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左拐笑道。
纸的天地精彩绝伦!采蘩头回听到这样的话,深觉其中有大智慧。她看着左拐,残手残脚,那般懒散。这人难道只会说大话?
“大人的话,采蘩记住了。”她不急着判断这个人,可能只有一面的缘分,也未必需要她判断,“大人还没说找我何事?”
“小丫头懂一点纸。”左拐说道。
“是懂一点点。”采蘩看着长桌那边,评客们多摇头且面带不屑轻嘲。
“喜欢纸。”左拐又道。
“喜欢。不过大人您最好直说,那边要散场。”采蘩俏眉微挑,“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再慢吞吞就来不及了。”
“小丫头聪明啊。”左拐也瞥过去一眼,“你既然能给骋小子的纸挑毛病,也应该能给良小子的纸找些像样的地方,只要你能让他不输,我给你好处。”
采蘩表情骇然,“大人。您也知道我对纸就知道那么一点,哪有本事扭转乾坤,而且还是在鲁班门前弄斧?”
“我若能得一百五十枚高丽绵茧,给你十枚。”哦,小姑娘眼睛亮了,左拐笑。
“五十枚。”语气陡转直下,采蘩暗笑。
“……”左拐的胡子脸一冻,桌子那边快定胜负了,“好,五十枚就五十枚。”
采蘩二话不说。立刻往桌边走去。老实说,她就是贪图从没见过听过的绵茧纸。但能不能得到手,也要看于良造的纸。
桌边还留两人,秋路和他娘亲。
“蘩妹妹,正等你呢。”秋路当着他娘的面叫采蘩妹妹。
采蘩不看他,只对公主福身,却不多话,礼毕之后目光就全在纸上了。
秋路想说什么。让他娘拉住。
“笨儿子,看不出人家姑娘这时没心思应付你么?”乍看以为是个貌美的浅薄女子,其实不然。比自己的儿子懂事得多,令公主娘亲放下心来。
于良的厚纸与西骋的纸长宽一致,也许是事先说定的。纸虽厚,质地但柔,之所以要人按住,则是由于卷了太久有些弹起的缘故。仔细看,厚度也不过一粒竖米,只不过人们看多了薄密纸,见到它难免从眼中放得更厚。采蘩拿起纸的一边,翻,折,抚,磨,一遍又一遍。
之前让她说得不服气的中年文士,尖刻问道,“姑娘刚才那么多话说,现在我们都等你开口呢。你把骋公子的纸评了中,我们很好奇于良的纸你会怎么评。”
采蘩有问有答,“纸色微黄,也有染潢,用量同样稍过。纸质柔软,不够密,能透明光。纸面砑光少些――”她突然蹲下身,凑近纸面,目光扫过。
中年文士笑声中满是嘲讽,“姑娘怎么不说了?纸色纸质纸面都点到了,也算中肯。那吸墨呢?你也发现了吧?”
她是发现了。
“墨浮于面,更不用说发墨美不美了,此纸为下品四级,我想姑娘这回总不会跟我们又不一样。”懂些皮毛居然就自以为是,中年文士冷哼。
“还真是没办法一样。”采蘩直起腰,“我认为于良纸为上品四。”
“荒唐!荒谬!你果然是信口开河。”中年文士大笑,“这纸连字都写不上,上品四级,还在骋公子之上。姑娘是故意替人来找碴的!”
看客们正要应和,却让采蘩一句话就消了声。
采蘩说,“这纸本来就不是用来写字画画的。”
“那是做什么用的?”中年文士不像别人,态度仍恶劣。
“我刚刚以为它染潢过度,其实不然,而是纸面刷了某种油物,浇了极薄一层蜡?”采蘩看向于良,“于匠可否把刚才的话说完?这纸的用途是――”
于良连忙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终于肯定了自己,中气也足了些,“此纸防水,原料易得,可用于平常百姓家的窗纸,挡风雪的帘子,还有纸伞。但我这纸比寻常的油纸伞多了蜡层,更耐用。”
这时,公主居然学采蘩的样子弯腰瞧了起来,评客里有些人也上前再来看,又小声议论。
“原料易得,做工精细,上品也。但费时耗力,为百姓着想,造价却恐怕不会低。你用得是浇造法,是否?”采蘩见于良又点头,“用了多久做成这张纸?”
“五日成纸,我一人从纸浆开始制,共造二十枚。”于良很诚实。
“所以四级也。”五日二十枚,却用于糊窗么?倒是真好心,却天真了。在烬地那样的地方,纸糊的窗还是奢侈。
“姑娘说的话,良记住了。”于良不耷拉的时候。谦逊温文。
眼看听进采蘩话的人越来越多,中年文士最后说道,“照你这么说,窗纸比书画的纸品级还高?”
采蘩也说最后一句话,“今日试新,御纸纺所造书画纸,纸官署所造生活用纸,两种纸根本不应放在一起比较。也无从比较起。要我来说,两纸皆好,也各有缺陷,不存在胜负之说。”
西骋本一直不看她,听到这儿,目光落在她身上。但他神情不动,眸中无波,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而此时,已有一半评客竟点起头来。
中年文士甩袖,面皮扯歪。转身与旁边老者低头说话。
采蘩往自己那桌走去,余光中左拐换了一只脚来翘。她嘴角悄然勾起。五十枚高丽绵茧,自己尽了力,看天意吧。
颜辉面前一堆高高的瓜子皮,对她佛笑哈哈,“今日终于成了试新纸,而不是斗纸了,不过可比从前精彩。斗来斗去。本来好事都成坏事,还伤和气。还有,想不到啊。丫头你是真懂纸的。”
“看多了,自然知道得多些。”她坐下,瓜子一粒送嘴里。
“四爷和棠大回来了。”小伙计轻喊。
采蘩看过去,见门口站着向粲和独孤棠。两人边说话边往她这儿看,不像刚回来的样子。
向粲走入场中,掌事将评客们写下的品级和纸名放进一只木盒里交给他,然后又请张翼和左拐进了纸砚斋。
独孤棠对她一笑,指指楼上,上去了。
采蘩没动。事到如今,她得知道这场斗纸的结果。
等了一会儿,向粲同张翼和左拐走出来,说道,“今日试纸,经两位大匠商定,不评级不命名不问输赢,高丽纸双方各购入一百五十枚。”
还是中年文士,“既然不分高低,我们岂非白来?”
向粲就是个地道商人,很会说话,“也并非白来,不论是御纸坊的书画纸,还是纸官署的防水纸,都是匠师们的心血之作,各位也能因此增广见闻。正如――”他抬臂直指采蘩,“采蘩姑娘所说,这两种纸实在不可放在一处比较。我们也觉得,如果非要分出胜负,有失公允。各位,这样吧,今日你们若购入文房四宝,我给大家打个八折……”
“想要分胜负,那就再比一次。”一个声音打断了向四。
全场静了。
秋路瓜子嗑了一半,嘴巴因此并不拢。
每双眼睛都看向一个人,叫西骋的那个人。
“再比一次?”没人注意到左拐眼中一道光芒划过。
“一个月为限,这回定下一种纸,窗纸也好,蚕茧纸也好,看谁造出的纸更好。”西骋认真了,也许其他人都能认可这场斗纸无输赢,但他不能。因为无输赢,对他而言就输给了于良。
“骋儿,别说了。”他的师父张翼说道。
但西骋坚定看着左拐,没有被师父的话动摇半分。
“跟谁比?”左拐接过去了。
西骋笑了笑,“只要是您带的人,谁都可以!”
“这不是自信。”颜辉啧啧嘴,吐瓜子皮。
“这是挑衅。”采蘩桃花眼又大又明,爱看热闹啊。
“只要是我带的人――”左拐突然咧嘴,两道目光落在采蘩那桌,一努下巴,“那就――她吧。”
他吧?谁吧?
采蘩看看左,看看右,问那四只眼睛的主人们,“你俩看我干什么?”
…
大年初一,给亲们拜大年!
祝金蛇环梁,富贵袭来!
祝健康快乐,平安幸福!
祝学业有成,事业进步!
众么。
第115章 女人只能绣花生孩子?
这场斗纸,可有两种看法。一,听取采蘩的说法,没啥好比的。二,看似御纸坊和纸官署平手了,其实却是纸官署胜出一筹。今日御纸坊在众望所归之下却和对手不分胜负,如同输场。
在场的人,同西骋有一样感觉的,不在少数。因而当西骋说再比一次时,好事者多竖起耳心中盼望。也因此当左拐努下巴时,有大半数人都往采蘩那桌看去。
穿过这么多道目光,采蘩眯起眼看向左拐,和他的视线对个正着,不知怎么,心里咯噔一下,生出十分不妙之感。
“左大人挑了哪位?”西骋皱眉,那桌没有纸官署的人,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一根食指,定住一个方向,指着一个人,左拐说得那么漫不经心,“就是说你的纸中品二级的姑娘。”
采蘩伸手拿瓜子,让颜辉扯袖。
“丫头,众目睽睽,别磕瓜子了,不好看。”
“你这时候还能吃得下?真是服了你!”秋路抓了一把瓜子在手,故意磕给她看,嬉皮笑脸,“恭喜你,突然成了一大匠师的学徒。”
“这是值得恭喜的事吗?”采蘩冷冷一撇嘴。
“当然了。当今皇上重视纸官署,康城署内大匠云集,放出去个个都是南陈名匠,很了不起。他们选徒,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不过,这位左大匠似乎名声平平。这样的话,秋路不说。
“恐怕学徒还称不上。”颜辉却多个心眼,“丫头小心,有人要借你杀鸡儆猴。”
“蘩妹妹是想借就能借得着的吗?”秋路哼道,“她那个脾气,想轰人就轰人,看人不顺眼,绝不含糊张口就落刀子。”他常常吃亏。
颜辉提眉看看采蘩,“那得分什么事。”
西骋也在看采蘩。一眼瞥过,对左拐道,“你糊涂了。”
采蘩摆不了冷脸了,笑道,“我的脾气,比这位西骋公子好一点。”
那里,左拐哦一声,问西骋。“这话怎么说?”
“她是你的弟子吗?她是纸官署的匠人么?”西骋连用两个反问。
“都不是,但我会带她一个月,教她造纸。你刚才说了只要是我带的人,未必要是我徒弟或是纸官署里的匠工。怎么?你怕自己输给她?”左拐恍然大悟的神情,“也是,那位姑娘的天分许已高过你,你是要担心的。”
激将法!采蘩听得出来,别人也能。
而西骋即便心里清楚得很,却难以避免要被激,尤其自己和一个女子比较。不由冷沉着俊脸,“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若你丝毫不怕让一个外行人坏了纸官署的名声。随便你选谁罢,我都无所谓。那便说定――”
这都要说定了?采蘩不得不出声,“两位是否自说自话了些?一位说要教我造纸,一位说要跟我比纸,好像我还没点头。”
左拐对她招招手,又要密谋了。
采蘩坐着不动,刚才尊重他是左伯后人。现在发现他心里打着别的主意却无故牵连自己,所以不想理睬。
但她不动,左拐可以走过来。一瘸一拐,凑到桌前。
那小伙计虽然口口声声崇拜御纸坊,可左拐一来,他还赶紧给搬了张椅子,招待殷勤。
“小姑娘,五十张绵茧,皇宫里也就那么多,你一人独得了,是不是该多帮我一回?”左拐老大不客气坐下,还拿了阿肆没喝的那只杯子,仰头一口。
角落里的声音传不出来,人们好奇揣测他们在说什么。
“左大人说话不算数,这会儿心疼,打算不认账?”不是姓左就是左伯的后人,采蘩开始觉得这人假冒,“那便算了,我也不稀罕。”
“小姑娘牙尖嘴利,谁说我心疼?就是跟你有缘,而今日你帮我挣回了一次面子,何不趁胜追击真正赢了他们?”左拐眼里笑着。
采蘩却不管他到底有什么意图,“赢了他们,跟我有何关系?左大人想借我这个外人来设一个局扳回自己的面子,未免有些无谓了。”
“……不只是扳回面子而已。”左拐怔神刹那,“小姑娘帮我,于你自己并无损失。赢了,是你有天分;输了,是我没本事。此事,确为我私怨,姑娘既然不肯,我不勉强。”
“造纸福民,斗纸却是为了哪般?我不肯,左大人还是从自己的弟子中挑一个能干的吧。”采蘩并未被左拐的话和神色动摇。
左拐苦笑,转身走了回去。
采蘩站起,对颜辉说道,“舅姥爷,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高丽绵茧也好,凝霜也好,她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