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心潮澎湃,两世为人,她怕爱又渴爱,但居然遇到一个恳求她的男子,令她想哭。东葛是她用了心机的,身为无姓的奴婢,当时她只知这条摆脱卑贱的路,因此虽然不是口头上说,实际等于是她求他。这一世有向琚,家世相貌才气胜东葛良多,说想娶她,由妾位到妻位,却自始自终高高在上的姿态,即便被她连番拒绝,也不曾低过头,使尽手段逼她臣服。她可以想见,真嫁他就是君为天,能容她的小聪明,一定不能容她的小心眼,迟早磨灭了所有对她的疼惜,改爱另外贤惠可人的女子。
然而,独孤棠说,恳求她。这三个字在她心里引起的震动前所未有。前世她为嫁富对男婚女嫁之事特别关心,何曾听闻有男求女的?民间流传的那些所谓凤求凰,也不是这般直白,隐隐晦晦,七折八弯,最后还是女子自我满足,觉着男子求她了。
她闭眼深呼吸。独孤棠真心,她懂了,而且她也相信他的话里没有虚言。他给他自己一个机会去喜欢她,也给她一个机会去看清楚他。没错,前世她错看了人,今世不该重蹈覆辙。因为对他刹那的心动,她曾两次告白,但当他以独孤将军的身份出现时,她就想也许被拒绝是件好事。独孤棠是谁,到底有些什么样的真性情,他的生活,他的一切,她一点都不了解。东葛绝情,她在流放地以为知道得够清楚了,到这一世却才将那位的真面目全看仔细,根本是不可能一起过下去的人。她因独孤棠的拒绝而自尊受伤,可刚才独孤棠说失去,她方明白他的拒绝有前因。如果两人走到一起,最终她却发现过不下去,他心里的伤会比她更重。
“独孤棠,我会好好看清楚你的。”到此明白,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率性能获得快感,但也可能很快冷却,他给她一辈子的诺,她也得回一辈子的诺才行,因此要慎重。“如你所说,你我相识已非常,不在乎世人俗见,未必你说喜欢我就得在嫁和不嫁间立刻给答案。日后我们相处的时候很多,我若改主意,也许――也许――”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等着。你尽管看,哪里看不惯,说出来,我说不定能改。”独孤棠语调渐轻松。
“说不定能改?”采蘩觉得好笑,“不是一定会改?”
突然她收敛笑意,眸光淡凝,“五公子。”向琚走过来了,大概是她和独孤棠说得有些久,他微眯着双眼,似有猜臆。
独孤棠转身,神情也恢复冷峻,“向大人。”已不为向家做事,称呼得变。
“我想起来了,采蘩姑娘也见过独孤少帅,从六宝楼棠大掌事变成了如今来迎我们的北周云蛟少元帅,你一定大大诧异了一番。”向琚不动声色看着两人,有种感觉,好像他们之前那种旁若无人的默契转成了一致对外的默契。
采蘩听到少帅这个称谓,瞥了独孤棠一眼,真心叹道,“了不起。”
独孤棠却对向琚道,“向大人有所不知,我与采蘩姑娘在齐地已经见过面了。你应该记得当初送采蘩姑娘回北江州大营的是央将军吧?他乃奉我之令护送。也是巧,我率罗大帅帐下先锋军在半路遇到了采蘩姑娘。”
采蘩本只想认送燕窝那段,料不到独孤棠居然把北齐的事也说出来了。再一想,也是,向琚见过央送她,他又要到长安去,这事一问就知,瞒了反而有鬼。
这下轮到向琚惊讶了。他一开始就已经认出央来,当然也瞧出央和独孤棠的兄弟情谊,但怎么都没想到当初采蘩在北齐遇到的周军是独孤棠领的。照理这也没什么,可他沉了脸。
“采蘩姑娘原来早知棠大掌事是独孤将军,竟然在兰烨面前只字未提,不知何故?”他气得是这个。
采蘩挑眉,“五公子这话好没道理。独孤棠是大掌事也好,是将军也好,都是他的事,都该由他开口说,我怎能随便在人前搬弄?”
“向大人,是我让采蘩姑娘不必提起的。你和四公子对我不薄,我本想打完仗就亲自登门解释道谢,谁知我还没去康城,你就成了南陈正使。其实这差事无需用到我,我觉得是个和你见面的好机会,因此跟罗大帅讨了过来。”圣旨到的时候,罗扬大军行到襄州,他正好也接到采蘩随使团转道嘉陵江的消息。立刻知道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采蘩定会被迫到泸州认乡亲。仗打完了,他又不想受皇帝的封赐,直接跟姐夫请辞,日夜兼程赶往凤尧村。同时,又安排尉迟讨了这差事,带了护兵来迎,以防更多对采蘩不利的阴谋。
好的是,独孤棠虽不在意功名利禄,但罗扬这个姐夫却希望他成为自己这方的得意助力,自作主张帮他接了圣旨,要尉迟带给他。
一切似有冥冥天意。独孤棠决定不再隐藏自己对采蘩的真心,而师父的话令他重新考虑自己的路。向采蘩求亲的三个人,以向琚的力量最强,且对采蘩颇为执着,若用谋算,自己就必须与其地位势力相当。再说劫银案,牵涉出越来越多的人和事,阴影重重,自己和采蘩已经无可避免卷了进去,当平民百姓似乎自欺欺人了。
师父的话语中隐藏深深的无奈,警告他不要追查背后的主使,可见阴谋还在继续。齐灭了,陈帝年事已高,周帝的身体自去年起也一落千丈,眼看江山动荡的大好时机就要来临,任何阴谋都该动了。对他而言,当年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就是师父利用蛟盟杀人。至于师父为何这么做,除了利用之外,是否还有莫可奈何,他不想去探究。兵工场到底是为谁造武器,又到底是谁要造反,他也没有兴趣。但得未雨绸缪,因为很多事并不是他说不探究没兴趣就大吉了。劫银案跟采蘩半点关系都无,她却和他一样深陷其中。再者,啸崖下的秘密被他们发现,主使人若知道,必然起杀心,总不能等死。
因此他接了旨意,也因此他变成了云蛟少元帅,统领四方少将。当初为了在父亲面前扬眉吐气,练武,杀盗,逍遥江湖,如今为了自己,为了采蘩,他再入激流,誓必强大!
第277章 新鲜的饵
由独孤棠领着,再没有人能拖拖拉拉耍心计,一路快马加鞭,但凡有官驿才会歇上一晚,这天已到隆州,十日不到就完成了近半的行程。但在两州边界的镇上补充食物和水的时候,苦不堪言的余砻找上独孤棠,说什么明日都不肯再赶路了。
“为何?”独孤棠是可以听道理的人,“过了隆州就入汉中,然后从雍州入长安,统共不过再十日。北齐归入周境,长安庆贺连连,各路封赏不断,砻公子却要错过这般的热闹?”
余砻因为看央不顺眼,连带看独孤棠也不顺眼了,语气不佳,“这才刚进腊月,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呢,死赶活赶做什么?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天天都在路上,我受得了,我夫人也受不了。”
“不怕遇到北齐那些人?”央就坐在一边,嘴角冷勾。
“十日前他们在通州,十日后还可能在这附近?恐怕早就出周境了。”余砻也冷笑,嘲央没脑子,“再说,他们敢在官道上打劫么?我带有二十多名随护,是爹亲自挑选的好手,而且会这么倒霉偏偏劫我?你们要走只管走,横竖我是不走了,要多休息两日。”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请砻公子自便。”独孤棠无所谓余砻跟不跟,当下应允。
余砻对央眉毛一扬,得意得走了。
桌对面的尉迟觉伸过手来,对央道,“愿赌服输。”
央一撇嘴,冲窗纸上走过去的影子骂声笨,掏出一锭银子给尉迟觉,却问独孤棠,“老大,差不多就是这里了吧?”
两人赌余砻能不能坚持跟到长安。央以为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任性妄为,至少还分得清好歹。如今既然自己闹着要走,那就怨不得他了。
独孤棠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摊平,说道,“韩平的大军进驻了蓬州,到涪陵这段沿江防守,齐人不可能过得去,只有走隆州。通州到隆州快走三日慢走五日。他们有两三百人,照所抢的银两来算根本支持不到边关,所以他们一定会再行劫。这里是两州边界,官府容易疏忽的地带,又有不少南北商客赶着回家过年,必经的要道。”韩平是丑奴的父亲。
尉迟觉也是四方将之一,“龙涸口传信来,穆族有异动,恐怕准备接应齐人。”
“接棺材吧。”央难得肃冷,“余相借故不放黄炜李鹤。却也看不了我们的笑话。”
四方将的另两人,一个叫黄炜。钦天监黄明大人之子,喜武,为周帝御前侍卫队长,随周帝亲征,护主有功。一个叫李鹤,其祖父是当朝国舅爷,其父李段掌刑司。他自己从小捕头当起,后从军职,直属余求帐下。两人年轻有为。在对齐的战场上屡建奇功,成为北线两把最锐利的尖刀,令余求十分看重他们,不断提拔拉拢,想收为己用。
圣旨虽说四方将来迎,到的只有独孤棠,央和尉迟觉。苏徊升六品轻骑都尉,作为属官本应随行,但这时却和邈手留在齐真山。换句话说,迎使是幌子。北齐流亡贵族捧出一个小皇帝,怕动摇北齐民心的周帝不能容忍,因此暗中令罗扬派兵肃清。罗扬则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独孤棠。
同时,余求以齐地仍有北齐皇族余孽为借口,不放黄炜李鹤二人。他权力滔天之后,为人就专横跋扈了。为了不让罗氏独孤氏在齐战中抢功,余求说北线为主战场,直接调走了定国公和南线主力,但他没想到的是,罗扬手下有能臣强将精兵,或劝降或奇谋,往往以少胜多,又将北齐各路降将收服帐下,到战争结束时,兵力比先前竟增了数倍。而且,定国公之子,也就是罗扬的小舅子独孤棠,活捉了北齐太上皇,也就是实际意义上的齐帝,令周帝十分高兴,对罗扬一干人等加官进爵封赏连连,风头比他还劲。
暂且不管这些朝争内讧,看到余砻也在的时候,独孤棠就有了个主意。余砻是余求最疼爱的孙子,娶了富裕的鲜卑贵族阿古氏,一向爱享受又张扬。当然,余砻若乖乖听话跟着,这个主意就作罢了,现在却能将计就计。
第二日,余砻和阿古氏用着早膳,一边看着忙碌准备出发的其他人而悠然自得。
阿古氏对一旁站着布菜的繁花道,“你的同乡好姐妹要走了,去道个别吧。”当着余砻的面,她是贴心可人的大妇。
繁花却不动,露出浅笑,神情仍淡,倒是不冷,“等夫君和夫人用完了早膳,妾身再去。夫人说得对,妾身毕竟是余家人了,凡事要先顾着这个家。”
余砻这几日见繁花恢复了以往的灵秀,心中欢喜,不自觉对她说话的语气也柔,且难得插口妻妾之间,“你有这份心就好。虽说童大姑娘也是去长安,但你俩再要见面总不会似同路这般容易,你去道个别,再顺便看看有什么好帮忙的,不必急着回来,这么些丫头伺候呢。”
“多谢夫君。”但繁花不动,等阿古氏发话。
阿古氏本来看余砻对待繁花的态度转变,心里已冒出酸泡来了,却见繁花没有恃宠而骄,仍乖看自己脸色,她就好过些,“夫君既然这么说,你就别呆着了,快去吧。”
繁花轻掬礼,到客栈的后院去找采蘩。瞧她拐杖放一边,铺一身晨光坐靠着廊柱,看弟弟妹妹玩耍,不由又羡慕。
“我照你说得做了,似乎真有用。”繁花坐到采蘩身边,“不过就是适时笑一笑,将对方当成陌生人,表现得不在意,想不到余砻的眼珠子又转回我身上来了。如此肤浅,是得怪我自己识人不清。”
采蘩推过去一盘点心,“想明白了就好。”她教给繁花欲擒故纵的诀窍,只不过,前世用来勾引,这世用来摆脱,“他对你好,你就欲拒还迎,而且在阿古氏面前要特别听话,既别露出骄色,也别假意谦逊,一字不用多说,做好所谓的本份。”
“我不明白的是,这么一来阿古氏还会憎恶到要卖我吗?”繁花生活在大山里,很聪明,但不通人情世故。
“但凡虚伪的人也最怕别人虚伪。余砻对你越好,你在她面前越乖,阿古氏就会越觉得留你不得。因为她清楚,妻妾之间争宠,谁在乎谁输。原本你比她在乎,自然她拿捏着你。如今她比你在乎,所以她会怕。怕你会用手段,也怕你不争等同于争。追根究底,她是不可能喜欢你的,因为她不愿意和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否则也不会处处要压过你。你处处小心,尽量别让她过早起心思,等我们在长安碰面,到时候看看能否水到渠成。”阿古氏和沈珍珍可当闺蜜,同种类型的“贤妻良母”。
繁花点点头,“你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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