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言到此处时,却忽然落寞,收声无语。
为功成终误红颜(下)
驻足回首;遥看远天落日哀艳的绯红;大风在黄沙上轰轰烈烈地吹过;渺小的驼队,逐渐消失其中,留下苍茫……如此轮回,便是旅途者们的命数,而同样的;她和高明的所有经历,亦是他们的命数;即是你身份显赫或富可敌国;也一样是改不了、争不得的。
染儿见梁暮凝停了脚步;便忙跟上来道:“高老板的腿……总会治好的;还请夫人不要再介怀了!”
“治好?不会了……”她侧瞧了染儿一眼;即垂目苦笑着说:“至少在这里,是治不好了,除非、能回去……”,梁暮凝顺着城阶走下,继续道:“不过,无所谓了,若说当初我对他的伤还有些愧疚和不忍的话,那么也都在这一年多的暗里对峙中,消磨殆尽了……现下,我只盼他不要被仇恨蒙了心智,而把事情做的太绝就是了!”她的话里似有无情,却又无奈,染儿听着,亦是无言。
下了城楼,她们先是由城中主道行过两个街市,而后转进井巷,从侧门入了一家古朴门庭,这院落临街处是两层的茶舍,而那侧边门径即是与茶楼相连的后园。
傍晚掌灯时分,梁暮凝半依在阁中榻上,刚拆开一封红泥加盖的信笺,还未细看,便听外面珠帘摇摆声,染儿快步进来,手中又是拿了两封红泥盖印的信笺,至她身旁,道:“这是爷爷连夜叫人送来的,一封由长安传来,一封由洛阳来。”
接过信笺,梁暮凝不由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冷声应道:“这倒好,再加上我手中这封突厥来的,他们几个、倒是凑齐了……”。
“……高老板那边、也有行动?”
“上月,突厥人胆敢进犯原州、并州,想若不是得到高明的许诺和从中调停的话,那颉利与突利二人又怎么可能会突然和解,还一致对外了呢……?呵呵,他的小动作就一直没断过,只是这次,动作大了些、牵连也广些罢了!”
“那夫人打算如何?”
“……”
梁暮凝垂目寻思,半晌不语,直到染儿递过一盏茶时,她才骤然惊觉,直起了身子,拆开另外两封信笺,一并看完。
染儿放下茶盏,守在一旁,但见她将信一一看完后,又递回给她,她便顺势接了过来,也不多问,即将三封信件叠在一起,转身置在窗边书案的烛火上,一叠白纸黑字,随即灰飞。
“原州、忻州、并州等地失守,震动关中,就在京都长安戒严的同时,绥州告急,李世民奉命率兵支援!”梁暮凝缓缓起身,亦面无表情的缓缓道:“自上次秦王平定窦建德余部收复山东后,他便再不得重用,手中兵权也被逐渐削弱,尤以这一年之内,朝堂之上的所有风光尽让太子殿下独占,他竟还能这般不动声色、继续儿女情长……原来、是为了掩住他在洛阳府的布防……”,一番说话,她声色并无波澜,只是拖着泛青的长衫步到书案前坐下,借着灯火,铺了纸宣,提起笔,顿了顿后,却又犹豫着撂了下来。
月上风华,楼阁安静,染儿一边砚墨,一边道:“夫人是在担心太子殿下吗?”
放下笔,梁暮凝先是撇了染儿一眼,而后嗔笑着应道:“担心又有何用?这两年来,高明为报萧冰之仇,不但三番两次煽动颉利可汗以李唐为敌,还暗中游说西突厥的统叶护可汗放弃与建成的盟约,去跟他合作,许什么金银美女无数……呵,我看他真是疯了!”
“可高老板并没有成功!夫人只用一条可以畅通东西的道路,便稳住了统叶护可汗,而太子殿下那边,也顶住了颉利可汗的挑衅,使其声望更胜。”
“物极必反,如今李建成锋芒太露,怕是已经触到李渊的底线了……”
“……”
梁暮凝起身来到窗边,透过朦胧的轻纱,看向半空残月,似有不安的继续道:“何况,颉利可汗不敢妄动干戈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有西突厥对他牵制,同理,我们能稳住统叶护可汗牵制住突厥的原因,是因为这条可以打开西突厥经贸的通关大道,但这条道路却是依赖太子一党当政,不予管制才成的气候……所以,这即是条环环相扣的锁链,若有一处断开,必会牵连所有。”她说话的声音很淡,可还是掩不住她紧张彷徨的心情,“如今,突厥犯境,是由秦王出征、而非齐王,显然是高明已经摆平了突厥内部的不和,并知道了李世民洛阳府布防落定的消息,和他达成了某种共识后的结果!”
“染儿不明白……”看着梁暮凝的侧影,她忽然撂下手上动作,没因由的岔开话题,问了这样一句。
“……什么?”
“染儿不明白,夫人既然这般在意太子殿下,那当初、又为什么要执意离开?”
“……若不离开,我只会是个深闺怨妇,纵有锦衣玉食、万般宠爱也不过枉然,只有离开了,我才是我、才能顾他周全。”
“为什么……夫人在太子身边,不是该更容易些吗?”
“宫阙深幽,好像一个黄金打造的笼子,纵使我有天大的本事,也都无可奈何!更何况,建成虽然英锐卓绝,也有城府及野心,但心软和多疑的性格,终是他的软肋,我要在他身后,就什么都做不了……”
“……”
“因为,他是不会让他的女人,为他涉险分担的……”,梁暮凝说道此处时,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浅笑,她回身落座,继续道:“这些事儿,若换在一般女子身上,许是觉得幸福的很,可在我梁暮凝着儿,却像是被人绑了手脚一般的不自在……所以,就算明知他为我好、我也爱他,又如何?我要离开,是不稀罕他的保护,我要让他知道,在这段感情里,我们的关系,该是始终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的。”
就在梁暮凝淡然说话之际,她即提笔,在铀白的宣纸上,轻描淡写的勾画了两下后,便撂了笔墨,拿起那张刚写了字的纸宣递给了染儿,笑着说:“你这丫头的问题,最近可是越发多了,想是我要再不放你回去,也会有被你问得哑口无言的那天喽。”
听到这话,她脸颊不禁泛红,忙接过信函,低头道:“染儿怕是被夫人嫌弃了,才打发成信差的呢……”。
“哦……那莫不是我记错了,上回、不知是谁说只送独孤将军出城,可结果却是都快给人送到家里了呢?”
“……夫人就爱取笑我,上次只因是遇了风沙,才耽误的时日!”
“是啦是啦,如今独孤心驻守玉门,我怕你这风沙,以后是有的吃了吧……”
“……”
此时,染儿娇颜已然通红,她忙将信函折好收入袖中,只道了一句:“夫人向来能说,我不辩就是了……”之后,即转身促步离去。
梁暮凝见染儿走的狼狈,亦不禁“噗”的一笑,她下意识的抬手,却不知该撂在哪里了?
深夜寂寥,唯有楼阁内的烛光晃动,不知是谁的檀青衣袖拂过了琴弦?一曲‘碣石调·幽兰’,应声而起,划破宁静,悠扬飘远,没有回响。
赤岭饮血会清风
武德七年十二月;秦王大军于豳州五陇阪与突厥军对决;双方布阵;对峙三天不下,后以李世民独骑突厥阵前,兵不血刃,劝颉利撤兵而告终。
这一战,秦王李世民不仅成为了李唐对抗突厥的战争胜利者;更重要的是让许久旁落的兵权,又从新回到了自己手中;立庙堂之上;政治中央;天策上将即为大唐战神的英雄光环;再次坐实;并成为了他通往权利巅峰道路上最坚不可破的遁甲,给他护航,固他地位。
武德八年四月,赤岭腹地。
赤岭是属祁连山脉的一个分支,因远看如喷火,近看如染血“土石皆赤,赤地无毛”而得名。
在祁连绵绵千里的巍峨群山中,这里原是不值一提的,但偏偏就是在这样一个群山巍峨的环绕间,赤岭山峰愣是透出了一个缝隙,让那些骑马行走的民族可以便利地穿越其中,成为中原通往西南及西域等地的重要隘口,于是,历史上便记下了“交马赤岭”这个名字。
可就在这一片山石林立、寸草不生的赤岭峰腹地,却有庄园隐于山中,那山庄建于赤岭两峰险峻的空隙间,又巧用山上自然石崖的错落为遮掩,而不易被人发觉,所以,它就算在这儿建了十二年,也都没有路人留意过……想来,西北连绵山峰的威严险峻,毕竟不同于江南山水的温润秀丽,它们一个令人生畏,一个让人向往。
“能在这样险峻又隐秘的山岭中,建起这样一座庞大庄园的,放眼天下、也就只有你高明一人了。”此时,就在这庄园内,一块由山岭中锋处斜斜探出的赤红巨石上,一个披着水青色厚厚大氅的纤弱女子,正立于崖边,凭栏瞭望,细语喃喃的说道。
在她身后,是一个坐在带着轱辘的红木大椅上的男人,正呆木的看着前方。
那男人的年纪并不算大,可面目沧桑的却像是历经了万年的轮回后,除了不愿追溯的痛苦记忆外,便再无其他的悲哀。
“你赢了……”许久之后,高明慢慢的收回了目光,轻叹说话,接着,他双手扶上大椅两侧的轱辘,往前推动,直径行到了女子身旁,才停下动作,亦是瞭望,亦继续道:“如今,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以与李建成互结姻亲,其同盟关系、再难撼动,而丝绸之路的把控也仍在你梁暮凝的掌握中,看来,我若再想动他、是不能了……”。
梁暮凝嘴角微翘,可看起来,却怎么也不像是在笑,她只道:“其实,以你的精明,若不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又怎会被动至此呢?”
“呵、呵呵……冰儿、死的、惨啊……!”
“……在这样的世道里,每天都有人、会惨死的……”
“可愿为我高明而死的,却只她一人而已。”
“……”
西北四月的冷风,吹在人的脸上,还似刀剐一样的痛儿,可他们都好像没有了感觉一样,呆在崖边,不声不语。
“这两年,你几乎倾尽所有,只来对付建成,可最后,却是让李世民和颉利钻了空子……他们不但弃你自结盟约,更不容你栖身之所,如今天下虽大,怕也只有这里,才能许你安宁了……”,沉默之后,是梁暮凝不带半分感情的话声,透过空谷,更觉苍凉。
此时,高明眼角微微抽动,却没看她,只冷冷道:“太子妃娘娘是为看我笑话来的吗?”
“‘太子妃’……哼,好刺耳的称呼,没想到你也学会睚眦必报了!”
“我只是适时的提醒你一下,你的身份确是李建成的正妻,如今他的女儿远嫁,途径赤岭,难道你不去送送吗?”
“……他有两个女儿,和四个儿子,但却和我无关,他们眼里,我也不过外人而已。”
“你知道了?”
“……”
“我离开后半年,他纳了刑部尚书郑善果的妹妹为侧妃,后为他生有一子,听说前不久,他的侍寝常氏,也给他添了一对龙凤胎,呵……他还真是好福气呢……”,梁暮凝勾着嘴角,悠悠的说道:“其实、这些都没什么的,想想,一个男人、位在储君,那他身边怎么可能会没有女人、没有子嗣呢?你说是不是?”她遥看远方,声色无波,似在自语,又像询问,只是她没等别人回答,就继续道:“但他不该、不该隐瞒我玲珑姐姐曾为他生过一子一女的事,还有玲珑的那个孩子……呵呵,你猜、他是以为我会生气?还是、从来就没信任过我呢?”
听着梁暮凝的讲述,似乎平静的出奇,好像那些人和事、都与她无关痛痒一样……高明终忍不住收回了远望的目光,微微侧眼,看向她如止水般清冷的容颜,被日落笼罩,绝美而凄然,“我不知道。”他看着她,淡声应道。
“其实,在这场争斗中,我们都是输家……”感觉到了高明的注视,梁暮凝也不禁转头,看了看他。
“可你并不怪他,甚至还肯为他与我反目。”
“你不也一样,就算落魄至此,也没有要报复李世民和颉利的意思……”
“我说我已有心无力了,你信吗?”
“……以你高老板庞大的家业来说,若想顷刻覆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要是你自己放弃了、也是说不定的。”
“……”
这一刻,天际的最后一道霞光,逐渐沉入群山之中,茫茫天幕半明半暗,他们各有所思的看着彼此,都是半晌无语……直到梁暮凝先微蹙了娥眉,垂下眼目,她轻叹了一口气后,略带无奈的道:“你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吗?”
高明神色不禁一怔,他双手紧握住大椅两侧的轱辘,仰首怔看着梁暮凝,没有说话。
梁暮凝说话间,慢慢俯□子,任水青的大氅拖在地上,她伸出纤细白皙的玉手,抚上了高明紧握着木轴的手背,道:“在这里,虽说你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