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知道谢意是劝慰自己,心下也是感动:“大哥的心意弟弟明白,大哥放心吧,此次弟弟定会尽力而为。”
谢意看劝的差不多了,怕说多了让谢钰多心,便岔开了话问他东西都准备的怎么样了。科举最是熬人,文人秀才多身子孱弱,扛不住科考的大有人在,很多考生都是走着进去,抬着出来。
这秋闱,每闱三场,每场考三个昼夜,重点又两次换场,因此这一次考试便是整整熬九天七夜。虽然现在是秋季,到底天气还是闷热,考场里水食多会变质发馊。所以餐食上都是要提前备好的。
“这些你就不要管了,我会命人备下的。你就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才是,明天我送你去考场。”谢意直接吩咐道。
谢钰笑了笑应下了,他知道大哥执意要送他去的原因,由谢家的车马载着,谢意亲自跑一趟,便是不开口,科考主管也会多多关照一些。谢意是一片好意,谢钰也不好拒绝。
☆、第六十九章
今日里天气格外炎热,知了声声平添燥意,顾媛媛用手背擦了下额头的汗,仔细清点了马车里的东西。
“姐姐,都备好了。”桐子在一旁道。
顾媛媛点了点头示意吴桐可以了,转过身去看着从府里走出来的两人。谢意今日里穿了件紫色的轻丝袍,里面是同色绣水直裰。谢钰今日里一件淡青色外袍,月白直裰。两人这般一浅一深,容颜照人看的顾媛媛都有些出神。顾媛媛觉得自己站两人身侧,如蒹葭倚玉树。她是灰突突的蒹葭,谢家两公子是光映照人的玉树。
“爷,三爷,东西已经备好了。”顾媛媛福了一福,给两人见礼道。
谢钰微微颔首:“劳鸢姑娘费心了。”
顾媛媛忙道:“不都是奴婢一人之功,多数是爷吩咐后,奴婢几个跟着收整的。”
谢意看了看天色道:“倒也不早了,咱们赶紧走吧,可别误了时辰。”
临近考场,谢意又免不得多宽慰了几句话,听着倒真有几分家长的味道。
顾媛媛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袋中取出一只约莫有鸽子蛋大小的琉璃圆壶递给谢钰。
“薄荷油,若是乏了嗅一下倒也可以提提神。”
谢钰微微笑着接了过去:“阿鸢姑娘有心了。”
顾媛媛垂头道只是自己当做的,轻掀开一旁的帘子,往外头一瞅这才给瞅出来高考的氛围,外面马车有多辆,人亦是熙熙攘攘。考生们都提着篮子,里面盛着考试用的东西。三两结伴,有的人面带紧张,有的人形色轻松,有的则是左顾右盼不知在瞧些什么。
谢家的马车停在了当口,谢意陪着谢钰下了车,顾媛媛有些想跟着下去看看,被谢意斜斜瞪了一眼,这才闷闷的重新回了车上。只能隔着帘子往外瞧着。
考场门前的一角蹲着一个乞丐在行乞,不知是不是想积攒些功德运势,考生们都纷纷给那个乞丐投了铜板,只那么一会儿乞丐就收了两三钵的钱。那乞丐欢喜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笑的见牙不见眼。
顾媛媛往那边瞅了瞅,心道这乞丐倒是个会讨巧的,寻了个好地方。天下科举,不分贫贱。来考试的考生们身份家室各不相同,有的人穿着清贫,有的人则是衣着华贵。那乞丐见着穿着鲜亮的公子就忙上前去,说几句祝愿高中,定登金殿的吉利话讨钱。而见着穿的寒酸的,虽然垂着脑袋,但眼中到底多了几分轻蔑。
见着谢意哥俩儿从车上下来,那乞丐忙上来讨钱,谢意微微侧过身子,不乐意被碰触,只是给小厮吴桐使了个眼色。吴桐忙拦在谢意身侧给那乞丐些钱财打发到了一旁。
顾媛媛看到谢意跟谢钰两人向前面走了,这乞丐瞅着手心里的银子笑的开怀。
“程弟,你也来给些铜板求个好兆头吧。”乞丐的破碗叮的一响,一个身着布衫的书生往里面投了几枚铜板,转身对后面的同伴说道。
那乞丐正看银子看的欢喜,被冷不丁的这么一吓差点没松了手里的碗。抬头见是一个穿的寒酸的书生,再看看碗里就丢进去几个铜板不禁有些嫌弃起来,一脸的不屑连句讨喜的话都没说。
“不给,今日无论考中与否都是小弟我才能之力所现。作何去便宜一个贪得无厌的乞丐。”清朗的声音传来,似乎没有半分犹豫,直白的让人无言。
顾媛媛噗嗤轻笑出声,这年头还有这么坦白的书生了?她还以为文人多数都是含蓄内敛,充满情怀的。顾媛媛有些好奇的探出头去,见到的却是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高挑修长身形板正,黑发束成学者模样,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麻布袍子。
那乞丐见被人这么明显嘲讽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他向来狗尾乞怜惯了的。只是这书生此言一出,别的书生纷纷也停下了手,不在给乞丐投钱了。
那乞丐气急败坏道:“我呸!穷酸小子,没钱给就直说!”
那高挑的少年书生笑着道:“确是无钱,所以更是要珍惜才是,怎么能随便给了你这般的人。”
那书生的坦然令在场很多人脸上一红,有很多贫寒人家的读书人,为了读书家里人要多辛苦才凑够束修,为了读书更多时候不仅不能给家中分担劳务,反而更是令家中银钱紧张。
这乞丐明明已经得了很多钱了,但还是有人源源不断的给他,有的是为了取个好兆头,有的则是为了跟风。别人都给了,自己怎么能显得这般小气量。如此便有人咬着牙也要给这乞丐些钱,又不舍得给的少被身旁的人笑话,便只能狠狠心掏出半拉腰包。
顾媛媛安静的看着周围人的变化,心中也不禁对这个考生产生了好感。读书人多数清高好面子,这考生言辞间坦白直爽,家贫却不自贱。顾媛媛忽然萌生了种想要瞧瞧这少年长什么模样的想法,正想着那高挑的少年书生已经转过了头来。
外面阳光正盛,顾媛媛迎着阳光看到那少年清美的面容,眉如墨画,眸若点漆。只是少年只停顿一秒便带着之前的伙伴想考场的大门走去了,顾媛媛微微眯了眯眼睛,感到阳光刺得眼睛有些疼,待回过神来那少年已经走远了,一种怅然若失之感涌上心头。
谢意回来的时候,顾媛媛还在发呆,以至于谢意交了她两三声她都未曾听到。待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意已经一脸不耐烦了。
“这是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顾媛媛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三爷已经进去了么?”
谢意点头道:“去了,依着老三的学识不会有问题的,只是不知道他这身子熬不熬得住。但愿他能顺利考完,取个好的成绩才是。”
“爷对三爷这次科考很是上心呢。”顾媛媛直直的看向谢意道。
谢意脸色一顿,半晌才道:“那是自然。。。他是我弟弟,身为兄长多关心他一些也是应当的。”
顾媛媛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谢钰是谢意唯一的弟弟,作为兄长关心弟弟自然不会错。只是这关心显然来的有些猛烈了。别人看来倒也没有什么,顾媛媛心里头却是清楚,谢意向来对什么事都是不上心的,这样反常的关怀,看起来有些奇怪了。
或许这次科举不仅仅对谢钰来说很重要,对谢意来说恐怕也是很重要的。关乎谢意什么?恐怕只有谢意自己心里头清楚了。
三日后,顾媛媛随着谢意来接谢钰出考场。
谢钰精神还是很不错的,虽然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眼神中似乎比进考场前更加自信了。言谈间也是带着笑意的,想来是考的不错。谢意充分把握了身为一个家长应该做的事情,对于上场考试谢意没有过问半分,只是跟谢钰吩咐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准备下场考试。
谢钰也笑着应下,临到谢府的时候谢钰稍稍落在谢意身后,冲顾媛媛和善的笑了笑,将琉璃壶塞回她手心。
“只怕味道都淡了吧,等明天我再去找沈郎中重新拿一瓶给三爷。”顾媛媛轻声道。
谢钰偏过头看着顾媛媛道:“好,还用这个瓶子吧,很漂亮。”
顾媛媛看了看手中的琉璃壶,点了点头。
今日里没有一丝风,枝头晒得蔫蔫的树叶纹丝不动。顾媛媛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慢悠悠的喝着,手中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今天是科考的最后一日,考的是策问,也是科考中最难的一项。谢意今天有事务缠身,早早就出了门去。这次来接考生下场的只有顾媛媛了,顾媛媛趴在车上有些昏昏欲睡,马车吱呀一声停止,顾媛媛微微抬了下眼皮子,思量着怕是已经到了。
挑开帘子,果然看到已经有考生陆续出来了。顾媛媛打起精神,在人群中搜索着谢钰。时间一点点过去了,本来熙熙攘攘的门口此时已经没了多少人,谢钰还未曾出来。
顾媛媛有些不安,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整理了下裙裳,顾媛媛下了马车,桐子正站在一旁有些担忧道:“姐姐,三爷还没出来啊。”
眼看着已经没有人了,谢钰怎会还在里面?
“上前去问问吧。”顾媛媛说着跟桐子一起去了前面,林英跟林杰两兄弟不放心,便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去询问。
门前的差人道:“考生都已经出了场,还有没出的那恐怕是没熬过去,病倒在里头的人了。此时或许应该是在里面郎中那,今个儿也是怪了好几个人都昏厥了过去,不省人事。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题目太难给急昏头的。”
顾媛媛听了这话心揪了起来,谢钰难道真的出事了。
“大哥,这里头现在能不能进去?我家三公子还没有出来。”顾媛媛问道。
那差人见一个水灵灵的小美人这般求着便答应了下来,此时已经散场了,人家家奴去接人倒也没什么。
顾媛媛见那差人应下,忙跟吴桐往里头走。只是刚走了没几步,便遇上了谢钰。站在谢钰身旁的是那个开考第一天遇到的清美少年,此时那少年正扶着一个形容憔悴的书生。
“阿鸢?”谢钰出声道:“你们怎么进来了。”
谢钰的声音让顾媛媛把目光从那少年书生的身上移开了。
“三爷,您没事吧?见您久久不曾出来,奴婢这才来寻。”顾媛媛口中说着话,眼神却总是控制不住看向身旁的少年书生。
谢钰见顾媛媛一直看身旁的人,掩袖轻咳嗽:“我无事,咱们先出去吧。”
顾媛媛木然的点点头,跟在几人身后。看着那少年洗的发白的衣裳,有一种难言的感受在心头滋生。
☆、第七十章
出门时用的还是谢意平时专用的那辆华贵的黑楠木马车。
那书生见谢钰停在这马车身旁,晓得这是谢家的车马,神色如常微微点头道:“谢兄回去吧,我跟兴源哥回客栈了。”
谢钰眉头一皱道:“贤弟住在哪里,我送你一程。”若不是今天发生了这种事情,谢钰本想将他请到家中住的。这个少年是他这几日考试中遇到的,餐饭时曾与之相谈几句甚是投机。待几日下来,两人便生了相惜之情,深感遇了知己。谢钰知晓对方家中困顿,便想着等考完试,跟谢意商量一下,让这少年来谢家住,两人一起做个伴准备明年春闱。
那少年书生本想拒绝,但看了看身旁脸色苍白的同伴,只得道:“那实在是劳烦谢兄了。”
吴桐帮着少年将那病恹恹的同伴扶上了马车,顾媛媛也跟谢钰一同上了马车。谢意的马车很宽敞,里面容纳五六人也没问题。几人虽然都在里面,倒也不觉拥挤。
顾媛媛从一旁的暗格中拿出一套新的茶具,将谢意平时喜欢用的茶具放置一旁,用新茶具给几人倒了茶递过去。当将茶杯递给那少年书生的时候,顾媛媛手指微微颤抖了几分,抬眸正对上少年乌黑纯净的眸子。
一旁脸色苍白的同伴,就是当初给乞丐铜板的那个考生,生着一张方正脸,面貌也算是明朗,只是气色太差,似乎是害了什么病。
“程弟,是我拖累了你。若不是我。。。”那病恹恹的书生一脸的自责,眼神里很是痛苦。本来今天是最后一门了,考的策问。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他却中了暑昏厥过去。如果不是快不行了,考官是不会给考生打开考室的门,但见他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场上的考官忙命人将他拉了出来。这时候程弟因担心他的身体,便执意出了考室照顾他。考场上有考场上的规矩,若是出了考室那就再也不能进去答题了。整张卷子只能按照白卷计算。
当时考官严肃的告诫顾程,若是出了这个门,那这场科考便算是作废了。顾程只是坦然道:考试三年后还会再有,但兄长只有一个,若是兄长出了什么事,他再也无言面对兄长父母的照养之恩。
那考官也是一片感慨,尊重顾程的决定。当看到顾程写了一半的策问试卷时,不住叹道可惜可惜了。
少年书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