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妍瞧了瞧唐氏身上那件云霞锦裙袄,不由得笑道,“夫人这身衣裳,可是在锦绣阁定做的?”
“可不是么?”唐氏笑道,“你们锦绣阁的衣裳,无论绣工还是样式,都是全昌宁城最好的,最难得的是,那些新奇美丽的花样,没有几个女人不喜欢的……你瞧瞧她们,哪个不是穿的你们锦绣阁的衣裳?”
“这由橙及红的颜色,大气而不失华丽,将夫人这通身的气派都给显了出来。”苏玉妍顺口夸赞了两句唐氏,又似不经意地回头看去,果见都是出自锦绣阁云霞、彩虹、雨荷等自成一派的设计样式。不过略略看了一眼,她就满意地笑了,随即轻轻拿肘弯碰了碰唐氏的胳膊,低声说道,“夫人,徐夫人的衣裳,好像有些脏了。”
唐氏便抬眼看去,只见房氏左臂衣袖上面赫然有块异色,似绿非绿,似青非青,在她这一身彩虹裙袄上格外醒目。她未加思索,停下脚步,等唐氏走过来时,便伸手撩起她的衣袖,要看清楚衣袖上这块异色到底是什么。这一伸手,恰好就触到唐氏袖内一块桃侅大小的硬物,她用手一捻,心念微动,旋即轻轻“咦”了一声。
这一声,虽说不大,却也不小,刚好能让她附近的几位夫人小姐听清,站在她跟前的房氏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不免问道,“怎么了……?”
唐氏便笑道,“……你衣袖上怎么弄了这么大块污垢?”
房氏素来爱洁,当即便扯起袖子来看,不想这一带,恰好把唐氏方才捻到袖边的那块玉坠拂了出来,只听咣啷一声,玉坠儿就落在地上,众人应声看去,已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一瞬间,脚步停止,呼吸也仿佛停滞下来,无一人再出声说话,这一刻,安静得连枯叶落在地上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房氏只觉脑中一阵混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果真是我记错了……果真是我记错了……”她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明明是把这玉坠塞到了冯静宜的衣袖里的,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她自己的身上?这可不是件诡异的事情么?
唐氏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免生出几分同情。武宁公一门全仗汾阳侯鼻息生活,房氏就算被刘文秀算计了,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根本就不可能为自己辩白。这事儿,一定有内情。唐氏虽这么想,眼见房氏这样,倒反过来安慰道,“那么贵重的东西不见了,你着急也情有可原,我们都不怪你……只是,现在碎成这样,又该怎么办?”按房氏的说法,这玉坠儿是御赐之物,如今碎成几块,虽不至于引发圣怒,但若是武宁公一门犯了事儿,皇帝若要问罪,这玉坠就是个再好不过的由头。
“罢了,这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房氏喃喃低语。旋即反应过来,见身边站的是唐氏,便又低叹一声,“真是现世报,现世报。”
就算唐氏并不清楚前因后果,现在听了房氏所言,也猜出几分来了,当下便轻抚她的手背,低声安慰道,“你别多想,一切就顺其自然吧!”敢情真是刘文秀借着房氏的手来算计她们中的某一位,就先前的情形来看,十有八九是冲着定远侯府去的,好在定远侯的嫡长孙媳是个机警的……唐氏想着刚才苏玉妍有意提醒她注意房氏臂上那块污垢,不禁心里一动。这苏氏竟悄无声息地把祸患化于无形,当真令人不可小觑。心念微转,便生出与苏玉妍的结交之心来。
她二人小声说话,几乎低不可闻,便是连走在房氏前面不远处的刘文秀都听不见,但她二人这样的情形,刘文秀心里便不能不多想了。武宁公一家她父亲能捏在手里,但怀阳侯就不同了,轻易拿捏不了,不可能像对待房氏那样对待唐氏。
所以,在房氏屈膝弯腰,从地上缓缓捡起玉坠之时,刘文秀便回过身来,紧走几步到了房氏跟前,柔声说道,“方才我也是替你着急……你不会怪我吧?”
房氏抬起眼睑,苦笑一声,“我不怪别人,只怪自己。”
刘文秀听着这话分明是指责她临阵脱逃,当下便又宽慰道,“我知道有个能人,最擅修补碎裂的玉器,不如,我帮你去补一补这玉坠?”
“不用了。”房氏断然拒绝。“就算补好了表面的裂痕,但我心里,却始终有一道坎……倒不如弃了心安。”
217、风起(上)
房氏声音极低,中间仅隔了唐氏一人,苏玉妍只瞥见房氏嘴角微动,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不过看到刘文秀面色不虞,心知房氏定是说了什么惹她不快的话,便把眸光移了开去。
唐氏却听了个明明白白,略略一想,也觉这其中定有蹊跷,虽知房氏受了委屈,但也不便为其出头,只佯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径直跟在苏玉妍身后缓缓而行。
另几位夫人小姐也时不时把眸光投向刘文秀与房氏,各怀心思。
少时便到了宴客厅,未进门厅,便听里头热闹非凡。早有候在门口的婆子笑容可掬地请了一行进去安席。
刘太夫人眼见女儿刘文秀脸上没有笑容,房氏又微垂着头郁郁寡欢的样子,便知事情没有成功,当下心里也是一阵懊恼,当着众人却又不好发作,仍强作笑脸地招呼着众位女眷们。
桌上虽然山珍海味,奈何客人们个个心存疑虑,苏玉妍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腊,只希望早早散席。
好不容易等刘太夫人放了筷子,众人也纷纷相继搁下碗箸,又少坐了一会,各自给刘翠微送了及笄贺礼,便告辞而去。
宋德书却是不慌不忙,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向刘太夫人辞行。刘太夫人竟连挽留的客套话都说一句,就吩咐刘文秀代她送客。
刘文秀送了苏玉妍一行回去,就见房氏闷声不响地坐在刘太夫人身旁,想到先前的计划功亏一篑,自是十分恼火,因客人都走了,屋里就只剩下房氏和刘太夫人的两个贴身大丫头并刘翠微几个,她便没了顾忌。冷冷冲着房氏道,“先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太夫人见她提起这个敏感话题,便朝摒退了两个丫头。
房氏微垂了眼睑,淡淡说道,“那东西我明明是放进了小姑娘袖里的,我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文秀自是不信,冷笑一声,“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它自己还长了翅膀飞到了你的袖子里?”
“它虽没长翅膀,却难保不是别人动了手脚。”房氏记得清清楚楚。明明自己把玉坠儿放进了冯静家的袖里,玉坠儿没长翅膀,那就必是有人动了手脚。她自问整个事件中自己没出什么差错。到底漏洞出在哪里,实在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玉坠已毁,若让皇太后知道……”刘文秀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非让她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做诱饵,如今东西毁了。上头若是知晓,吃亏的人却是她房雪梅。区区一个冯静宜,就算是定远侯府的亲戚,又哪里用得上这么大费周章?
虽然此事功败垂成,房氏毕竟损失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宝贝,刘文秀听她言辞中颇带怨尤。便微微缓和了神色,“难道说,真有人动了手脚不成?”自始至终。她一直留意着花园里众人的动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房氏计成后曾以眼神暗示,她便趁机离开,那玉坠到底是什么时候重回房氏身上。她就不得而知了。
刘太夫人虽不清楚其中过程,但以她的精明。也略略猜出有些不对,只是这个做手脚的人到底是冯静宜本身还是其他人,她也不敢确定。她想了想,便接了刘文秀的话茬,“……想是如此。雪梅一向行事谨慎,必不会出什么差错,怕是真有人动了脚。只是,这人又会是谁?”
“若果真是有人动了手脚,依女儿来看,没有别人,定是那苏氏。”刘文秀眸光暗闪,想起苏玉妍方才那云淡风轻的笑容,不禁咬牙说道。
刘太夫人把眸光投向女儿,带着些许不解。
刘文秀便道,“先前雪梅说失了玉坠,别人都容不得她搜身,唯有这苏氏,不仅没有出言反对,反而还主动配合让雪梅头一个搜她……”
“我想起来了!”房氏忽轻声叫道,“先前她曾走到我身边说我身上有虫子……一定是这个时候她把玉坠儿塞进我袖里的!”
刘文秀的脸色忽明忽暗,“这么说来,当真是她了。”
“早听说定远侯府的这位少夫人厉害,今日看来,果真如此。”刘太夫人微微一笑。“只是,定远侯府今非昔比,就算她有遮天的本领,恐怕也不能让定远侯府再逃厄运了。”
刘文秀听了这话,原本焦躁的情绪就慢慢平息下来。
房氏则赶紧垂下眼睑,面无表情。
刘翠微到底年幼,不知朝堂险恶,心想定远侯府与自己家并没有交恶,祖母与姑母怎么就处处要针对沈家的人呢?现在祖母又说定远府即将面临厄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她心里忖着,脑海中却闪现着苏玉妍那恬静的笑脸,不知怎么竟突然涌起一阵失落的情绪。
……
苏玉妍扶着宋德书的胳膊,缓缓上了定远侯府的马车。
宋德书不知花园里曾经发生的事情,想是今日在牌桌上赢了不少银子,心情竟比来时更好,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对刘太夫人的评价也显得比平日里客气了许多,“这老太太,看起来竟是十分好客的样子……还问起了静宜的亲事,好像有意为她作媒……”
苏玉妍静静听着,轻轻点头,未置可否。
林姨母也显得十分高兴,却还是故作惋惜说,“……可惜我们初来昌宁,又是这样的家世,否则,刘太夫人只怕还真能给咱们静宜找个如意郎君呢!”
“娘……”冯静宜因为花园里发生的事,心里也生出疑忌,想到刘文秀那阴晴不定的脸色,没来由地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当下便婉转打断林姨母的话头。
林姨母见女儿半垂着头,只当她是被自己说得难为情了,便呵呵笑道,“你都是即将及笄的人了,谈婚论嫁本就是正理,再说了,这里也没有外人,我才这么说的……”
宋德书也微微一笑,“静宜到底是小女孩儿家,性格又文静的,若是我们家琳儿,早像猴儿似的巴到我身上撒娇了……”
苏玉妍想着沈琳那隐隐露出美人胚子的模样,不禁微微一哂。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孩儿比得上沈琳的?自小就被沈玮召入宫中陪伴,见多识广,又有定远侯这样的祖父,难免娇惯了些,好在沈琳也不是个不省事的,与沈顼两个年纪轻轻就为定远侯府增光添彩,一时论为昌宁的佳话。跟沈琳比起来,冯静宜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但也算是难得了。
冯静宜听宋德书夸她自己的女儿,想到那未曾谋面的沈琳娇生惯养,与宫中那些金枝玉叶无异,又哪里是自己及得上的?宋德书话音未落,她就垂下了眼睑。
林姨母想也意识到自己的女儿与沈琳的差异,便就势不露痕迹地奉承了沈琳几句,听得宋德书眉开眼笑。
回到定远侯府时,已是幕色沉沉。
定远侯府祖孙三人只是出于汾阳侯的亲自邀请才齐齐出席盛宴,宴罢后即刻离开,各自忙碌去了。
苏玉妍回到兰亭居时,檐下的灯笼已经点燃,老远就听见梦姐儿格格的笑声,令她原本沉闷的心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且不去管它,明天的事,就留到明天去面对吧!
有小丫头老远看见苏玉妍领着双珠快步而来,忙笑着打起门帘,又冲里边说道,“少夫人回来了!”
锦春听见,也跟梦姐儿说,“梦姐儿的娘亲回来了……”
梦姐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笑得更加大声,还伸手指着小丫头打起的毡帘,嘴里哦哦哦地说着什么。
苏玉妍进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副情形,当下就向梦姐儿伸出手去。梦姐儿看见娘亲,也喜得哦哦直叫,举着手要苏玉妍抱。苏玉妍笑嘻嘻地抱起梦姐,问锦春,“吃了晚饭没有?有没有闹腾?好些没有?”
锦春笑着一一回答,又道,“……想是开始认生了,除了秋蕙,就只要我一个。”
梦姐儿把脸使劲蹭在苏玉妍脸上,瞪大眼睛看着锦春,似乎在听她说话。见了她这副模样,苏玉妍与锦春并双珠、秋蕙都忍俊不禁,呵呵直笑。
逗了一阵梦姐儿,苏玉妍也觉得有些乏了,便去净房洗漱,又抱着梦姐在床上玩了一会,直到梦姐儿瞌睡了,才让锦春抱下去。
天色已晚,沈珂还没回来,也没差人送个口信。
苏玉妍和衣靠在床上,没有半分睡意。
今天在汾阳侯府花园发生的事情,别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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