的书,原来是《医经考》。轻轻抽出薄笺,对着日光,近乎透明的素纸上密密布着墨色娟秀的字迹。
“升降者,天地之气交也。茯苓淡,为天之阳,阳也,阳当上行,何谓利水而泄下?经云:气之薄者,阳中之阴,所以茯苓利水而泄下,亦不离乎阳之体,故入手太阳也···”
郁暖烟不禁暗暗称奇,这顾灵素果然医术了得!不光对每条经文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而且又做了诸多考据,原文下是清秀的朱笔批注,薄笺上的论述发出阵阵墨香。
郁暖烟越看越痴迷,如获至宝般,竟不舍得放手。
不觉已是日影西斜,郁暖烟像是入了定,目光一直锁在书页上,竟是连姿势都未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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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饭小丫头端着晚膳也来来回回热了三次,皱着眉看向阁中小声嘀咕着“小姐莫不是中邪了?”
“胡说!你再如此口无遮拦仔细你的嘴!”姡桓霰醮蛟谛」媚锿飞希⊙就访Ρ樟丝凇Q壑腥椿褂幸凰坎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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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广玉兰,栀子花素馨清淡,夹竹桃红白相间开的锦簇,却也未打动屋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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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青山挥了挥手,青衫磊落,清矍挺拔,两鬓却渐渐染了霜,眉眼间也难掩倦色。
“小姐还未用膳么?”一贯冷硬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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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去吧。”郁青山举步踏入月明阁,天青锦靴踏在水磨石板上发出窸窣轻响。
郁暖烟却还浑然未觉,一心扑在书卷上,渐斜的日光从窗棂中照在她的面上,镀上了一层温柔的玫瑰色。庭中清水荷香缭绕,静谧如画,不可增一分,也不可减一分。
“你娘亲曾经也是如你这般。”郁青山看着日晕下的侧影,几番怔忪下,终是打破了这份杳然静寂。眼神温柔,心中浮现出的,是那抹轻薄如烟的淡影。
郁暖烟猛地从书案上抬起头,看着停在桌案前的一袭淡影,微微一怔,“爹爹,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看书看得废寝忘食,我本不信,现在看来,果然。”郁青山嘴角勾起满意的笑,眼角刻了几痕深纹。
郁暖烟忙站起身来,郁青山轻轻抚着她的发,眉眼含笑,“用功也不能不吃饭啊。”
郁暖烟望着窗外,“呀,原来都这个时候了。”
“饿了吧,”郁青山眼中满溢着宠溺。
郁暖烟狠狠点头。抬首看向他,原本贯着玉冠的青丝已经微微染了霜,眉间刻下两道深痕,想是常常皱着眉,清逸俊朗的外表也满是岁月雕刻的沧桑。
英雄白头,红颜枯骨,果然,任谁都逃不过时光。
郁暖烟看着他,忆起自己的父亲,心中有了淡淡的感伤。人,为什么都会老呢?
郁青山拉起她的小手,走到了餐桌前,姡托⊙就访且丫讶群玫姆共硕疾己昧恕�
“来,多久没赔爹爹一起吃饭了。”郁青山帮她夹了一颗翡翠玉丸。
郁暖烟用勺子接了,笑道“以后烟儿天天陪爹爹吃饭。”
郁青山笑意更深,却戛然止住,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飘过一缕莫名萧索,一声轻叹“好啊!以后,你们长大了就该忘了爹爹了。”夕阳映着他微弯的侧影,平添一抹杳寂苍凉。
郁暖烟心中摹地一酸。是啊,现在他尚有儿女绕膝,可是几年之后呢?两个哥哥会立业成家,而她也是注定会离开这个地方的。那个时候就剩下他孑然一人,何其孤凉。
虽然与这个“爹”的相处只有三月余,但对他的清矍风骨,她却是真心敬服。
细风,花影,斜阳。此情已自成追忆,十一年前梦一场。
人的一生到底有多长,六十年,八十年?
这剩下的数十岁月,他要选择一个人度过么?
伊人已逝,他又何必自苦。
郁暖烟放下银箸,心有踌躇,却仍忍不住问出,“爹爹可想过要续弦?”
郁青山听到此话明显一愣,略带讶异地看向女儿,却见郁暖烟眼中一片明澈湛然。他明白女儿的心思,连他最小的女儿都在怕他会寂寞么。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郁青山望着如血的残阳,声音低沉,略带喑哑。眼中却是从未见过的璀璨流光。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郁暖烟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忽然懂了。没想到一个人的感情竟可以深重如斯。
纵使来生不见,也可以等待千千万万年,着数十载光阴又算的了什么。
郁暖烟心中酸楚,戚然神伤。
“你还记得你娘亲留给你的玉佩么?”郁青山忽然牵起郁暖烟的小手,眼中满是慈爱。
“记得。”郁暖烟忙从怀中拿出玉佩,递给了郁青山。
郁青山拿着玉佩细细摩挲,眼神缱绻温柔,若绕指春水,仿佛是初次心动的少年。“这是顾家的传家之物。本想不告诉你,可是既然你仍是走上了这条路···也许,是天意吧。”
郁青山一咏三叹,郁暖烟听得云里雾里,这玉佩中,难道还有什么秘密?正胡思乱想间已被领出了月明阁。
夙华苑中绣球花开得热闹,彩蝶穿花而过,绿水碧波,翠意无边,绿柳轻荡,点出一环环水纹。穿过夙华苑便听得竹鸣松涛,竟是来到了顾灵素的故居。
郁暖烟随着郁青山进了内堂,画影中紫衫如梦,郁青山顿了一下脚步,有些微微失神,却只是那么一瞬,随之又恢复了清明。
此时夕阳已全部隐去了,只留下一片暗紫的天幕,廊角的八角琉璃灯被一盏盏点亮。灯影幢幢,显得似真似幻。青色的窗纱被晚风撩起,郁青山走到角落中,那里放了一只巨大的紫檀木箱。
上好的檀木,刻着月山梅枝,隔着光阴,发出淡而幽长的香。黄铜的锁环雕了朵五瓣梅花,扣了鸳鸯交颈缠心锁,锁头是紫金做的,外形是两只交颈鸳鸯,中间有一扇紫金合页。郁青山拿出那枚玉佩,对着光,玉色晶莹通透,郁暖烟实在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却见郁青山拿起绞丝金链的一端,在链子的接口处不知怎么一弄,竟剥出一枚细小的针。拿着小针翻到了玉的背面,不知写了些什么,拇指对到了凸出玉面的灵芝草上一按,暖玉上的灵芝竟瞬间泛出了淡紫色的光。随之跳起,看着上面的纹理竟是一把钥匙。
郁青山用它打开了那把缠心锁,拉开檀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四方的锦盒。
郁暖烟在一旁看呆了,没想到每日佩戴的玉佩竟是一把钥匙。郁青山把锦盒端到了她身前,“这便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
郁暖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傻傻的接过。却马上后了悔,这锦盒中的东西必是极为珍贵,可是她只是个鸠占鹊巢的灵魂,这么霸占这未免有些太不厚道。可是她又压不下那股子好奇,想看个究竟。
郁青山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套针具,看不出是什么金属材质,放在手上竟有温然暖意。形制和以前看过九针的复原模型差不多,可又多出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东西。针具的下面压了一本厚厚的书卷,天青色菱纹锦的封面上写了“顾氏遗针秘本”六个大字。
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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