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贞虽然在上次病中见过他们一面,但当时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又能有什么清晰的印象?算起来,打从她年初进宫以来,快一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清醒地见到他们兄弟三人。
她深深地注视着许久不见的载涛。他清瘦了,精神也不是很好,但却给人一种踏实厚重的感觉。原来的他,随性洒脱、放荡不羁,虽然潇洒自在,却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浮躁和虚华。然而,分别了这些日子之后,今日再见,他却已经完全抹去了那些轻浮,变得稳重沉着,给人安定的感觉,让人相信他也是可以依靠的……
他这番变化,是因为自己么?婉贞心绪翻滚,忍不住在眼眶内凝聚起点点泪花。
光绪冷眼旁观,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瞟了婉贞一眼,闪过一丝心痛。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都坐下说话吧。”
一句话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几人,三兄弟急忙谢恩,然后依序坐下。光绪又对婉贞笑道:“你也坐吧。”
“谢皇上。”婉贞笑了笑,也不推辞,径自坐了下来。她与皇帝患难相处,自是没有太多的规矩教条,有意无意中,光绪也纵容着她与自己的平等相待。
载沣毕竟城府深一些,虽然跟弟弟们一样,见到婉贞有着说不出的激动,却并未怎么表现在脸上。此时轻咳了一声,恭敬地问道:“皇上,如此紧急将臣弟等召进园子来,是否事情有变?”
说到正题,载洵和载涛也赶紧收起了心思,全神贯注起来。他们本正在各自完成自个儿的任务,却忽然被载沣找去,说是皇帝要见他们,不由吓了一跳。须知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光绪帝头一次主动征召臣子见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以他们的聪明,自然第一反应就是他们的计划出了纰漏了。
光绪和婉贞对视了一眼,前者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道:“计划确实有变。你们可知,皇爸爸已经缠绵病榻近一个月了?”
听了这话,三兄弟不由同时一惊,面面相觑。载沣一下子便把握到了光绪的话中真意,当下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问道:“皇上,老佛爷现在的情形如何?”
光绪看了一眼婉贞,她会意,轻声说道:“昨儿个和今儿个,我去向她请安,发现她似乎已经病入膏肓了。”说着,便把在乐寿堂中的所见所闻细细说了一遍。
慈禧的真实情形一一展现在三人面前,听得他们脸色一变再变,神情也愈发的凝重。待婉贞说完,一时之间,三人都沉默了下来,只觉得心中沉重异常,需要有点时间来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沉寂。光绪却也不催他们,明白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会有怎样的冲击,因此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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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了许久,载沣终于理出了个头绪,长长地吁了口气,看着光绪问道:“皇上,照此说来,老佛爷应该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光绪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今儿个把你们找来,就是想看看你们有什么主意。毕竟,原来我们以为需要大费周章,瞒上个三五年的,如今看来,倒是没有必要了。”
载涛眼睛一亮,说道:“没错,既然太后就要死了,后面的计划也就不用继续了。这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功夫”最重要的是,慈禧一死,婉贞就可以回来了
“老七”载沣恼怒地低斥了一声,“皇上面前,有你这么说话的么?再说了,老佛爷一日未曾闭眼,我们就一日不能掉以轻心,话岂是可以随便乱说的?”说完,他顾虑地看了看光绪。
他是了解皇帝的,虽然聪明,却缺乏了魄力,有些优柔寡断。慈禧虽然害他至此,但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又岂知不会对慈禧仍有一丝母子之情?载涛这样毫不掩饰地希望慈禧死掉,谁知道会不会犯了他的忌讳?
光绪感受到他的眼神,心下明了,冷冷一笑道:“老五你也不必斥责老七。他说得对,既然皇爸爸就要死了,我们后续的计划自是不用继续。不过现如今的问题,已经不是要不要继续计划,而是有更加严重的情形摆在面前。”
载沣不由得一愣,想不到皇帝竟然真的这么决绝,听那口气,似乎对慈禧太后的怨恨并不下于载涛,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心里最后那一丝亲情的灭绝?
载洵也吃了一惊。他没有载沣对光绪的了解,自然不会对光绪的改变产生任何感慨,只是关心着还有什么更加严峻的形势,急忙问道:“皇上,此话怎讲?”
光绪的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垂眼不语。兄弟三人见了,不由面面相觑。
婉贞看了光绪一眼,心中一黯,接过了话题说道:“各位爷,如今看来咱们面前似乎形势一片大好,但其实不然。虽然老佛爷时日无多,却也不曾放下对皇上的心思。昨日去探望她的时候,她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竟是……竟是……”她不由有些口结,不知该如何表达才能不伤害到一旁的光绪。
但在座的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论起心思的玲珑剔透,世间少有人敌。见她这么吞吞吐吐的,他们自个儿在心里七拼八凑、东猜西测,竟然也拼凑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三人对视一眼,相顾骇然。载沣难以置信地看着婉贞,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婉贞,难道老佛爷的意思,竟是……”
见他们自己猜了出来,婉贞倒是松了口气,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老佛爷几次三番跟我提到了‘皇太后’的位子。”
三兄弟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惊惧的眼神看向光绪。只见他微阖着眼帘,神色淡然,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但那捏成了拳仍旧止不住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内心真正的感受。
载沣回过神来,忍不住默默一叹。
难怪皇帝会如此决绝,慈禧太后的这番作为,实在是太令人心寒了啊把人囚禁了一辈子不说,就连如今要死了也要拉着一块儿死,这种做法,别说是皇帝了,就算是他,听到以后也觉得凉彻心肺,寒气入骨。
载洵和载涛也是觉得脊背发凉,载涛最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这个老妖婆,欺人太甚”一时激愤,他就连表面上的恭敬都顾不得了,直接一句“老妖婆”就骂出了口。
这次,即使是最小心谨慎、循规蹈矩的载沣,也没有出言斥责,慈禧的举动,实在是令人心寒。
见兄弟几个都是又悲又愤,婉贞在心底叹了口气,出言支开了话题道:“几位爷,如今皇上可谓身处险境,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这些年皇上处处被压制,能够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们几个,所以才会冒险将你们找来,希望能够借你们的手保全圣驾,维护国之正统。”
听了这话,载沣、载洵和载涛纷纷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忙不迭跪下说道:“请皇上放心,臣弟必将尽心尽力,保护皇上周全,万死不辞”
光绪此时也已收敛了悲痛的心境,闻言急忙站起来,亲手将三兄弟扶起,话音中带着颤抖,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说道:“人都说,日久见人心,朕能够有你们这些兄弟,够了老天待朕不薄啊”
载沣等人瞬间也红了眼圈,哽咽道:“不……臣等无能,不能为皇上排忧解难,这些年来一无是处,若是还不能护得皇上周全……”
看着兄弟几人相顾垂泪,婉贞也觉得眼睛涩涩的。如今前因往事已经说得明白,接下来就是四兄弟商量该如何应对了,她自觉对这些一窍不通,又不想看着他们难过,于是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皇上,三位爷,婉贞到外面去看着,你们慢慢商量吧。”
几人这才惊觉竟然在妇人面前失态,不由各自讪讪地收了泪水,面上发烧,一时诺诺不能成言。
光绪倒还好些,毕竟昨天已经在她面前哭过,什么面子都丢过了,于是清了清嗓子道:“看门的事情,自有钟德全来负责,如今夜里凉,你可别在外面受了寒,赶紧回屋去歇着吧。”
婉贞也不争辩,点了点头,又向几人分别施了礼,便轻轻走了出去,紧紧掩上了房门。不过她倒没有听从光绪的吩咐自回房去,而是留在了外面的庭院里等着。今晚他们将要商量的事情至关重要,甚至比当初合计着要假怀孕的时候还严重几分,她又怎能放心大胆地前去休息?
见她出来之后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不动了,钟德全自是了解这位福晋的心思,而且相处日久,他也知道她看起来柔弱温顺,但其实内心里却非常固执有主见,一旦决定的事情就再无更改,于是便也歇了劝说的心思,只是吩咐喜烟拿来了棉垫和披风,热乎乎的暖炉护在手中,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喜烟不解,忍不住问道:“福晋,这大冷的天儿,您怎么不进去歇着?”
婉贞淡淡地笑道:“皇上心情不好,正在里面为老佛爷念经祈福,我虽不好在里面打搅,但也没有自个儿休息的道理。就在这儿等着吧,你若是冷,就进屋去待着,不用在这儿伺候了。”
喜烟又不是第一天当宫女,也是知道好歹的,闻言急忙道:“不,福晋,喜烟不冷,就在这儿陪着您吧。”
婉贞笑了笑,也不多做阻止,况且也没有谈话的心思,就这么静了下来,望着天上的弯月,愣愣出神。
却说在屋里,见光绪遣走了婉贞,载沣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然而载洵和载涛却是藏不住话的人,对视了一眼,问道:“皇上,此事跟婉贞也有莫大的关系,为何不让她一起听听,也好出出主意?”
光绪看了看他们,叹了口气道:“这种朝堂上的争夺,就不要让她去操心了。她在宫里,成天提心吊胆,已经很辛苦了,没得再用这些事情去烦她。”
听了这话,载洵和载涛的心里也是一沉,再没了异议。
载沣见气氛有些沉闷,急忙岔开了话题说道:“皇上,既然如今老佛爷已经对您有了心思,接下来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您要早作打算才行啊”
光绪抛开心中对婉贞的担忧,集中了精力,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如今朕在这园子里势单力孤,就算真要有个什么意外,可真应了那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说完,自嘲地一笑。
古往今来,做皇帝做到他这份上的,也没有几个吧?
载沣看着他颓丧的样子,心中也有几分难过,急忙说道:“皇上也不用太过担心。虽然这些年老佛爷权倾朝野,不过如今她已经日薄西山,相信有些眼力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的。禁军虽然一直掌握在老佛爷手里,却也不是铁板一块,臣弟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别的不敢说,若是想保了这玉澜堂一方的周全倒也应该不难办到。”
他是个稳妥的人,没有八九分把握是不会把话说出口的,如今既然这么说了,想来想要办到并不是什么难事。光绪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看似温顺,在慈禧手下战战兢兢、规规矩矩的醇亲王,背地里还有这样的手脚,实在是有些诧异。
不过如今的形势,他们越有本事对自己就越有利,他也不去深究,只是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如今的玉澜堂朕已经大致能够掌控得住,如再能得到禁军的支持,想来就又安全了几分。”
载洵却道:“皇上、五哥,咱们再怎么防备,也只是掩耳盗铃罢了。如今老佛爷毕竟还没闭眼,有几个人敢壮着胆子公然违抗她的命令?就算能保玉澜堂的安宁,可这诺大个园子,咱们却只能掌控这小小的一宫之地,是不是太冒险了?以臣弟看来,皇上务必要做好随时可以撤退的准备,如果真的形势不妙,宁愿退一步海阔天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第一百二十四章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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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是鼓动光绪在危机时刻一走了之了。
载沣皱了皱眉头,道:“这样不好。皇上一国之君,越是不安的时刻就越应该沉着镇定,若是匆匆逃走,怕是会惹人笑话,失了皇上的威仪。”
载洵却不以为然,说道:“皇上的威严固然要顾,但若是没了性命,又何谈威严?”
“老六!”载沣气急,“你这都是怎么说话的?!”
载洵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言,不由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向光绪请罪。
光绪笑着摆摆手,道:“老六也是一心为朕着想,何罪之有?不过就算是想除掉朕,她也不敢明目张胆来的,毕竟朕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她对朕下手绝不敢大张旗鼓,所以老六也不必太过担心。”说罢,忍不住冷冷一笑。
只要不是大张旗鼓的赐死,他就有大把的空子可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