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西骋还真好好想了想,“曾有洛阳纸贵,又有纸贵如金。”
采蘩呵笑,“洛阳纸贵,贵的其实是好文章,并非纸本身。纸贵如金,是很贵了。但金有价。”
“按你所说,难道纸可贵到无价?”西骋轻嘲,“什么纸?说与我听听?”
“不知道啊,我正想自己造造看呢。若有一天造出无价的纸来,西大公子可帮我鉴定一下。得你肯定,想来我师父也会满意。”采蘩对他语气中的嘲意并不在乎,“不过,西大公子,事先跟你说一声,我今日会完成藤纸。”
西骋顿时眸子一敛。“劝你谨慎些。虽说当初约定是造普通的藤纸,但评纸却要看谁的纸好。你以为普通藤纸能赢我?总之。我也跟你说一声,你今日之对手却不是昨日之酒鬼,千万别小看我。哪怕这双手废了,我造的纸将无瑕疵。”
“无瑕疵?”采蘩眼睛发亮,“那我可饱眼福了。”
这就是愉悦无我吗?看着可笑。造纸是一门深妙的学问,可不是用来嘻嘻哈哈玩乐的。 西骋无法认同,转身往中院试场走去。
这日。两人造纸的节奏就换了一换,成了采蘩快西骋慢。
“真是赏心悦目。”和秋路西驰坐一桌的千小胖想作画了,叫来小厮备文房四宝。“童大姑娘的动作,或干脆,或柔巧,配合窈窕纤美的身姿,简直如仙女织云。”
西驰阴脸,“动作漂亮又有何用,这是造纸,不是跳舞。要不是大哥伤了手,怎能落后于她?她动作饶是快,最终还得看造出来的纸好不好。”身为兄弟,自然偏帮亲兄长。
秋路不声不响,只是看着。
采蘩开始抄纸。一身天蓝袍已换成灰布衫,青丝高髻全包在一团方巾中。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半截藕白的手臂。双手张帘,纸槽似乎高了,她踮起脚,深吸气,帘入槽,再随深呼气,帘浮起。第一抄后,又完成二抄,也是一气而成。
她额头晶亮,眸中晶亮,脸上晶亮,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但这种光芒在分离覆帘后突然收了个干净。她背对着众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如此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西骋都进入第二道工序了,她仿佛毫无察觉。
“哈,大哥也开始抄纸了。”西驰高兴。
这时,就听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众人听了还在疑惑,却见一穿着明黄龙袍的老人走进院门,连忙跪地群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连西骋也跪下接驾,唯有采蘩仍背身站着。
“好大胆!见了皇上为何不跪?”公公尖声尖气。
但采蘩没反应。
姬钥于良急啊,恨不得起身跑去拉她,可皇帝没说起身,谁也不能动弹。
还是离采蘩最近的西骋,跪移到她身边用力拽了一把。
“西大公子为何对我下跪?”采蘩奇怪。
“皇上驾到,赶紧跪。”西骋心想这简直无我到虚空了,她怎能做到的?
“呃?”采蘩慢慢转回头,看到不远处的陈皇帝,眨了两下眼,才跪下了,“参见皇上。”
“如此目中无人,皇上,该重重打她板子才对。”大公公要拿采蘩立规矩。
陈皇帝却不语,走到两台纸槽前,略看过几眼,问采蘩,“你就是童度认的孙女?”
采蘩答是。
“童氏上书,说你知书达理,孝感天地。怎会如此不懂礼数?说说原因。要是合理,朕就不罚你了。”陈皇帝给采蘩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小女子方才专心做事,不曾听到皇上来。”她发现所抄纸絮较为松厚,但文书所用藤纸是紧薄的,便一心一意找问题所在,哪里知道周遭的事。
“你可不能说谎。朕来,先有公公喊驾到,又有众人高呼万岁,你却直立在石台前,看起来一动不动,明明是恍惚,你竟然说在做事。做了何事?说!说不上来,就为欺君之罪。”陈皇帝皱眉,不喜欢听胡说八道。
“小女子不敢说谎。”采蘩低头,“石台上有小女子正在改制的竹帘,可为我证。”
陈皇帝果然看到石台上散开的竹帘。
他是很重视造纸的皇帝,知道竹帘的作用,奇道,“你为何改制竹帘?”
采蘩犹豫了一下,开口悠悠得慢,“皇上,可否等比试结束后,小女子再说。不然小女子这会儿说了,本来的赢面岂非没了?”
陈皇帝一听就明白,哈哈大笑,“你怕说了,西骋也改?朕今日来,还就是听说了你们比纸的事。近来心情烦闷,便来凑个热闹。虽然不知道这比试的规则如何定得,但你把竹帘都改了,想来必是找到了制胜的绝招。也就是说,你赢定了。”
采蘩道,“不……”
“朕却喜欢看平分秋色,不到最后不知道输赢结果的比试没意思得很。所以,朕命你,说出你改帘的原因来。”陈皇帝如此命道。
采蘩没办法,只好说出来,“竹帘是千秋纸坊所提供的。帘较粗,且每厘密度比小女子平常所用少两根。这样的帘抄出的纸张略松厚,但藤纸是越紧薄越好,所以小女子才改了。”
“纸松厚还是紧薄,与竹帘密度有关吗?”陈皇帝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张大人,丹大人,你二人是造纸的大家,如何看呢?”
张翼道,“自古纸质松紧都是与横帘竖帘有关,童姑娘的说法有误。”
丹大人却道,“皇上,比试中并不曾禁止改工具,而不管童姑娘的说法对错,都是她自己的领悟。”
“规则没说,但朕以为此次比试主要看两人的造纸技术,而不是工具优劣。童姑娘既然把竹帘改了,那西骋的竹帘就得用跟她一样的。”陈皇帝让人取两张细密竹帘来。
因为要等一会儿,比试暂时中止,采蘩和西骋各回一边休息。
姬钥在采蘩身边嘀咕,“皇上明显偏心,我看他还跟张大人眨眼睛呢。”
“我还一直以为咱们皇上是圣明之君,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于良也嘀咕,但终究很好奇,“师妹,竹帘密度不同,真能让纸质的密厚不同吗?师父的说法和张大人是一样的。”
“我自己认为而已。”在随军途中,竹帘让她弄坏了,又没地方去买,所以她自制了几个。自制的,有宽有密,有粗有细,她的触感又极敏锐,能感觉出所造纸张的不同处。
三人正说着悄悄话,有人在身后道――
“一进城,到处都在说西大公子和童大姑娘的事,我也得叫你一声童大姑娘了。”
采蘩听出这个声音,转头,微笑,“我还以为五公子在北江洲呢,想不到回――”笑容突然凝固。
就在向琚身后的长廊尽头,有个身材挺拔的男子。丹凤眼,冷勾鼻,唇薄而型美。他正和一个官员在说话,似乎尚未注意她这里。
东葛青云!
“姑娘离开后没几日,皇上就决定与北周订友好盟约,边境暂时无险,便将我调回都城。”向琚说着话,发现采蘩脸色煞白盯着他身后,不由顺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是北周此次来陈的副使东葛大人,皇上要看比纸,也是想给北周使臣添个趣事。”
午日当空,秋老虎逼热蝉声。采蘩全身发冷,影子都冻裂了。
对不起,才写完,这么晚了。
第209章 该来的总要来
东葛并非北周的大族,但在当地却是具有赫赫声名的士绅。东葛青云的祖父拥有本州中一半良田,其父颇有才学,得长安高官引荐,任了地方长官。无论是财力,还是官场,东葛都是正在往上快速攀升的新贵。
采蘩前世看中东葛青云,不仅因长子嫡孙的他必会成为东葛家的继承者,而且还因东葛青云本人是很有野心的。她遭牢狱之灾时,东葛青云已经在长安置产,打算娶了沈珍珍后就入都谋官。而他曾允诺她,到时会带她同行。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东葛青云竟能担了使臣。该说她看男人的眼光还真是该死得好吗?
“采蘩姑娘如此盯看一个男子,不怕引人误会?”讥诮的声音发自美玉公子之口。
采蘩的目光僵硬拉回,“五公子说笑,不过是东葛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出任使臣,就好奇多看两眼罢了。”
这样的说法十分牵强,向琚抬眉,“东葛大人年纪轻轻,难道我等就老态龙钟了不成?”
姬钥暗笑在心,你可不就是暮暮黄昏吗?但看采蘩,不由却是一愣。
“姐姐――”那样戚戚的神色,他记得很久以前见过,在沼泽地前。姐姐曾是北周女囚,这个东葛大人是北周当官的,难道――
姬钥很机敏,突然拉起采蘩就走,“姐姐,我闷了。看这样子,肯定是要用完午膳才比了,不若陪我逛逛去。”
他还不忘礼节,对向琚道,“五公子,失陪。”
采蘩任姬钥拉着,等走出了众人的视线,才道,“钥弟,你真是大了。如此机灵。”
两人所在之处正是后院,昨日的石锅工具还没收好,但廊下的桌椅已经搬干净了。站在石锅边说话,不怕有别人听见。
“姐姐,那个东葛大人该不会是判你流放的人吧?”姬钥往最坏处想。
“不是。”嗅到残浆的香,采蘩紧绷的双肩渐渐放平。“他是差点成为我夫君的人。”不知怎么,突然想笑了。想着,她便真呵呵笑了起来。
“g?!”姬钥本来正想松口气,闻言脸变色,“姐姐。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还哭?”想想自己当初刚到烬地,几乎天天都在哭这个男人无情啊,现在再哭。她可要臊死。她怕东葛青云干什么?上辈子她对不起的,一个是爹,一个是自己,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
“可是,他若认出你来――”姬钥不知她怎么缓过来的,但他可要急死了,“你别忘了你可是在北周吃了官司的。”
“钥弟。有件事迟早要跟你说,今日既然要撞上旧识,我就顺道说了吧。你有没有奇怪我是怎么从两个官差眼皮底下逃出来的?”姬钥不是普通孩子。他老成,可以把握分寸。
“这个我想过,多半是找解手之类的借口。然后趁官差不注意就跑了。”虽然对女子来说,要逃过两个大男人的追捕不容易。
“我杀了他们,就在福来客栈。”今世的事,说出来却如隔世,“所以,我不但是逃犯,还是杀人犯。”
姬钥张大了嘴,半晌后结巴,“姐……姐,此话不可玩笑乱说。”单是逃犯这一条,他都帮她提心吊胆,然而杀官差?
“那两人将我爹折磨致死,我杀了他们后,心中痛快难以言表。如果重来一次,我会再杀他们一次;如果重来千百次,则杀他们千百次。”恨之入骨。
“姐姐……”姬钥的眼神瑟缩一下。
“钥弟,你怕我了?”采蘩留意到。
“不是。”姬钥连忙摇头,“爹娘死后,我曾想过无数次,却不敢对任何人说。若让我找到杀害他们的凶手,我也想亲手刃之。原来姐姐跟我一样。我记得当日那两个官差凶神恶煞,姐姐却似柔弱无助,能夺其命报父仇,有勇有谋也。”
“不是我有勇有谋,而是有人相助。那两个官差本欲羞辱我之后再杀人灭口,多亏你爹娘先知先觉,花银子买通他们,让我逃过一劫。后来,又遇江湖客,迷晕了官差,给我削铁如泥的匕首。”她所做的,只是将匕首插入两头睡得很死的猪的心脏而已。
“我爹娘?”姬钥讶然,随即反应过来,“那你还不肯送我和雅雅回家,让我求半天?”
采蘩拍他的头,“别忘了,我可是救了你们的命。”
“哇,姐姐,我爹娘要是没先花银子,你难道是打算见死不救的?”姬钥瞪圆眼睛。
“你爹娘没花银子,我也是个死人了。”人生际遇本就是环环相扣,一环错开,便会有全然不同的结果。
“那倒也是。”姬钥一点就通,“姐姐的遭遇奇特,令我匪夷所思,改日一定要跟我仔细说说经过,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避开那个东葛大人。”
“避开?”采蘩倒是已经想开,“连皇上都来了,我怎么避?就算这会儿说不比也不可能。”
“要不――要不――乔装一下?把脸涂花?对了,你是女子,可戴纱帽。”姬钥急得乱出主意。
“昨天我没戴纱帽,今天早上也没戴纱帽,下午突然戴个纱帽出来?”这种时候,采蘩却让姬钥逗乐了,“而且那人很容易就知道我的名字了,遮脸也没用。”
姬钥看她乐,不由气鼓鼓,“我脑袋都快想冒烟了,姐姐却是越来越轻松的模样,那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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