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话要谈,大概要算总账了,最近加州琐事太多,手下各家主事人此时心里惴惴,晓得穆先生可能要训话。摊上小野狼发怒,不仅影响以后生意,就是当下这一关,也不知能不能安全过去。
各家女眷陆陆续续来齐了,稍后,穆枫身后跟着一帮男人,才姗姗来迟。
他倒是和以往一样的笑意,拉开白色的阳光椅,坐在褚莲身边,看见她时,满脸堆笑:太太,我来晚了。
褚莲仍是羞赧,想起不多久才和他在卧室里一番温柔……此时见面,总觉得做坏了什么事似的,浑身不自在,偏偏穆枫还像没事人一样,刻意逗她:阿季,你脸怎么红了?
她拿着小罗扇,夸张地扇风:太热,阳光太强不行?
行行,当然行!穆枫满脸坏笑,很快又叫穆昭行:把遮阳伞撑起来,日头是有点大,太太不喜欢……说完,回身讨好地问褚莲:这样可以了吗?太太,穆先生还算体贴?
褚莲摆了摆手,轻轻打了个呵欠:我困了,不想参加这些琐琐碎碎的聚会,小枫哥,我要进去了。
去哪?
睡个觉。
这儿也能睡。他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不知是阳光刺眼还是情绪微动。
这儿?褚莲有些疑惑:我不出席下午茶会也行的吧?反正小枫哥有安排。
我不放心,你今天做事活动都不能离开我的眼睛。他很干脆,也很强硬,倒把褚莲吓了一跳:怎么啦小枫哥?今天又……她说到这里,突然闭口,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最近北大西洋季风的频率好像有点不太对,吹来了一波又一波麻烦。
没事,他低头,在褚莲脸侧轻轻落下一个吻,我只是,想你……很想。
怎么要这样黏人……褚莲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刚刚还……说到这里,就更觉不好意思了,哪有把方才的云雨温柔拿到台面上来说的理儿?没成想她的不小心正中穆枫下怀,穆先生笑的更放肆:谁都知道穆枫黏老婆,我不怕人说,太太怕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
似乎在穆枫的话里,品出了另一番味道。
他今天有点不对劲,格外的小心,每一句话里似乎都有暗示,穆枫那样聪明,他……是知道了什么?
褚莲心里揪成一团。往后的路,该有多难走。
白斯年就位时,整个席位顿时热闹了很多,褚莲咂舌,只顾自己喝茶,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那位爷逮着把柄,拿她和穆枫来调侃。
阿季,白大哥要走了,你不跟我说说话?他心情很好,没话找话。
走?白大哥有事?褚莲笑笑,搁下茶杯:咱们加州最近风波一阵高过一阵,隔壁墨西哥又内乱,穆先生忙的焦头烂额,阿季这边是留不住大佛了……
白斯年大笑:机灵的弟妹!梓棠平时和你生活也经常被呛吧?我就知道,小野狼只有在我们面前逞威风的能耐,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将腿搁在白色小桌上,优哉游哉地晃着,嘴里叼着一支烟,手中啪嗒啪嗒把玩着dupont打火机,漫不经心,一点也不理穆枫向他投来你给老子闭嘴意味深长的目光:阿季,你这是要赶客?白大哥在这儿,妨碍你们夫妻新婚蜜月了不是?
褚莲皮薄,白斯年这种吊儿郎当的性子,她实在招架不住,只好轻声嗫嚅:白大哥别胡说,我们……我们都结婚好些年了……
穆枫自然护太太,瞪白斯年:你知道还给老子废话?!别欺负我太太,老白!
白斯年笑着点燃烟,餍足地吸一口:我说踩着他的狼尾巴了!阿季,你真被他捧到了心尖上,一句都说不得!老子酒喝多了就爱胡诌,你看他,那架势,急的要跟老子干架是不是?!
满席都在笑。许家那边尤是更甚,风宁风远两兄弟爱看白斯年使坏,许谦益呢,对褚莲这个妹妹极尽疼爱,如今见她家室美好,自然也很开心。
总之受害人只有褚莲一个,大席大宴上,总被人取笑,亏她皮薄,白斯年那个没眼力劲儿的货,才几句话就能把她惹的满面绯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今天天气很好,晴光潋滟,天空万里无云,仰头望去,很深邃的蓝色,像一汪倒着的碧海,仔仔细细地看,里面好似还有海物逡巡,碧波欢腾。粼粼的金光在天幕上倾泻而下,清风拂面,夹着阳光暖暖的触感,扑面而来。
穆家的草皮养的很好,绿草茸茸的冒了个头儿,那些绿植,好似是有心性有生机的活物,迎着风倒了一片,仰在地上,好似闹着大人撒娇的小孩子。
风过草动,风停草歇。多有趣儿。
这样的天气与心情,适合郊游。
她戴着墨镜,倒在遮阳伞下的软榻上,静静听风动云流的声音,流年不过如此,安静的温暖的充满生机的,俱在手中,俱在身边。其实她已经很满足了,就这样在加利福尼亚州的三藩市,陪他一生一世,其实穆先生也挺可爱,吃醋起来,像个小孩子。他依赖她,一点不会比她对他的依赖少。
但是,她有一件事,必须去做。
必须去。
那帮大佬也戴着墨镜,躺在遮阳伞下,有漂亮的女侍给捏肩捏腿,索性穆枫身边没有女伴,——大概是因为穆先生乃一群光棍中唯一一个有妻有子的,太太在身边,不敢乱来。
这个架势,真像一群黑社会组团出来刷怪。
她太了解穆枫了,穆先生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事,当然,除了对她例外。这次突如其来的下午茶会一定不会是他闲的无聊,找个理由出来视察一下家里的草皮长势如何。
果然,她还没有享受够悠闲的阳光,身边的动静已经让她被迫接受这不是寻常茶话会这一事实。
鸿门宴。
那些史书上的征伐手段,穆枫真是运用自如。
从容茶话之余,穆昭行已经带人扣了几家的掌事人,人群有一阵骚动,但很快又安静下来,聪明的人自然很有眼色,已经看清楚了,被扣的人基本和李家有牵扯,很显然,穆枫要清理门户。
她想坐起来,却被穆枫一手按下:阿季,再休息一会儿,晚点带你出去吃海鲜……
出去开火?倒是很难得,穆枫极少愿意费这个神,穆家掌厨都是各地挖来的大神级人物,家里应有尽有,他平时琐事繁多,又嫌外面吃食不干净,很少出去。
读书时候,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店?褚莲眨眨眼,此时眼中竟有一丝小女孩期待的神色,就像渴望洋娃娃的小孩儿。
他点点头,清淡的笑意漾在脸上:陪你走走。
怎么突然这样好兴致?
想你陪在身边,他神色突然变得有点严肃,侧过头去时,似乎又觉得分量不足,很快又补了一句,不想你走。
褚莲心中一动,没有再说话。
如果……她非要走呢?
那些人很快被推了上来。
穆昭行的人排成列队,呈s型,一对一押着,那些人脸色倒是很平静,好像从踏上那条路开始,就已经料到会有今天,已经料到,只要碰了白粉,穆枫就已经为他们掘好了通往坟场的路。
家族内府犯事的男人们,多年只为穆家服务,也可以说是穆家几代当家人一手栽培扶植起来的,如今穆枫打算挖深根,清理波及的那么多人,无异于自断臂膀。
但他的心性,就像高加索深山里见血疯长的野狼,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褚莲领了领身子,突然说道:法不责众,穆先生。
穆枫戴起白手套,把他的太太轻轻摁在躺椅上:你晒太阳,太太。他笑笑:我不是法,我姓穆。
正文 第40章 春烬(4)
这次的下午茶会;只通知了各个家族少量女眷,孩子们都没来;褚莲初时还觉得讶异,现在想来;真该感谢穆先生大发慈悲;他还记挂着孩子们,太过血腥的场面;他身为叔父;已经为各家的下一代屏蔽了这些不美好的记忆。
没有孩子在场,意味着他可以放手去干。
穆先生,你大可不必这样体贴。褚莲嘲讽一句。
他当然懂这位太太的意思;啜一口茶,笑道:不不,我应该体贴,身为一个两岁孩子的父亲,我太不忍心给他们本该美好的童年抹上阴影。——我总会想起我们的妍妍,阿季,这是你的功劳,我知道,在你眼里,以前穆枫是杀人不眨眼的……
褚莲迎着他的笑意:现在的穆枫,人还是照杀,只不过杀人之前,眨了两下眼睛而已。
有什么区别?
他伸出两根指头,放在唇边,低声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连名带姓叫我——不要惹我生气。
穆昭行开始宣读那伙毒贩子的罪行,全场噤声,无一人有异议,在华人世界里,不知何时,这种传统已经被默认,并且以它旧有的规则,被一丝不苟地执行着。
华人贩毒,杀无赦。
穆枫只不过做了他应该做的,换做任何一位掌权者,严惩内部贩毒分子,都是最简单最便捷的杀鸡儆猴手段,不狠无以立家,更不可能在加州这样复杂的环境下,带领整个大家族与本土黑手党相抗衡,走出一条华人世界的通达大道。
穆枫的威信,是用血染就的。他狠,但不绝。
草随风低,空气中静的只剩下絮絮风声。
有女眷已经开始回避,躲在自己家男人的后面,有几位体贴的丈夫用手捂着自己太太的眼睛,他们太熟悉这样的游戏规则,因为他们本身也是规则的制定者,铁腕的法则一旦被制定出来了,就不得不遵循。
只等穆先生的最后决断。
穆枫往后一仰,整个身子都软塌塌地倒在躺椅上,后坐力将他轻轻往后弹挪了一点儿,他很快用脚收力,仰头,墨镜里映着太阳的影子,边角窜起的余光炫彩斑斓,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他心情本来不好,穆枫的眉头分明很短促地皱了一下。
几乎没有人察觉。
他点烟,动作刚到一半时,突然想起褚莲就在身边,对她有过不抽烟的承诺,那一瞬间,气息将偃,他突然停了动作,将握在手里的dupont朝白斯年的方向扔了过去,被白斯年稳稳接在手里。没点燃的烟夹在指间,只蓄了几秒的体温,便被他反手扔掉,弹在不远处的草皮上。
处理掉,他掸了掸手指,就像在抖烟灰,语气平静似天边流动的浮云,不要弄脏我的草皮。
褚莲闭上了眼睛。只是她的先生淡淡说了一句话,那些人,便要死。在三藩华人世界,穆枫权势大过阎罗王。
他是规则的制定者。生杀予夺。
犯事的白粉佬很快被穆昭行的人拖了下去,自始至终,连同穆枫在内的在座大佬们没有一个细瞧那些捞偏门的内行货,他们这样的人,在生忌白粉偏门的华人世界,走到哪儿都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也因此,即便席下还坐着他们的亲人,非但没有人出来说话,恐也深以为耻。
穆枫的决断显然深得人心。
草皮之外,再无人声。
空中白云流转,很静很静的午后,适合开一桌宴席,喝下午茶,听戏,去郊游。
穆先生的草皮,依然长得很好。
太平洋时间下午五时。盛宴散场倒计时。
他嫌烦了,收场原想提早,褚莲看起来玩的也够,不愿再在她自己的生日宴会上多费事,他怕再拖,那位女士要煮熟飞跑了。夜长梦多。
姓张的明明蠢蠢欲动。
几个钟头前,穆枫收拾了自家院门前的白粉佬,估计蝴蝶振了振翅膀,金三角那边已经感受到了野狼饥饿的喘息声,稍不留神,枕上一梦,醒来就可能被远隔重洋的穆家一口囫囵吞掉。
但显然刺激更大的,是犯事的余党,今次告别的晚席一开场,已经有人吓的腿肚子打哆嗦,不敢来赴宴。
穆枫不管,不来是死,来了……今晚他可能没空收拾,反倒能留着命观赏观赏明天的太阳。
今晚,他有更棘手的事要处理。
褚莲一席人围了圆桌坐满,穆枫身后跟着一群警卫,浩浩荡荡入席时,已经攫了不少目光,刚在褚莲身边坐下,就被白斯年不怀好意地调侃:穆先生胆子越来越小了,这么惜命?
不惜命,我惜老婆啊。
本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符合穆枫惯常的行为语言作风,旁边听着的人也不会有多余的想法,只道穆枫太宠太太,秀恩爱向来要摆上台面气死姓白的,但在褚莲听来……却是莫名一怔。
她的丈夫,或许远比她想的要高深莫测。
他居然请了各家主事的男宾坐穆氏的席位,和他们同居一桌。褚莲有些不自在,她是内眷,平时不管事,和那些男宾都不熟,她很少和外人一起吃饭,虽然她是寿星,主家女妇,顶着穆太太的名头,但显然,席上最拘谨的却是她。
穆枫在桌下握她的手: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都是一起帮我做事的人,劳苦功高。
褚莲看了看他,只好默认接受。
幸好白斯年就在她不远处,褚莲真想告诉他,实不相瞒,老白,看你那张脸就想笑,一点儿威信都没有,太有助于缓解紧张不适的情绪啦。
白斯年果然在逗她:野狼的太太应该是母老虎,你怕什么?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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