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暮凝一直谨言慎行,被动承受着历史带给她的所有苦难;直到踏入光华宫前一刻;她都自认始终不曾有过半点差错;只是;为什么始毕可汗会在此时突然提及李世民?难道他也知道李世民会是这逐鹿天下的最后赢家吗?
“夫人怎么了?”始毕可汗似是意味深长的追问道。
“嗯;没什么,只是在想该如何回答大汗才是。”
“那想好了吗?”
“嗯。”
“如何?”
“少年英雄!”
“……”
始毕可汗摇碗思索,不过一会,他噗的一笑,道:“夫人说的贴切,可见你对他也是知之甚深!”他持碗起身步下中殿,“夫人相貌、胆识皆为上品,这也就难怪能让一向桀骜的李世民都甘愿为你拜倒,许本汗重诺,换你而回了。”始毕可汗说话间即走到了梁暮凝的面前,笑得用心莫测。
暗下紧攥双拳,梁暮凝收敛了笑容,对始毕可汗的话不予回应。
“数日前,李家二公子曾有飞鸽传书,道明李建成会在不日内到达突厥,所以本汗对他的举动早有留意,自也清楚,玲珑对李建成用情至深,已是无可挽回,而夫人与李家两位公子的关系,本汗虽略有所知,却也无意深究,只是没想到,夫人今日的说辞,倒是出乎了本汗的意料!佩服、佩服……”始毕可汗说完一番话后,定步举杯于梁暮凝面前,又道:“夫人胆色过人,实是让我咄吉世钦佩不已,可惜先下无酒,本汗便只得以这茶代酒,先敬夫人一碗,还望赏脸!”说罢,他举碗仰首,一口闷下,真是好不畅快。
梁暮凝心下吃惊,她没想到始毕可汗竟也有如此豪爽不羁的一面,这草原英雄倒是与中原的不同。
峰回路转,宫殿内原本紧张的气氛,便在转眼间,一扫而光,梁暮凝亦起身举杯碗饮尽,之后二人所谈天地家国,更是无所顾忌,他们相聊甚欢时,倒像久违的朋友,只恨相见太晚。
光华宫后殿
义成和玲珑对坐而席,她手持着纯银茶筅疾疾搅动面前案上茶汤,不同于前殿所饮马奶茶的爽口浓烈,此时,她所煮茶汤沸腾纷扬出的是阵阵的淡雅清香,弥漫在空气中,虽隐晦含蓄,却又是无处不在。
“大汗与她交谈几时了?”义成挽袖煎茶,面容随和着无所谓的问道。
“回禀汗妃,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一直守在义成身后的侍从谨慎回答。
之后殿内许久无声,只有义成可敦制茶、煮茶时,明火的燃烧声和煮茶的水沸声,自始至终,待茶煮熟,她又举止自然的沏了两杯,并端起其中一杯递到玲珑面前,“这次的茶叶是取自长白山雪岭之巅,虽与上次品种相同,可两茶味道,却因地域气候的关系,有了很大区别,公主尝尝……”义成说话淡然,只面色已少了之前的随和。
玲珑接过茶杯,没有说话,她对义成总有畏惧之心,只是原由难寻,想来,可能她那份生养在帝王之家的天生气度,总在震慑于她,让从小便尝尽苦楚、颠沛流离在外的玲珑不由自卑。
轻抿了一口,微笑着点了点头后,玲珑又将杯子放回到了桌案上,她始终低垂着眼睑,不敢正视义成。
“公主觉得如何?”义成侧目朝玲珑看去,眸中投射出有些复杂的光芒。
“嗯,很好喝……”
“呵呵,公主说话还真风趣!”
“……”
“这两茶因成长环境不同,本是各有滋味的,这就好比公主,随自小与大汗分离,长与市井,可如今既然回归,怎么说也算是金枝玉叶,就不该与那些乱臣贼子再有纠缠,公主说、是不是?”
“……”
玲珑紧揪着衣角,低头喃喃道:“汗妃……其实、不是……”她话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半,便不再做声,越是盘念许久,越是不知如何回答。
义成可敦忽然莞尔一笑,实是风情万种、妩媚动人,她玉指持起面前的杯子,半掩微笑,道:“本宫就知道公主是个知大义、识大体的孩子,我兄隋帝之子杨皋,与公主年仿,且熟读名卷古书,才华出众,是玲珑公主的良配……”她声色俱柔,细品香茗,举手抬头间亦不失温雅。
“不、我不要……”玲珑本是沉默不语,但听义成这话,也不知是那来的一股勇气,不待她再说,便毅然的大声否定,说完后才觉自己手心冒汗,而她不知何时盯住义成的眸子又开始到处逃避躲闪。
义成收敛笑容,面色沉入死水,一时不语,殿内死寂。
忽然,由前殿方向传来一声“好!”字,打破了光华宫后殿的寂静,义成和玲珑都不由朝那方向看去,只见梁暮凝一人,姗步而来。
嘴角不带感情的扬起,梁暮凝徐步走过的每一次,都牵引了殿内众人的目光,又是一片肃寂,只有她裙袂曳地、锦缎滑过玉砖的悉簌声,冷冷作响,直至她止步立于桌案前,微俯身道:“见过汗妃、见过公主……”后,才惊醒众人,不由心中暗叹。
失神微怔,义成亦忙回笑道:“夫人免礼!”
“夫人……”梁暮凝的到来似让原本心绪不安的玲珑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忙起身拉住她的胳臂,轻唤一声后,躲在她身后,像是只想赶紧离开。
“玲珑公主放心,您与建成公子的婚事,大汗已然应允了……”梁暮凝笑了笑,便转身朝玲珑说话,只是侧目的余光却是始终看着义成可敦,“而且大汗与李家早有交好之意,此次建成公子前来提亲,绝非唐突,李家亦有书信告知,并呈了礼单,所以,公主所嫁的定是你的如因郎君,尽可放宽心的!”她字字清晰念叨,可见之后所说给予谁听,早已不言而喻。
“可是,夫人您和公子……”
“公主误会我们了,我与李公子无事!”
“……”
玲珑虽然心思浅薄,可对于李建成周身的点滴琐事却是用心入微,所以梁暮凝这种搪塞外人的鬼话,在她面前说出,实在可笑,明明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可在此时,又不得不当做敷衍,她们各有心思,便也就各不会说明。
“看来如今本宫也只得恭喜公主,可以觅得如意郎君了……”义成不带感情的说话,手中持杯品茗。
“谢汗妃!”玲珑难掩欢心的朝义成点头,抿嘴一笑。
看着玲珑小女子般情窦初开的心情,梁暮凝亦是一笑道:“大汗在前殿备了公主最爱吃的梨花甜点,正等您过去呢……”她声色百转,在淡然的神情中强隐了某种不予人知的心结,直到看着玲珑半掩开心的离去,她才收敛了所有的温存和笑意,转眼间,冷的苍凉。
“夫人这样、值得吗?”身后传来了义成不免冷嘲的询问,可就算如此,想她的心情此时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呵呵……”梁暮凝一声略带悲弥的冷笑,而后回转过身,看向义成。作者有话要说:爬山、骑马、看电影,这个十一过得倒还算充实,好了,作者也该收收心情了,回到一个人的日子,世界一样有精彩……
聪明最被聪明累
茶香撩人;义成依旧持着茶筅疾疾的搅动着案上茶汤;而一直守候在后殿的侍从也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且都千篇一律地没有表情。
“夫人可要尝尝这茶?”义成说话时,嘴角划过一个柔和的弧度,想来此时还能如此淡定,倒是无愧了她大隋公主、可汗可敦的身份!梁暮凝微微俯身,亦不失礼数的微笑回道:“那有劳汗妃了……!”
“夫人既是大汗的贵客;自是不必客气的……”
“……暮凝惶恐;只是碰巧与大可汗的心思相投;便多聊了些时候而已!”
“……”
义成抬眸浅笑;没有再说话;不过一会;她便往梁暮凝面前的茶杯中斟入又煮的茶汤,然后一个摆手的优雅动作,道:“请……!”
梁暮凝入座,她端起案上的茶盘,将茶杯置于鼻下,深深一吸,“清香缭绕,淡雅宜人,不愧是产自长白山雪岭之巅的青松茶……”她似有陶醉的自言自语说话,“更难得的是,茶艺造、别、器、火、水、炙、末、煮等相衬煮茶遵循技巧,义成可敦都是处理的恰到好处,使得这原本被寒气包裹,不易煮开的青松茶,都将想起尽散,难得、难得!”说罢,她捧茶杯贴上红唇,轻抿一口,笑容怡然,道:“有芝兰之气,醇香可口,好茶!”
“本宫倒是没想到,原来夫人对茶道也颇有研究……”
“可敦见笑了,暮凝班门弄斧了!”
“……怎会?好茶还是要和懂得人一起分享,才有趣。”
“茶道神髓,不少‘精’、‘细’二字,想来,这在崇尚豪爽的突厥人中,能与可敦品茶论道者,实在寥寥无几……”
“呵呵,夫人聪慧,深合本宫心意,你若不是俟利达于的侧室,本宫到想要把你留下了!”
“……”
殿内阴郁,梁暮凝一时不做声响,她有意无意的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眸光收缩,略有思索。
“夫人有心事?”义成说话间也端起了自己跟前的茶杯。
“没有,只是觉得,其实事态的变化,有时,不过是转瞬之事,真的不该太认真!”
“……夫人是在说自己、与李家公子之事?”
“……也是在说义成可敦您……”
“哦?”
梁暮凝放下茶杯,似笑非笑的看着桌案上这套极讲究的茶具,又抬眸摇有意味的看看义成,道:“可敦贵为大隋公主,突厥两任可汗可敦,身份何等尊贵,可惜身处异地,眼见故国隋朝由盛到衰,却是无力挽救,何等悲哀!”她话说的很淡,可是每一句,都是如针一般的扎在了义成的肉里,不见流血,亦是遍体鳞伤。
义成持杯半掩,粉嫩白皙的指尖有微微颤抖。
“暮凝命苦,与李家公子即无缘份,乃是天命如此,半点不由人,可汗妃与我不同,您原有似景年华,但为家国而舍,远嫁突厥,也曾用尽心思的辗转盘算,却终是不得势,如今大隋将亡,山河不在,您过往看似大义的牺牲,便成了一场笑话,也仅供饭后谈资罢了……”她的手指慢慢掠过案上的茶具,眸眼的余光无时不是在留意着义成的神色变化,包括时刻感觉着她逐渐加快的喘息,梁暮凝仍是面无表情的继续说话:“始毕可汗睿智,所以,就算您穷尽所能,也终不能左右于他,阻碍盟约,眼看李家逐渐稳固了在中原的势力,只待长安城破,大隋便是再无可救,其实可敦此时的心情,暮凝不免同情!”这时,她忽然停下动作,抬眼看向义成,“可是,我还是想要劝可敦一句,隋朝破败,早已无药可救!您是聪明人,应该懂得今时今日,什么对你最实际,以其枉费心思的去算计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事儿,那还不如安下心来、好好做……突厥可敦,也不枉始毕可汗对您以往的包容,您说、是不是?”
大殿内半晌死寂,义成端着杯子低眸不语,她的身子亦略有颤抖,许久,她才半咬着后槽牙,声音悠长的说道:“这些、是俟利弗设告诉你的吗?而奉劝、又是咄吉世让你转告的吗?”
收回弄茶的小动作,梁暮凝低眸端起茶杯,又品了一口,微动嘴唇,却是犹豫了一下才说话,“雪岭之巅所采的青松茶还是寒气太重,只要放下再饮,就很难寻到最初的味道,真是可惜了……”,不同之前的赞许,此时她只摇了摇头轻叹。
“夫人来了也有些时候了,本宫身体微恙,不好留客,来人……送夫人出宫!”义成冷漠说话,手中茶杯始终未放,指尖依旧微抖,面无表情。
“暮凝告辞!”
“……”
没有再说话,梁暮凝起身,微微行过礼后,便转身朝前殿走去,如来时一样,她嘴角不带感情的微扬,殿内一片死寂。
步过光华宫前殿,始毕可汗已然离开,雅雅始终候在宫门外,一动不动,而玲珑则是坐靠在了殿内侧边的撑天柱旁,直到看见梁暮凝走来,她才忙起身、迎上她,眼泪不自觉的流下,还没到跟前,便先听到了她喃喃的哭泣声,梁暮凝见状,不由皱眉。
玲珑一下扑到梁暮凝的怀里,哭着问道:“夫人、真的、真的要离开了吗?”
宫殿内无声,梁暮凝拍拍玲珑肩膀也是不语,她始终还是一个孩子,虽然童年坎坷,但后来总算有姐姐和李建成的照顾,如今又寻回了父亲,所以,对于离别,她难免彷徨;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也终究要长大,成为李唐未来的太子妃,而自己于她,不过是她少女时代的一段记忆,再深刻也会消失……!轻叹一口气,梁暮凝笑着说:“都要嫁人了,公主可不要再孩子气了,小心被李公子笑话了哦。”
“可是、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公主的心意,不过这样已经可以了,我会在长安、等你,我会亲眼看着你们成亲、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