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暮凝说话间,慢慢俯□子,任水青的大氅拖在地上,她伸出纤细白皙的玉手,抚上了高明紧握着木轴的手背,道:“在这里,虽说你我都是最清楚结局的人,但我仍不希望看到是因你对李世民的帮助,才导致他失败结局的……所以,收手吧,好吗?”此时,她的声色温雅而柔和,似西北春日少有的清风一样,叫人不忍拒绝。
朝阳已被黄昏换
悬崖尽头;天空沉暮;山涧中激荡的烈风;又钩起了谁的衣角、和谁唇边残忍的弧度?
“你一定要这样吗……”高明定定的看着梁暮凝,眼底掠起绝望的哀伤,他只道:“为了李建成、你当真变得铁石心肠、不顾一切了吗?”
“我只是、不想看他死……所以,把你的佩玉借我,好吗?”
“……承蒙太子妃娘娘高看;可我一个残废,是真没什么能耐再左右什么结局了……之后之事;无论谁生谁死;那都是历史的印迹、是他们的命;与我无关!”
“……”
高明不带情绪的话;说的低沉却清晰;梁暮凝漠然看他,而后,依旧扶着他紧握的手背,慢慢起身。
此时,一位老者从他们身后的院落里走出,直至离梁暮凝和高明大约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朝梁暮凝微微躬身,随之互换了一个眼色后,便站在那里候下。
“是徐伯吗?”高明没有回头,他又看回远方昏暗的天际,声无波澜的问道。
那老者先是一怔,随即便朝梁暮凝看去,见她微微点首后,才沉声道:“正是老奴。”他没有动换,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但恰好他们都能听见,且很清楚。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
“五年了。”
“……没想到已经怎么久了,呵呵……想当初我刚请您来的时候,这座庄园才刚筹建,之后也是劳您操办,在这西北荒山里一呆就是两年,才可顺利完的工,不容易呀……辛苦您了!”
“拿人钱财,予人办事,都是应该的,不辛苦。”
“……”
昏暗的天色已经让他们什么都看不清了,唯一知道的,只是高明始终没有回头,徐伯也没有动作,而梁暮凝亦是站在那里,静静听着……此时,天幕之下,一个孤立而纤弱的女子轮廓,和一个坐在轮椅上颓废着的男人身形,都位在悬崖尽头的凭栏边上,一个看着远山被黑暗逐渐吞噬的剪影,一个看着他,还有一个是立在十步外的地方,看着他们两个。
“这么说、李建成许的钱财该比我多了?”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后,高明又悠声问道。
“李公子之事,无关钱财。”
“那是什么?”
“恩情!”
徐伯的回话一向简单明了,且无论与谁,他都从不提问题,只是办事、或答话,这是他的作风,他没说过原因,也没人问过,毕竟于雇主而言,不多话的部从,是更容易叫人放心的,所以又何必多问呢?
此刻,高明已经不在多问了,只是有心的人,可以看见他放在椅把上手臂,似有隐隐颤抖,虽然微弱,却足以让人窥探心思。
“你已经把镶嵌着血龙珠的佩玉交给李世民了吗?”在安静了片刻之后,梁暮凝接过话语,她垂眸朝高明询问,且声色又恢复成了最初的淡漠,甚至更甚冷冽决然。
“何必多次一问,你不是已经叫徐伯把整个山庄的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吗?”
“回答我!”
“明知故问……”
“……”
梁暮凝没再说话,她不禁轻轻闭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抬手抖了抖大氅上的风沙尘埃,接着转身,直径朝徐伯走出的那个院落走去,在至到徐伯身旁时,她忽顿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后,道:“这里山石林立,最是不易被人打扰,确实适合休养……所以,有劳徐伯就先留在此处、照顾高老板吧……”说罢,梁暮凝只微微一笑,即起步消失在了已然昏黑的山崖深处、庭院近前。
春风和色,夏日炎炎,只转眼就又到了一季秋高气爽。
洛水之北,天下之中,神都洛阳。这里既禀承了中原大地的敦厚磅礴,也具备了南国水乡的妩媚风流,是自上古时即被河山拱戴九州腹地、华夏圣城,亦是历代诸侯逐鹿天下时的必争之地。
洛阳城外东北方向,北邙山脚,树荫柳绿,涧河环绕,好不惬意,梁暮凝一身暗紫劲装,骑马独行,流连两边风景,是有感慨,让她不由回想起了这里几年前的景象,同样的地方,昔日破败当不能与今时同语了,想来,李世民的治世之能,倒也无愧于后世予他的称赞!
她不紧不慢的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而后收住马缰,但看前方可见之处,一座凛然肃穆、又不失雅致的庞大府邸落建在了北邙幽静而浑厚的山水之间,好不威仪。
“他竟然建在了这里……”梁暮凝独自停在山路间,踱着马步,定定远看,不禁喃喃自语着道了句连自己都感觉莫名的话……再看她坐下那匹‘墨玉’宝马,似也熟悉这里的气息一样,仰着首,甩了甩耳后光亮的鬃毛,环看左右。
秋风微徐,午后的阳光透过泛黄的树叶,斑斑点点的照在地上、石上、还有梁暮凝的身上,她侧身下马,牵着‘墨玉’由路边小道进了一处僻静的树林,又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便见染儿正背着一个包袱,站在一棵古树下,朝她眺看。
梁暮凝一如既往的笑了一下,看不出喜悦,也觉不出悲伤,待到染儿近前时,只道:“辛苦了。”
“……夫人,您一定要去吗?”此刻,染儿声色明显忧虑,她双手紧攥着背在肩上的包袱,神情复杂的看着梁暮凝,疑声问道。
“如今既知高明将佩玉给了李世民,那我就不得不去找回来……”
“其实以您现在的布设,就算秦王能调动出高老板的钱财来,也不一定会威胁到太子殿下的,您又何必……”
“我不能冒险!”不等染儿说完,梁暮凝便打断了她的话,道:“如今李唐兵权,已尽在秦王手中,若他再以高明佩玉调出其这些年来四散于各地的积累、积蓄,到时……就怕我是怎样、也都改变不了什么了!”她的声音原是悠然而清冷,但说到后来,竟有了莫名的哽咽,这显然与染儿认识的那个经历过风雨之后,已是荣辱不惊的梁暮凝有着大相径庭的,所以,她没再多说,只将那包袱由肩上取下,递给了她。
梁暮凝接过包袱,跨在自己肩上,而后,又不舍的抚了抚‘墨玉’黝黑的鬃颈,她道:“长安和玉门关那边,就麻烦你了,还有,帮我好好照顾‘墨玉’,这两年也是辛苦它了……”,说罢,她即扬手将马缰扔给染儿,似是怕自己再牵着,会更舍不得一样。
染儿接过缰绳,点了点头,转而又询问道:“那夫人打算何时回来呢?”
怔了片刻,梁暮凝只微垂了眼眸,没有回答,她拿着包袱,徐步转到树后,打开、整理,好像拿出了什么,又好像放回了什么,隐隐约约,余留清香,天地宁静。
碧草青山行渐远
站在古树足以遮挡住所有阳光的巨大的茂密的枝叶之下;回看树身;在深褐色的树干上;留着经年斑驳的痕迹,那是岁月沧桑的最好印证,亦是这棵树为换今日强壮的必然代价。
在天地宁静了片刻之后,但见梁暮凝闲步而出,她退去了刚才那身简洁利落的暗紫劲装;换之的是一身艳红罗衣,广袖流云;有金丝嵌边;长裙拖地;有轻纱笼罩;而一头乌黑长发竟是直直垂下;不加装饰的只用一袭缎面红绫披盖起来,这装束,使她每走一步,必要身姿婀娜,举手投足,更要轻柔温婉,以突显其娇媚之态。
此刻,染儿看着梁暮凝,竟有一时怔住,原以为她的容貌是以清冷淡雅为好,但现在看来,她穿这一身如火焰般的红纱罗衣,才是美艳至极的,在古树阴影的映衬下,她似是来自林间的妖灵,但却有着要人着魔的魅力!“夫人,您真的很美……”染儿不禁喃声说道。
“这就是那位西域舞者入府以后的装束吗?”梁暮凝并没有理会染儿的称赞,而是慢慢扬手,然后低头左右看看衣装,微微蹙眉。
“是的。”染儿边应话,边去收起了梁暮凝刚脱下劲衫,道:“一切按夫人吩咐,半月前,我安排了一名西域女子,是以舞者身份被聘入天策府的,她尚受礼待,现独居在乐舞苑,只是,还没有机会接触到秦王。”
“……看来、说天策府内,佳丽云集,且还都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才女的传言,是真的了?”
“在这一年中,秦王确是收揽了几位品貌不俗的女子,留在天策府。”
“……”
梁暮凝没再说话,她微微仰首,眼前,是苍天古树茂密枝叶的遮挡,虽有树叶泛黄,但仍就顽强,不曾飘落。
染儿拎着收好的包裹,又回到了梁暮凝的身前,见她娇艳的妆容下,却隐约泛着迷茫,便不由叹息道:“夫人,其实这次您孤身前往天策府,安危倒在其次,毕竟秦王对您还……”,染儿的话,说到一半,便没在继续,因为她们都清楚,接下来的意思了,所以,已无须挑明?
“只是,您入天策府容易,但若想要出来,怕就不那么容易了……!”染儿抿了抿嘴,虽然有些犹豫,但却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
收回仰看的目光,梁暮凝瞅着染儿,忽的一笑,只是这一笑,与刚才的梁暮凝简直判若两人,倒让染儿一时蒙住了,但听她道:“放心好了,如今李世民的身边美女如云,他又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外族女子呢,就比如今日,她不很容易的就出府了吗?”梁暮凝说罢,便捻起了披在发上,垂地红菱一边的襟角,遮在面上,只留一双深不见底的眸眼,泛着看淡一切、也洞察一切的光亮。
“可是夫人……”
“好了,你跟我这么久,该知道,我是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的。”
“……那夫人打算何时回来?”
“这样,我们以三个月为期,无论我能否找到高明的佩玉,三个月后,我都会想办法离开,到时,你牵‘墨玉’还来这里接我。”
“三个月,是不是久了些?”
“……”
此时,梁暮凝似有思索,她徐步左右,不禁微微摇头,道:“李世民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和他周旋绝对需要耐心和时间,何况,我们对这天策府内的情形,并不十分了解,所以,三个月、是至少的了……”。
“哦……”染儿听了她的话,心情仿佛更忧虑了,她牵着马,原已经准备走了,可好像想到了什么,就又转了回来,哽咽着道:“假如、假如三个月后,我来这里、等不到夫人,该怎么办?”
梁暮凝本也要离开,但听染儿询问,身子竟是不由一震,其实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这是她心中最不愿发生的,所以,也就最不愿考虑,如今被染儿问及,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应答了,呆了好一会后,才道:“如果三个月后我没能顺利离开,你就飞鸽传书给独孤心,请他帮忙,接我出去。”
艳丽红菱,可以遮挡住的不仅是梁暮凝的那张娇美容颜,更可挡住的、是她淡漠外表下的彷徨,是让自己的心思不用隐藏的那么累了。
染儿终于带着不安和牵挂离开了,而她,穿戴着那身红菱罗衣,徐步朝北邙山脚的那座庞大府邸走去,行在青山绿水之间,那一抹如烈焰般燃烧的身影,似贪恋凡间美妙而毅然选择离开树林保护的妖灵,明知危险,却仍就坚持。
天策府。
北邙山是个当年在攻打洛阳之时,就已经被李世民看重的宝地,他曾屯兵于山下,后经虎牢一战,生擒窦建德、迫降王世充,而建下了不世功业;此后,为庆此次大捷,他还将北邙山改名封狼山,取汉将霍去病封狼居胥山之意,并在这山下兴建了名扬后世的天策府,彰其威武,记之功勋。
洛阳的秋天很短,有时候昨天可能还是微热,但今天便已见满园尽是落叶了。
梁暮凝走在后园一处僻静的幽潭石阶上,依旧是红菱遮面的那身艳丽装束,环看着周围景致,这里明明就是她曾经来过的地方,如今感觉、却是陌生至极……还有那满地黄花,虽已凋零殆尽,但足以想象,其在盛开时的美丽璀璨,该绝不会逊于洛阳城内的一众牡丹!
可她不明白,这样的布置,他用心何在?
回想进府七天,自己除了在舞坊进行必要的练习之外,便无其它事由,而天策府内,除了秦王议政的天策正殿外,亦无禁地,所以,她该转的地方,基本也都转到了,不过,就他的起居之处来说,实在很多,看来若非亲信之人,是难辨主次的?此刻,梁暮凝已然放慢了脚步,思索着站在了一块临近水畔的大石上,手拈黄花,快速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