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向五郎啊。”姬钥笑露白牙。
“不怎么样,有本事你当他的面叫小老头,我便佩服你。”也不知道谁更像小老头,人前老气横秋。
姬钥瘪了气,撇嘴道,“你也被他神仙的样子迷了心窍,帮外人说话。”
采蘩笑了一声。
但姬钥能听出其中的冷淡,“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而且他有姬妾了,不只一个,还有皇帝赏赐的宫女。你说过不愿为妾,所以要记住。”
“他这般年纪的,又是如此身份,妻妾少了才是怪事。不过为何都称他神仙?神仙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哪里会有情丝?”采蘩桃花眼儿扇得恁无辜。
“……”姬钥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在嘲笑他么?”
“没有啊。”美丽的容颜娇媚,并非刻意,天生天养,“他是何等人,我一个普通女子怎敢嘲笑于他?真是有惑然罢了。”
姬钥将信将疑,“借神仙说他相貌出色而已,又不是真的神仙。”
“阿钥,你与其瞧不上这暮暮黄昏,不如与他攀交结好。”采蘩拿来崭新的衣物,放在雅雅身上比划。
“为何?”姬钥不屑得哼。
“你爹娘不在,今后就靠你自己独撑他们这份家业,结交些朋友是好事。尤其是确有强能的人。别的我是看不出来,但向五郎为人无可挑剔。这些衣物都是新的,还正合尺寸。一夜工夫,就能安排具靡;几句话说得你眼泪汪汪,众人纷纷对你同情。如此掌控之力,可学也。姬氏对向氏颇有微词,但他对你大方宽宏,器量君子,你不应小气,趁此机会修缮关系,等将来便成助力。”采蘩禁不住多说几句。
姬钥有些怔忡,看着她说道,“你……”又想问她是谁,但立刻转口,“懂得还挺多。”
采蘩这才惊觉自己啰嗦,勉强牵笑,“我好歹比你大了五岁。”她前世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打扮和学习礼仪上,自以为将来要当主子的,压根瞧不起同为仆婢们,所以她受到冤屈时,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都冷眼看她的笑话。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明白与人的关系有多重要,可以保持距离,但不可肆意交恶。
“我还有家里人。”姬钥顶得有点中气不足。
“你一辈子躲在家里不出去吗?一辈子靠祖父母和叔伯兄弟吗?既然如此,你爹娘出事,为何又不向他们求助?世上愿意对你和雅雅奉献所有,包括生命,除了你的爹娘,不会有别人。换句话说,其他人都是一样的,皆有私心,而且越是近亲,利益越可能起冲突。多交外面的朋友,对你将来会大有好处的。”沈家就是一个兄弟姐妹都不可信的家族。
“你该不会打算送我们回家就一走了之吧?”姬钥从这些类似临别赠言的话中突然警觉。
“留得一时,我还留得了一世么?”采蘩历经重生,二度丧父,看淡了所有。
“雅雅怎么办?”姬钥有点激动,指着抱紧采蘩,似乎感觉到什么,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小女娃。
“你是她哥哥,足以保护她。”采蘩对雅雅却面带微笑,抱起她来往里间走,“正在升起的太阳,嗯?”
“喂,你这都说第几回了?”姬钥气结,怎么哪里都能让她用上!
采蘩呵雅雅痒,小家伙尖声乱笑,咯咯咯——
知雀跑来,见伺候的使女都在门外,奇道,“怎么回事?”
“小公子说不习惯生人服侍,让我们在外候着。”领头的使女对知雀颇为恭敬,因她年岁不大却是公子的贴身丫环。
“要说悄悄话吧?”知雀眼睛一溜,“我告诉公子去。”
但向琚听了好笑,“这种事何须同我说?他要不要人伺候是他的事,我只管做到周全。”
此时,美人痣,胖子和花和尚已经不在旁边。
向粲闻言,趁势再说起采蘩来,“五郎,既然采蘩姑娘在船上,是否问问她松纹纸的事?越县的师傅来去费时日,保不齐刘大耍脱逃之计,当机立断最好。”
向琚眉梢微挑,“这事我不管,随你。不过,我怕你请不动。”
“未必吧?本来就是她先提起来的事,如今我们答应帮忙了,她有何不肯?”挺互利的事嘛。
向琚突然轻笑一声,眸色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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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天气好冷,手脚发僵。
第29章 不烧不成器
“此女貌艳眸冷,不易妥协,是个挑麻烦之人。她提交换的时候,我们没有答应。她审时度势说出了身份,如今我们自愿帮她,却不是她欠了我们人情。既不用言谢,她也不用说辨纸之法,况且她要说早说了。”向琚悠然说道。
“你的意思,我还是别提?”向粲自认看人准,却也自认不如五郎。
向琚不语默认。
“那就算了吧,免得上门自讨没趣,还以为我向氏无能人,这点家务事都处置不了。”和向琚一样,向粲自傲。就算有嫡庶大小窝里斗,对外一致注重家族名誉,向来是名门贵阀的作派。更何况,向粲和向琚是同一边的。
“知雀,摆棋,我与四公子对弈。”向琚吩咐。
向粲眼睛闪亮,双掌一拍而搓,“五郎,今日不必让子,我前些日子研究出一局古谱,正想找人痛杀一场。”
向琚说好。
两人自下棋不说。
采蘩帮雅雅梳发换衣,走出来见姬钥已经在看红木架上的书。
姬钥听到脚步声,回头稍怔。妹妹穿惯漂亮的裙子,没什么特别,但采蘩却十分出彩。天蓝云锦衣,墨山白水裙,银丝绦挂宝石花,雪袖边镶烈火狐裘,双合襟以珍珠点缀,令她艳丽的容貌清新不少,多一分华美贵气。
“暮暮黄昏倒是会选女子衣物。”他哼了一声。
暮暮黄昏已经成了向五郎的外号。
采蘩带笑,“看来是好看。”
姬钥又哼,非要自相矛盾,“还可以看罢了,而且故意挑素色给你,那是嫌你俗美,你有什么好乐的?”
采蘩不在意,“穿新衣,转三圈。女子爱美是天性,我乐我的,不用你眼红。”
姬钥磨牙。
雅雅听了,连忙拉采蘩转圈。
玩闹一阵,采蘩便对姬钥说,“帮我再写封信。”
姬钥好奇,“这回写给谁,又是为什么?事先说好,给暮暮黄昏的,你自己写。”采蘩那番让他和向琚交好的话还在心中翻上翻下。
采蘩不多说,只道,“还是给向粲的,我会把如何鉴定越县松纹的方法告诉他。”
“他们分明是冲着姬氏才答应护送,你为何还要告诉他呢?”姬钥不情不愿,好像知道方法的是他自己。
“我猜他们一定同你一般以为,所以我才说出来。我一开始同他们以条件相换,他们却显得高高在上,非要我们说实情,好借机摆架子。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实情让他们不得不帮忙。现在他们纵然想知道方法,也会不好开口,我却偏偏告诉他们。这叫——气度,为你争面子呢,小子。”采蘩不擅急智,但在漫长的服役生涯中学会了整理,哪怕事情似乎已了。因为很多时候,一桩事总连着另一桩,影响到将来。就像她已经知道,向粲那日骄傲的姿态是为了教训她这等卑微小民而来。
“你真是好大的气度啊。”姬钥却不领情,年少毕竟气盛。
采蘩找出文房四宝,滴水磨墨,“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别加进自己的意思。”
姬钥磨蹭着走过去,“我加了你也不知道,又不识几个字,更不会写字。”
采蘩眯了眯眼,“你可以试试,要是抓出一个你敷衍我的字,我下了船就走。”
结果,姬钥还真得不敢了,老老实实,她说什么写什么,一字没改。写罢,他心中诧异,盯着采蘩看。
“奇怪我怎么知道这个法子的?”采蘩视线却落在纸上,缓缓划过。
姬钥点点头。
采蘩的法子很简单,将十刀以上的松纹纸放入火盆中烧,若是越县松纹,会产生一种类似黄松脂的香味,而其他松纹纸是没有的。
“我小时候,爹想教我写字,我不肯。有一次闹得凶了,就把家中的纸烧了个精光,结果就闻到这种香味。爹跟我说那是越县松纹。”采蘩轻描淡写,心思却远。
“又要教你写字,又能让你烧松纹纸,你莫非出身家道中落的人家?”姬钥听出不少东西来。
“没有,从我有记忆起,我爹就是大户人家的仆人了。只不过越县松纹对我爹来说,不贵。”采蘩模棱两可。
姬钥没明白后面那句,但就算问,他知道采蘩也不会说,只能放在心里,又道,“怪不得你当日顶刘管事说要看纸,而且他走了你还留下来。嗯?”突然觉得有个地方怪异,“你又没烧纸,怎么知道那不是越县松纹?”
让这小子发现了,采蘩暗夸他也烦他,“我不是拿了一张纸么?烧的时候你又没看见。”
“可你说要十刀以上的纸——”姬钥恍然大悟,“你故意说多了量,又以此泄愤?”这就是女人心眼小?
“……”采蘩圆睁睁看着他,“……没错。”
自己的嗅觉异常灵敏,别人要费十刀纸,她只要一张就够了?非也。她鼻子灵是灵,但其实鉴定越县松纹不止香气一种,还有它法,涉及到制作工序。如果她说出来,不但越县松纹的秘密不再,向氏要是贪婪些,自己开松纹纸坊,可以将对方挤垮。
爹说,知道秘密容易,守住秘密难。世间秘密多关乎他人生死存亡,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泄密。一张纸,如羽毛轻。官私坊林立,普通的纸便宜到乞丐都买得起的地步,某种名贵纸类的秘密似乎也无足轻重。说不定以此博得向氏的好感,她能赚得一些银两。前世,爹说什么她都抱着无谓的态度。今生,她懂得亲情可贵,将爹的话一一记起在心中,才发现那微不足道的老实人有着多么不凡的高洁品性。所以,她不会说,与良心无关,只为一份从来未做好的孝道。
“笨,他们顶多破点小财,万一知道你故意的,你才麻烦大。”姬钥以为不妥。
采蘩仍然坚设心防,但半真半假安慰少年,“这种松香并非纸工特别放进去的,而是器皿所致,量不多难以察觉,除非他们之中有狗鼻子。再说,就算我说多了量,向氏若计较这点损失,未免真俗了。”
她唤了外面的使女,嘱咐她们将信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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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抛个媚眼,么。
第30章 小心眼,没心眼
向氏兄弟一盘棋还没下完,使女便送信来,说姬家小公子给四公子的。
向粲拆开看了,面带喜色,笑开嘴,“五郎,早知如此,我该跟你打个赌才是。怪我平时太信你,想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料的。”
向琚淡淡哦了一声,“四哥这话本来就不对。天下有谁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料?兰烨以为一个也无,我自然更不是。我也好奇,钥公子写了什么,让你如此开怀,又能调侃于我?”
“你猜猜。”向粲双手挡住纸背。
“四哥当我有通天眼,还能透过背面看信?”向琚好笑摇头,“你如此得意,又要打赌,又说过信我,我猜钥公子的姐姐把鉴纸的方法告诉你了。”
向粲哗啦将信递到他面前,“无论如何你还是聪明,不错,你看看。”
向琚不接,笑容敷面,“四哥给我说说是什么法子便是。”
向粲就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却没留意向琚渐凉冷的神色,还挺乐和,说个不停,“我从来不知还有这样的法子,更不知越县松纹中藏有松脂香气,怪道别人总仿不得呢。姬姑娘年纪轻轻,见识却不是一般得广——”
“她未必姓姬,不过是义女。”向琚低眸观棋。
“迟早的事。姬明夫妇认她为女儿定有道理,而且救了姬氏骨肉。你再看姬钥和他妹妹,对她十分依赖。”向粲言之凿凿。
“棋,还下么?”向琚却转了话题。
“欸?”向粲想起尚不分胜负的棋局来,但他没了心思,“不下了,我那儿正好有纸,先试试去。你要不要一起?”
向琚摇头,“烧十刀纸火势大,你小心别把船舱也点着了。”
“十刀算什么?只要姬姑娘说得真对,百刀也值。”精明起来吝啬,大方起来奢侈,向四讲究做事的效率。
他走后,向琚也不动,招手让知雀过来坐向粲的位子。
知雀棋艺不精眼神精,几手烂棋之后,见向琚沉默,便小心翼翼问道,“公子不高兴?”
“是不高兴。”向琚捏着一子,手撑着下颚,轻敲面,“谁会高兴呢?如果有人明嘲暗讽你气量狭窄。”
知雀眨巴眨巴眼,“谁?!谁敢讽刺公子?”
“不单是我,还有四公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