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穆先生的命,我要穆先生的心。
她笑,千年九尾狐也不过这样情波流转,柔媚的似渗了水,一盏清荷,遥遥映在风里。
入骨入心。
穆氏包厢里悬挂的窗帘这时洞开,隔着真空层的玻璃大门被遥控器操纵,刷刷两声,洞然豁开。
轮椅被推了出来。
这场戏,唱到高/潮时,他终于舍得出来。
戏台上,小娃娃突然哭了起来,扮程婴妻子的那个京剧演员搂着孩子哄,假头套已经被她扯下,露出一头金发。她的笑,透着胜利者的情态,只差当着穆枫的面,伸手比一个v字。
那是挑衅,露骨的挑衅。
斯拉夫白玫瑰,腿长肤白,腰肢细的迎风招摇,似水蛇。
斯拉夫白玫瑰,我当初真应该,把你溺死在水牢。他认出是故人,清清冷冷地笑。
不笑还好,一笑,满场肃静。三藩这位赫赫有名的教父,心思沉的像汪洋大海,谁也摸不透,笑容的起始,是不是意味着杀人讯号已经发出?
mu,你真迷人,是旧情话,她仍然用北奥塞梯语,但下半句话,她却很流畅地切换成英语,我是说,你想要杀人的样子,真迷人。就像我们高加索深山里的小狼,初春时,饿极,养了一个冬天的野性全部爆发,那个时候,牧民和老猎人千叮万嘱,不要去惹饿极的小狼,挑衅会让我们死无全尸……他们很听话,宁愿招恶虎也不会没头脑地给小野狼送午餐,可是我偏不,我偏不听话,她笑笑,腾出一只手来,把垂下的金发刮到耳后,美人用最冷最淡的声音说道,我偏要惹地球上最危险的生物,愈危险,愈好玩。
寓意颇深的比喻,她试图激怒穆枫,自负如他,一定恶极一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他的权威,尤其还是她——曾经的阶下囚。
荣幸,穆枫笑道,你不知道,我外号‘野狼’,但是如果你好奇,今天我会告诉你,我和野狼,到底谁更可怕。
明显是穆枫的气势占上风,可是妍妍却在这个时候纵声大哭。众人抬头看时,才发现,漂亮的白玫瑰抱着那个孩子,一只手已经掐住了妍妍稚嫩的脖子,只要稍一用力,小孩子的脖颈就会被拗断,对于乌克兰集中营里走出来的特工而言,这样小小的工程,不费吹灰之力。
那个孩子躺在俄罗斯女人的臂弯里,面朝戏台里面,外面这圈叔伯,恁是着急,也看不清小娃娃的表情,只能听见哭声,但想必妍妍不好受,才两岁的小孩子,竟被挟持来作为威胁她父母的筹码。
穆枫的心焦灼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白斯年轻轻靠近他,用口型请示:狙击手?
穆枫皱眉,阻止了白斯年的疯狂提议。
还有谈判的余地。如果没有足够诱人的利益,那帮身刺嗥狼的狂徒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踏进穆家的势力范围,设计这一场掉包计,抓了穆先生的心头肉,自然好处多多。
不到鱼死网破的那一刻,他不能不顾妍妍的安危,尽管他知道,狙击手一旦请出来,高加索美人就要下台了,帷幕很快就会落下。但,妍妍的命还握在那个女人手里,他不能激怒亡命之徒,不能用自己宝贝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我没工夫跟你废话,把女儿还给我,要什么价码,你开条件。
穆枫眼睛盯着戏台上的白俄美人,惜字如金,说完这句话,只用冰冷的眼神回敬。他突然听见耳边那个令他深恶痛绝的女人在说话,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确实很好听,婉婉如出谷之莺:
包括穆先生的命?
包括,他连半丝犹豫都没有,你不是说不要我的命?阮小姐,出尔反尔很好玩?
我说了,我要的是穆先生的心,阮素泠笑容美艳,但是,穆先生既然不舍得给,那么,我只好要穆先生的命咯!尾字掐的轻软,漾着余音,软软糯糯的,简直要化了男人的心。
她真是尤物。
可惜穆枫不看半眼。
那随你,穆枫笑笑,幸好我们成交了,要不然,你一定不能这么漂亮地横躺出去这道大门。
穆先生真幽默——她的眉眼艳如三月桃花:你的意思是……我会被这帮只会欺负女人的爷们扫成筛子?
她环顾四周,那帮只会欺负女人的爷们个个都拿枪顶着她的脑袋,并没有因为她的揶揄而面露愧色,——尤其是像白斯年这样厚脸皮的,更不可能对阮素泠的话有任何反应。
正是这个意思,但现在,你的美貌保住了——幸好你识相。
过奖,穆先生。
不客气。
穆枫慢慢放下了枪——大概他认为这样做会显得绅士些,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是否举枪对准阮素泠已经无关紧要了,白斯年和那帮大佬没有一个人松懈,只要他嘘一声,老白的枪里射出的子弹,会漂亮地穿透阮小姐的太阳穴。
梓棠,你舍得把命交给我吗?——你的太太你忍心丢下?
宝宝最重要,他笑笑,要是我玩火把宝宝的命都玩没了,你猜我太太肯放过我?
好狡猾的小野狼,避重就轻,明知阮素泠已经投机不过他。
他的女儿,千金不换。
m36,很轻盈便捷,只有9毫米口径的女士专用左轮手枪,她惯用,这么多年风里雨里闯过来,一直都是这支枪,陪在她身边。
她轻轻从腰间把这支枪卸下来,掂在手里稳了稳,微笑着扬起手——克格勃的传统,哪怕是杀人之前,都面无惧色。
枪口对准了穆枫:穆先生,这是你欠我的。
不,是我欠妍妍的,穆枫笑了笑,阮小姐,你先把我女儿放了。
你当我傻?美人假意愠怒:穆先生,你哄小孩子呢?
不敢,妍妍吓哭了,你没生过,你不知道做爹的疼——
——谁说我没生过的?脱口而出。
余下却是一声长叹。
穆枫愣了愣,突然耸肩笑道:你给我四哥生过?
穆枫心眼坏,故意把这话说的很大声,四周众人也听见了穆先生这句不真不假的调侃,开始像炸了锅一样窃窃私语。
后方轮椅上那位一直静默不语的人突然挪了挪身子。
呸!穆梓棠就是心坏嘴坏!阮美人退后一步,咬牙恨恨。
得了,你和四哥的事,等我死了再说吧,要不要动手?要是你真给四哥生了个孩子,穆家就归你了!老子乐得黄土盖脸眼不见心不烦!穆枫笑着:我知道我不死你回去不好交代,我也不舍得妍妍再受苦——你,把孩子放了。
阮素泠淡淡一笑,手上微微使力,扳机马上就要扣下——
却突然觉得背后生凉,一支枪顶着她的后脑勺。
不是白斯年。也不是那些墨西哥人中的任何一个,他们像秩序井然的棋子,排走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落子无悔,没有挪动一粒。
但那个人的影子却像阴魂一样挨在她身后。
放开梓棠,放开妍妍,你兴许还有活路。
很清凉的声音,在四大氏族中,恐怕只有这一个人,拿枪准备开杀戒的时候,依然是温文的。
许谦益站在她身后,明明是文弱书生的样子,却仿佛把这个动作重复了千回万回。很熟练,好似这种操控生死的动作,生来就应该由他去完成。
死神,世家里走出来的孩子,都有死神冰冷的气场。
阮素泠回头,凄然一笑:
连你也要杀我吗?姐夫——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30章 剪烛(2)
外人很多,你别为难许大哥。穆枫皱皱眉,对阮素泠的刻意套近乎很不满。都是陈年旧事,此时提起,实在让人脸上挂不住。她偏偏要当着那么多人面,叫许谦益姐夫,连穆枫都看不过去。
许谦益倒没说什么,只是把枪紧了紧,贴着她的身体,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这个女人太厉害,明明是乌克兰集中营出身的敌人,却让世家那几位年轻大佬个个都卖人情——许谦益表现的再投鼠忌器,私心里,还是很不希望眼前这个秋波流转的风情女人出事的。
姐夫。总有那么点不对劲,可是,他不愿计较。
穆先生,讨个人情,在保证你和妍妍安全的情况下,——放她一条命吧。许谦益开口求情:……不管怎样,都饶她一命。
随意,穆枫笑笑,即便被人拿枪指着脑袋,也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如果早想要她的命,她今晚就不会有机会拿枪顶着我,谦益,我很给你面子,但是你这小姨子好像不太懂规矩啊……
不懂,就慢慢教。许谦益笑笑,眼底埋过往事重重,听那意思,却好像是欣然接受了姐夫的称谓。
梓源,你怎么不说话?蛇蝎美人莞尔,势头转的快,已经把目光转向摇着轮椅的穆风展。
这个女人太狠,也太会为自己盘算,在这样的关头,竟然将众人焦点全部移至穆家四少爷身上。陈年旧事,如今提起来都是怆痛,穆风展低头,一贯平静的脸上这时才有了微微肃穆的意思。很多年前,这个女人出现在穆家时,一味是奔着穆枫来的,梓棠梓棠,穆先生掌位之前,青春年少,很有女人缘,他明明知道,这个女人爱慕九堂弟,却偏偏,心甘情愿将一往情深全都给了她。
再后来,她的身份逐渐逼出水面,高加索深山里的女人,那个组织里走出来的蛇蝎美人,一抛手就有太多的算计,穆枫心中牵挂的只有褚家那个女孩儿,自然而然跳脱了阮素泠的美人计,却只有他,情之所往,防备不及,他的太过信任,差点将穆家推向无底深渊,也赔上了自己一世健康。
她背叛他,利用他的一往情深,为乌克兰大本营不断提供情报,那些年里,穆家三藩的权力中心,对外几乎是全赤/裸的,皆拜阮素泠所赐。
穆枫曾经提醒过他,要小心那个女人,可是当时的他又怎么听的进去?他如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女人在最后摊牌时一双带笑的眼睛,艳如三月桃花,她伏在他的肩膀上,咬着他的耳朵,轻轻说道:穆风展,你真蠢,这一生,我只爱过梓棠一个人……在麻省念书的时候,我第一次遇见他,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有一双这样可怕的眼睛——他的眼睛明明长的很漂亮,可是给我的第一感觉,竟然是……‘可怕’。事实证明,乌克兰集中营对我的第六感训练,实在是太着道啦,原来梓棠出生在圣弗朗西斯科的穆家,难怪……她笑笑,转动灵狐一样的眼珠子,驯服地伏在他身上,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一天,他背阴站在迈克劳林大穹顶下,捧着一摞书,——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手,生来就是拿枪的,可是,梓棠拿起书来,却一点也没有违和感。那天,他穿着黑格子衬衫,很休闲的牛仔裤,真有学生样,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的左手上,戴着一块腕表……以后,我每次见到戴腕表的男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一眼。你说好不好笑,梓源?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像个女学生的样子,好似眨眼之间又变成了那年在麻省理工迈克劳林大楼下遇见穆梓棠的阮素泠。
也终于,把最残忍的话说了出来:梓源,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为什么……要……跟你……做那种事?因为,你穿牛仔裤的样子,和梓棠好像呀!
你喝多了。很久没说话的男人连推开她都不忍心,指骨捏的咯咯作响,话出口时,只是这样淡淡的四个字。
喝多?她面色晕红,笑了起来:梓源,你怎么敢对自幼长在俄罗斯疆界下的女人说这样的话呢?我们从小,就和老毛子拼酒练胆,直接灌酒精我都忍得下,这点……她摇了摇空酒瓶:这点算的了什么?
他的腿抖的厉害,血流汩汩从腿上的窟窿里流出,止也止不住,现下是三伏天,外面横陈的尸体虽不致在短时间内腐烂,但很不好的想象力已经让他闻到了尸臭味。他闭眼,神情略微苦涩,穆梓源,哪怕生来性子再冷,面对穆府阖家遭际时,心中也是万分痛苦的。
他们呢?他突然问道。
谁?梓源你在说谁?
和你一起来的那些人,都撤了?
阮素泠点头:都走了,梓源,你疼吗?
他没有理她,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梓源,你要不要喝点酒?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拧开瓶盖,递给他:伏特加,老毛子最喜欢喝的酒,要不要试试?
你快走,他咽了一下,再不走,梓棠回来了,会要了你的命。
阮素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梓源,你说什么?你……不恨我吗?
他噤声,低头沉默良久,才说道:恨,为了穆家大仇,我恨不能杀了你,可是,他的声音开始沙哑,穆梓源伸手,轻轻摸到了心脏的位置,敲了敲胸膛,可是,这里好疼。
他的腿抽搐的厉害,已经痛到麻木了,使不上一点气力。他一狠心,伸手在大腿内侧狠狠掐上一把,就在那一瞬间,他眼底的平静立时被不知从何起由的惶恐掩盖,堂堂穆家的四少爷,在正常变故中都不露半点惧色,此时却突然面如死灰!
因为,他的腿,竟无半点知觉!
你到底要不要滚?他沉声,声音沙哑的竟似野狼在山岭月夜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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