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枉费唇舌了,为了高大哥……”,她话说一半时,忽然收声,萧冰只觉自己肩颈上一片冰凉,再转眼,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匕,不知何时,已经架在她的脖上,随之,是身后一声:“放开夫人!”的话语传来,不带感情,没有言色,冷的彻骨。
物换星移尽成非(下)
一切的转变都过太快;也都太过出乎人的意料了;比如;若不是萧冰告诉梁暮凝关于李建成与西突厥勾结、暗中软禁高明的话,她是怎么也不会把这二者联系在一起的,再比如现下,萧冰自认功夫不错,又是制住了梁暮凝;想来本该一切已经尽在掌握了,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同是丫鬟打扮;看似弱不禁风;一脸彷徨的小丫头;竟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且功夫还远在自己之上!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应该不过此时情形,只是,同为猎物,身处不同,所思所想亦难免不同,即如眼前僵持,梁暮凝淡漠,萧冰惊住。
半晌过后,梁暮凝忽然一笑:“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短,彼此虽算不上亲密,但由于高明和萧炎的关系,我还是对你有所留意的……”,她看着萧冰,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与你哥哥不同,你做事向来谨慎,从不轻敌,我想,今日若非事关高明安危,你也不会如此大意,竟不警觉我在与你交谈这些事时,还留一个丫鬟在旁,而不奇怪呢?”
“那、那又如何?夫人不要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里!”萧冰嘴角微颤,声音虽依旧锐利,却已隐有彷徨。
“你倒可以试试,是你手上的功夫快,还是我手中的短匕快?”但听萧冰身后,那丫头漠然的应声说话。
萧冰当然知道,这个能在不知不觉中,即把匕首掣在了她肩上的人,也是可以在眨眼间就取她性命的人,所以,此时不要说是不是能杀了梁暮凝,就算自己手指稍微动动,也会立刻丧命的,可她生性又偏偏倔强,就算死,、也不要有半点妥协,这到和最初的梁暮凝,似有几分相像。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要想想、你若死了,还有谁能去救高明?”梁暮凝看出了萧冰的心思,也觉这心境好像似曾相识,只是,这感觉在她身上,更多了一种乱世儿女的刚烈,和敢爱敢恨的决绝。
又是许久僵持,一片寂静中,紧张的空气渐渐消弭,萧冰呆在那里,手已木然,梁暮凝没有表情的抬手扣住她掣在自己颈上手爪的手腕,用力一拜,甩开了她的牵制,她坐起身,整了整额头处微乱的秀发,道:“我与高明是旧识,他受难我不会不管,只是……这事儿涉及建成,你要冲动,胆敢伤他半分,我定让你们救生不得、求死不能……”。
梁暮凝一番说话,声色俱厉,即便眼底有掠过叹息的颜色,也被掩盖无疑!之后,她挥了挥手,萧冰才觉搭在她肩上的短匕有在慢慢移开,缓了缓不安的情绪,她回身,顺着匕首锋锐的尖刃看向那人,她不过是个小丫头,长的眉清目秀,唇边一条弧线,笑得可人,好是一副无邪模样。
萧冰直直看她,只觉刚才种种,不似真实。
“高明现在何处?”梁暮凝知道萧冰惊疑,只是眼下事多,她无意解释,只漠然追问。
“在西突厥王宫的地牢里。”
“你肯定?”
“我夜探过两回,都是碍于守卫更换太频繁,而不得营救!”
“萧炎没有帮你吗?”
“……我们前来投靠高大哥之前,主公曾有令,若不能招揽者,既可杀之……”
“李世民?”
“是!”
“……”
梁暮凝肃然蹙眉不语,脸上即是一片冰冷。
萧冰缓缓回转过身,她咬着唇,沉默了片刻之后,幽幽道:“主公对我兄妹是有知遇之恩,所以他的命令,我们向来遵从,可……可当我被高大哥救起,见他第一眼的那刻起,我便知道,这一次、我怕是不能完成主公的任务了……”,她声音微颤,眸中亦有掩不住的深情流露,“我也曾想试图逃避,也曾躲开过所有和他碰面的机会,可就是这样,越不见、越思念,直到我终于忍不住想要抛开一切与高大哥坦然所有时……”,萧冰话说一半,突然顿住,她不由盯住梁暮凝,一字字声道:“……你、却、出现了!”她此时眼中已满是愤恨。
那一字字的幽怨,从她口中道出时,似是将心底的伤疤揭了开,连着血、带着肉,向梁暮凝狠狠掷去。
“你对高明倒是用情至深,只是你们兄妹在暗中设计我的次数也不少,我们、算是扯平了吧!”梁暮凝神色微动,可转瞬间,就又恢复如常。
收敛了思忆的心情,萧冰轻叹一声后,又道:“我是得知叶护可汗要将高大哥暗中押回中原的消息后,才由西突厥先行赶回,以作准备的……”。
“你可知道、他会被押往到哪里?”
“总听人说夫人聪明,您觉得高大哥会被押往何处呢?”
“……莫不是、太子府!?”
“……”
萧冰先是一怔,而后不由轻轻点头,“李建成明知夫人与高大哥的关系,还能对他下手,可见他对你的用心,也不过如是,亏你还要这般维护他,真是可笑!”
梁暮凝身子不由一震,脸色顿时苍白无色,萧冰不愧是个心思深沉之人,这一语犹如伤人不见鲜血的利剑,正中梁暮凝痛楚,就连她一直强撑的淡然、从容都有撼动,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满桌精致茶点,已应声落地,摔洒得粉碎,她衣袖染尘,眼底戾气骤升,“几番生死过后,还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救我于危难的人,只有李建成,此番情意又怎会是你这般暮懂之辈可以了解的?倒是你,自始至终高明都尚未对你用心用情,可你就已然背主判亲了,又何以敢来质疑和嘲笑我?”梁暮凝话中字字犀利,且声色亦是彻骨之寒。
“你……!”萧冰张口欲要反驳,却又失声呆住,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梁暮凝句句皆是事实,原来她在重伤别人的同时,也是重伤了自己;她们都是及聪明的人,所以她们心中也都明了一些人事,不去触及,只是不想伤人伤己罢了……!
“好了,今日之后,你已不便再留在我身边,高明既然是被送来太子府,我自会有办法救他,你只需看好你的好哥哥萧炎,别让他节外生枝即可。”梁暮凝已然无心再与她多做纠缠,想来,这不过一个午后的时间,先是玲珑自尽使她伤痛不已,又是高明被囚让她心神俱疲,而李建成的隐瞒,李世民的挑衅,萧冰的威逼更如身上芒刺,让她晃晃不安。
萧冰漠然,顿了片刻后,即转身、走出两步,可不知为何,她又驻足下来,不禁回身,眸眼冷冽而深刻的直看梁暮凝道:“你最好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也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因为如果我下次再来,就绝不会是这么简单了事了……!”
梁暮凝徐唇一笑,没有说话,她确定萧冰是真的离开后,才轻叹了一口气,她一直紧绷的神思忽在瞬间骤然溃散,顾不得还有丫鬟在边了,也顾不得那一地狼藉了,梁暮凝只觉眼前模糊,随后即是一片漆黑,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再醒来时,已是傍晚,黑夜笼罩四周,竹阁内不知何时又多加了两盆炭火,但也不觉暖和,幸好自己身上有人给披盖了厚厚的毯子,可以御寒,不然在这样的季节里,昏睡在这透风的竹阁中,任谁也是吃不消的……!梁暮凝双手冰凉的揪着被子,呆呆的坐起身,见自己午后摔得那一地的茶点已被人收拾干净,可抬眼环视,周围却无半个人影。
看来是李建成还没回别院,而下人们又不好打扰她,才会只管收拾完了在外面候着罢了,呵、呵呵……倒都是些守本分的人,梁暮凝依旧呆坐,忽然冷笑,任眼泪滑过脸颊,留下冰凉一片。
入骨相思知不知
时近深冬;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今早看去;明明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可偏在午时,天策上将教场整军,正要出征之际,天空放晴;日照万里,莫不是这天意、都在暗示;冥冥中、他就是主宰?
自那日李建成由别院离开后;就再没来过;转眼十日有余;玲珑逝世已成事实;听说,太医们施针用药一天一夜,也未能将其救回,想她花样年华,便这样香消玉殒,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那一时负气吗?这恐怕也只有她这个死去的人,才清楚了……而活着的人,除了短暂的伤感和偶有缅怀之外,就再无其它了。
梁暮凝盖着厚厚的被子靠在床头,顺着窗户的缝隙向外望去,青松翠竹上积着白雪,天地苍茫一片,满目萧条中,不带一点生机。
“夫人风寒未愈,不宜招风……”,雅雅说话依旧淡漠,她只将碗药递到梁暮凝的手中后,即起身步到窗前,把缝隙关闭,“公子知道夫人生病,本想亲前来,可又碍于太子妃后世未了,不得□,才有迟缓!”她的劝慰语气并无波澜,话也说得在理,但在梁暮凝听来,却都是极拙劣的托词,她不去挑明,也是不想枉费了雅雅的一番用心;对于逝去的人,她再追究什么也都是徒然,所以,于她而言,以其暗自哀怜,倒不如、珍惜眼前人!
由于征伐刘黑闼的战事吃紧,所以,有关太子妃后世的一切事宜,都如她太子妃的册封大典一样,是从简了事的,想来,自始毕可汗死后,玲珑就失去了突厥王室的庇佑,即便尚有‘太子妃’的头衔维系表面风光,但也在不被李唐皇室重视,她的命运,可谓半生飘零、半生孤寂,最后,又以悲凉结局。
武德五年的二月,秦王所摔大军围洛州久攻不下,一封奏折轻骑八百里,奏达天闻,顿时激起朝野动荡。
甘露殿偏殿,李渊正坐当中,先是看了奏折,而后漫不经心的将其丢到一旁,慈祥的看着座在一边的李建成,问道:“太子,你看如何?”
李建成一向清楚李世民的作战风格,所以,他自然也很清楚这次征讨刘黑闼,他会避其锋锐、选择胶着的原由,不在战场、而是关乎于这朝野庙堂上……只是身为太子,自己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话说的委婉好听,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他略有犹豫,不禁拧眉的低声回道:“二弟用兵一向诡异,这次、许也是疑兵之计!”
李渊眸光波动,轻轻一笑,“那太子以为,二郎他这次是能胜、还是不能胜呢?”
李建成不语,低头恭顺侍立,李渊见此,不由弯弯唇角,又是一笑,“建成呀,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过谨慎了……”,他以帝王之姿,和颜道:“刘黑闼无非匪类,二郎若想灭他,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不能……只因、还有你这太子在前,所以,他不敢……!”李渊神情和蔼,面上亦是始终挂笑,却又叫人不觉亲近。
“儿臣惶恐,有父皇天威在上,儿臣实不及您万分……”,李建成不等李渊再说,忙踱步上前,躬身说话。
殿内一时静默如死,几位文武重臣皆立两旁,低眸不语,就连李渊平时最为宠信的裴寂,此时,都是一双眼睛只看着地上的青砖石缝,不敢妄言。
‘功高震主’的道理,在场之人谁都清楚,只是此是涉及太子、秦王、乃至皇权所向的大事,他们身为臣子,自然避之唯恐不及的,又那会主动上言?帝王之心,最为难测,此时,就算是李建成,这个大唐的储君、李渊的儿子,也是不敢有半点懈怠,毕竟人心最易猜忌,尤以帝王者为甚!
“眼下战事不容乐观,朕有意让太子前往洛州督战,不知众卿家以为如何?”一片静默中,李渊缓缓说话,小破死寂。
众臣躬身齐道:“陛下英明……”,他们无论暗地争锋如何激烈,此时举止却是难得一致,这亦是‘重臣’之所以能为‘重臣’的因由之一;李建成一直面无颜色,只待众人静后,才深深一躬的应声道:“儿臣领命!”
弦月当空,李建成还没换下朝服,便来了太子别院,直去梁暮凝的临湖小楼,雅雅见他到来,便抬手挥退了守候的婢女,之后亦是自行离开;而梁暮凝身在房中,总也坐立不安,且时时留意门外动静,一别一月有余,最初,也不觉相思,可就在刚刚得知他要过来的消息时,她竟不顾大病初愈的身子,急忙梳妆,更一等即是两个时辰,望穿秋水!
开门处,李建成高冠蟒袍,广袖自拂间,疾步踏入,梁暮凝亦起身怔怔看他,半晌无言;“暮凝……”,他上步轻声呼唤,目光刹那迷蒙。
红烛摇坠,琉璃光转,他们四目相对,时光仿佛也在这一刻,沉入了永恒的迷醉,李建成忽然将梁暮凝紧紧的搂在怀中,而她也放软身子,安心地靠在了他坚实的臂膀上,随后,他吻上她的额头、眉梢……再至唇舌之间,他们都带着炽热的气息,久久的痴缠不舍。
片刻安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