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意思是——”高先生有些吃不准周子翎的态度,说他有心给蒋明枚撑腰吧,这态度却又不明朗,眼看着都要成亲了,不仅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王府里也不见怎么大肆准备。可若不把这事儿压下去,将来郑国师可有得闹了。旁的不说,万一蒋明枚与国师府的关系传了出去,周子翎的位置可就尴尬了,恐怕连宫里头的两位贵人也要对他多加猜忌。
周子翎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急不慢地吩咐道:“你先去查清楚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若果真如此——”他瞳孔微缩,眸中有厉色一闪而过,语气却依旧冷静而沉着,“你再去打探清楚,郑国师到底是什么时候与蒋小姐联系上的。”
郑国师的性子他一清二楚,但凡是能利用得上的都无所不用其极,蒋明枚若果真是他的女儿,怎么会一直拖到去年年底才会有动静。虽说他们的婚事是去年年底才定下来,可之前的五年,蒋明枚一直执掌黑旗军,在南州多少有些势力,郑国师怎么会平白地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高先生心里一突,深吸一口气悄悄抬头打量周子翎的神情,却见他面上依旧一片平静,仿佛刚才他听到的话只是自己的错觉。王爷这到底还是对蒋明枚存了戒心?高先生会意,低声应和,尔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周子翎一个人。
二月的天气还有些寒意,空气中有阴冷的湿气,绕是花厅里燃了火盆,却依旧挡不住从四面八方渗入的冷气。周子翎斜靠在太师椅上一动也不动,木木地看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良久,终有一滴清泪悄然滑下。
虽说高先生已尽量谨慎,但却瞒不过所有人,不过两日,仁和太后便得了信,立刻便召了大外甥唐颖进宫商议。
唐颖是唐家这一辈中唯一的子嗣,本人也聪敏稳重,故甚得仁和太后器重,特特地出面为他求了宁家的婚事,才除了服便娶了宁绢进门,而今在户部领了个侍郎的缺。听得姑母说起蒋明枚的身世,唐颖立刻皱起了眉头,犹豫了片刻,方才问道:“王爷那里是什么意思?”
仁和太后摇头回道:“却是不清楚。”说罢又气恼得直跺脚,懊悔道:“本以为那丫头身家清白,知书达礼,又与王爷是旧识,才特特地出面保这个媒,哪里想到竟会有这样的事,不然,怎么着也不会相中了她!真真地晦气!”
也不晓得那蒋明枚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若果真是赐婚的旨意下来了才晓得还好说,若是先前就知道——那此女的心机可见一斑!这样的女人嫁进了摄政王府,日后哪里会安分,就算摄政王忠心不二,却说不准蒋明枚没有旁的心思。万一哪天觉得王妃当得不痛快了,想要入主皇宫……
仁和太后越想越是心惊,一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一根根青筋,煞是吓人。
唐颖到底年轻,连仁和太后都如此沉不住气,更何况是他,闻听此消息已是慌了手脚,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这婚事连日子都定了,且又是仁和太后金口玉言下的懿旨,哪里能说退就退的,可若不退,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郑国师的女儿嫁进摄政王府——这可不就乱了套了吗!
“姑母,要不——”唐颖犹豫了一阵,低声建议道:“要不,还是请仁贞太后和宁家几位老爷过来议一议?”无论如何,宁家是周熙甯的娘舅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到底还是要寻他们来商议才好。
仁和太后很是泄气,目中杀意一闪而过,冷冷道:“若被本宫查出来那丫头果有二心,本宫也顾不得摄政王的面子了。”
唐颖立刻会意,生怕仁和太后一时冲动,慌忙阻拦道:“姑母莫要急,既然王爷都晓得了,您若是轻举妄动,哪里瞒得过摄政王,果真惹恼了他,却是不妙。您也知道王爷与郑国师素来不和,怎会因着个女人就改了主意。她可不是崔城主,王爷娶她还是碍着您的旨意呢。”
仁和太后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只是事关重大,一时情急,才会如此焦躁不安。仔细想了想,好歹把心先放回了肚子,低声吩咐一旁的宫人道:“去请宁家大老爷和二老爷进宫,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另一边的奕合宫,小皇帝周熙甯正像模像样地缠着仁贞太后下棋。他学棋的时日不长,棋力也不佳,却实在瘾大,总忍不住拉着自己的伴读一起比试,今儿那伴读染了风寒不曾进宫,他便心痒痒地跑到了仁贞太后这里。
只是仁贞太后的棋艺比他高出太多,又不似先前的伴读那般总让着自己,周熙甯一连输了六七场,输得嘴巴都撅起来了,时不时地抬头眼巴巴地朝仁贞太后瞧上一眼,只盼着自己母后能手下留情,谁知仁贞太后就跟没瞧见似的,周熙甯很是幽怨。
输得多了,周熙甯便没了下棋的心情,朝四周东张西望起来,只盼着能寻到什么借口把眼下这盘下得七零八落的棋局给打断。正发着愁,忽瞥见仁贞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翡翠抱着个匣子过来了,他立刻站起身,兴致勃勃地高声问:“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翡翠一边把匣子放到桌上,一边笑着回道:“回陛下的话,这是娘娘让奴婢收拾出来的一些首饰,准备赏赐给蒋小姐的。”
“哪个蒋小姐?蒋明枚?”周熙甯嘟起脸,不由分说地打开匣子,瞧见里头满满一盒珠玉首饰立刻皱起眉头,很是着急地朝仁贞太后道:“母后,这么多东西你都要打赏给旁人,以后小姨要嫁人怎么办?”
对于抢走摄政王的蒋明枚,周熙甯很没有好感,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初书宁曾在他面前表现过对周子翎的兴趣,自家小姨都还未回京,周子翎怎么能就成亲呢!
仁贞太后没好气地笑道:“瞧你这眼皮子浅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姨的我都留着呢。”
周熙甯总算放下心来,又朝匣子里瞅了瞅,把里头一根碧绿碧绿的簪子拿了出来,小声道:“这个好看,留给小姨。”想了想,又不高兴地道:“母后未免也太大方了,那个蒋……蒋什么的,跟您又不熟,您随便赏赐些不值钱的意思下就好了,何必这么破费。反正小皇叔也不缺这点东西。”说罢,又愈发地有些不服气,小声嘀咕道:“小皇叔也真是的,那蒋小姐长得还没他好看,性子也不如小姨爽快,出身也不高,偏不知到底看中了她哪一点。”
仁贞太后哭笑不得,摇头道:“大人的事,你晓得什么。在母后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要在外头乱讲,不然,传进外人的耳朵里,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波澜。”说话时,又未免想起了书宁来,立刻换了副担忧的神情,“也不晓得你小姨最近怎么样了,这都多久了,也不见有信回来。”
“小姨现在还在秦地么?”周熙甯一说起书宁,立刻来了精神,托着腮,睁着一双大眼睛使劲儿地忽闪,“上回她写信来说九通城里有个摊子卖的馄饨特别香,还说要把人家的独门秘方给学了来,也不晓得学到了没有?她最近都不写信回来了,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你小姨最疼你,怎么会忘了你,定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仁贞太后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多少还是有些担忧。自从书宁被崔翔安救下后,每隔三五日总有信传进京里,可最近竟有十来天没有了消息,就连周熙甯都觉察到不对劲,更何况是她。
一念至此,仁贞太后愈发地不安起来,立刻招呼宫人去宁府询问情况。宫人才走了不多久,竟又返了回来,一脸疑惑地朝仁贞太后回道:“奴婢还未出宫门,就瞧见老太太并两位老爷进了宫,一齐去了仁和太后殿里。”
仁贞太后微微讶然,正欲再问,外头忽传来低低的通报声,“娘娘,仁和太后有请。”
…………
宁老太太到底见多识广,闻听仁和太后把蒋明枚的身世,面色竟分毫不变,只笑笑着安慰道:“太后娘娘这是关心则乱,王爷是什么人,心里头可明白着呢,哪里能没有分寸。不说旁的,这事儿他若果真想要瞒着,恐怕也传不到宫里头来。”
宁老太太今年已近九十高寿,历经三朝而不倒,于世事与朝政都洞若观火,仁和太后对宁家这位老祖宗很是信服,闻听此言,心中已稍安,笑笑着道:“也是本宫心浮气躁,一听到消息就慌了神。毕竟摄政王……”
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但在场诸人俱心神领会。周熙甯年幼,仁和太后的唐家又实在无人,朝中诸事都在周子翎和郑国师的手里。虽说郑国师这半年来节节败退,但在朝中的势力却非朝夕间就能拔除的。周子翎与郑国师相互抗衡着,才能维持这大周朝的平安。
虽说先前周子翎对皇位无意,但谁能说得清楚日后会不会改变心意,尤其是而今还娶了郑国师的闺女。
仁和太后只要一想到这点,心里就一阵发苦。
宁老太太一直看着仁和太后,目中一片坚定,“且不说蒋姑娘此人品性究竟如何,到了现在的地步,只能看摄政王的意思。若蒋姑娘果真是被国师所迫,倒是大好,即便不是,若摄政王不松口,我们也不好轻举妄动。”
仁和太后目中闪烁不定,宁大爷见状,晓得她还是没有死心,又低声劝道:“娘娘放心,就算蒋明枚再怎么野心勃勃,也要看摄政王听不听。王爷若真对她百依百顺,岂会把婚事一直拖到现在。”
仁和太后的性子又岂是那般容易放下心的。只是——想起方才宁老太太说的话,她终究还是点点头,就算对蒋明枚再怎么不信又如何,只要她是周子翎未过门的王妃,她就不能绕过了周子翎对她下手。
…………
蒋明枚并没想到演这一出戏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以为在周子翎面前报备一声,日后便是郑国师闹将出来,周子翎也会信她,不想不仅周子翎生了疑心,连宫里头的仁和太后也有了防备,而今更是掘地三尺地要把她的过往一一挖出来。
外头又落了雨,阴风冷飕飕的,蒋明枚让丫鬟在屋里烧了两个火盆,靠在软榻上眯着眼睛打盹儿。
麝香轻轻敲门进屋,小心翼翼地凑到蒋明枚身边悄声道:“冬青和夏槐偷了府里的东西被林管家使人拿住了,方才已经使人送去了衙门。”
蒋明枚勾起嘴角满意地笑,“好,好,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全京城的人都晓得那是国师府安插的人……”
麝香勾着脑袋沉默不语。
一会儿,外头又传来阵阵喧闹,有丫鬟急匆匆地在门口唤道:“大小姐,宫里又来了赏赐……”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难得我不急不躁慢慢地收尾,大家也表急哈。
☆、第六十一回
六十一
书宁此番回京带的人并不多,除了金凤银凰和冯培之外;另从侍卫营挑了十几个身手矫健的侍卫;沈林倒是一心想跟着,被书宁给拦了。崔翔安不在城里;南州群龙无首;总得有个人看着,可不能为了她的私事影响了南州城的安危。
因周子翎与蒋明枚的婚事定在三月十二;加上书宁的身体到底不好,一行人并没有急着赶路;书宁也趁着这时候仔细调养身体。只是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实在不妙;表面上看起来手脚渐渐灵活矫健;可书宁却很清楚;有一种叫做生命的东西在缓缓流逝。
也许还等不到她到京城的那一天;也许就是今天晚上躺下,就再也不会醒来。可书宁很不甘心,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还有太多的心愿没有完成,所以她一直坚强而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就算撑不住,也要做出精神奕奕、精力充沛的样子。
她越是这样,众人们就越是心痛,可是没有人出声劝她回程。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性子,她若能咽得下这口气,就不是南州城赫赫有名的小战神了。就算是死,也决不能死得憋屈!
她们抵京这一日正是三月初九。
京城一如既往地热闹着,冯培好不容易才在城西的客栈包了个大院子,安排书宁和一众侍卫住下。
“属下打听过了,出了客栈往北走不到一刻钟便是摄政王府。蒋明枚住在城南,无论是明儿王府崔妆,还是后日送妆,抑或是正日子迎亲,都得从这里过。”不过依着冯培对书宁的了解,她既然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不闹个翻天覆地是决不罢休的。
果然,书宁闻言只是笑了笑,身体微微往太师椅背上靠了靠,眼睛眯起来,眸中有森冷的厉色,“我这几日得好好歇歇,等她成亲那一日再登门贺喜。”
冯培立刻会意,遂道:“那属下仔细约束着金凤和银凰,莫要让她们露了行踪。”
“无妨——”书宁没有睁眼,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语气很是平静,“都这时候了,也不必再藏头露尾的。她们俩若是想在蒋明枚跟前晃两圈便让她们去,只记得不要说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