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旧年腊月初五,我梦见妹妹向我哭诉,不禁大哭了一场,琢磨着不论怎样也要进京来看看,所以便不管不顾地来了,如今看着珂儿成家立业,心里石头也算是落了地……”一边说,一边掏出帕子揩着眼角。
沈珂接了定远侯手上斗篷递给候旁边秋蕙,见状便劝道,“姨母且莫悲伤……”
定远侯浓眉一皱,也道,“当初冯申出事后,我也暗中请人调解,无奈圣意难测,无人敢为其开脱,穷我一人之力终是无济于事……不过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如今风头过去,不知他还没有入朝为官之心?”
林姨母轻叹一声,“他这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不为官倒无甚要紧,眼下要紧,倒是我那几个儿子同跟前这个丫头亲事,九江那里,怕是寻不到一门好亲了,所以我这才拼着被冯申痛骂一场,带了幺女静宜昌宁来找老侯爷帮忙来了……”
竟然把事情弄到这样明面上,看来决心不小。苏玉妍心里微动,不露声色地看向定远侯。
定远侯是历经几朝老人,又怎么会看不透林姨母心思?当下便长笑一声,“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帮忙不帮忙?这事你就交给珂儿和妍儿去办吧,包管能让你满意。不过,你得把择婿择媳条件说清楚,也好让珂儿妍儿挑拣。”
见定远侯如此热情地大包大揽,苏玉妍有一刻竟觉得这人前世是红娘出身,要不然,他又怎么会显出这样热情来?当然,从定远侯祖孙三代对林姨母这种特殊热情态度上,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沈家必定欠了冯家什么人情,抑或是欠了林家什么人情,否则,以定远侯和沈珂那冷静性子,决不会表现出如此过度热情。不过,她未及细想,就听沈珂接了定远侯话茬,“祖父所言甚是,姨母且先等上几天,我让人悄悄打听合适人选便是。”
203、旧情(上)
基于沈家祖孙三代对林姨母表现出极大热情,苏玉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就连那一向眼高于顶从不将昌宁那些贵妇们放眼中宋德书也一改平日冷淡,丰盛晚餐过后,便热情又不失亲切地把林姨母邀请到了自己屋里,天南地北地与其聊了足足近一个时辰,眼见林姨母面现疲色,这才让丹阳把她母女二人送到客房。
苏玉妍因是晚辈,又是至亲,也陪坐侧,还与丹阳一起把林姨母送进客房。
林姨母本欲留她小坐,转念想到横竖还要沈家逗留不少时日,此时若急于笼络,倒显出自己小家子气,因此便只说了几句客套话。
苏玉妍前脚刚走,林姨母便将房门掩上,满意地打量着屋内陈设。二十几年了,再一次走踏入沈家,沈家宅邸依旧,宅邸里头人也依旧,只不过因为时光流逝而显出老态来了。林姨母想着,不禁把手伸到自己脸颊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再朝梳妆台前玻璃镜中遥遥一望,不由得低叹一声——果真是时光不饶人啊,似乎只恍惚间,就由青涩少女变成了中年妇人!
冯静宜人如其名,一直安静地跟随母亲身后,此时瞧见母亲异样神情,心里觉忧伤,默默地到炭盆边坐下。
片刻,林姨母回过神来,转头看见女儿怔怔地坐炭盆边发愣,不由得嗔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当着定远侯祖孙三人,怎么竟显出那样扭怩神情来?你这是要故意跟我作对么?!”后一句,已隐现怒意,刻意压低声调显得有些沙哑。
“女儿不敢……女儿既跟着母亲到了昌宁,自会一切都听从母亲安排。”冯静宜缓缓站起身来,微垂着眼睑。脸色十分平静,看不出丝毫惊惧,与先前思定堂那副拘手拘脚模样大相径庭。
看到女儿这副模样,林姨母心中是气恼,却也没有再出言相责,只微不可闻地低叹一声,随即说道,“我知道你怨我带你来昌宁,可是不来昌宁,我们冯家还有活路么?”
“女儿不敢抱怨母亲。”冯静宜轻声说道。眼里盈满泪水,“母亲苦处,女儿都明白。”
听冯静宜这么说。林姨母顿时眼圈一红就滚下泪来,“好女儿,我知道我这么做失了你颜面,可事已至此,我再无良策……都是我这个做娘亲没用。不能让自己儿子和女儿过上称心如意生活,都是我错,都是我错……”说罢,是泪如泉涌。其实,儿子们没人上门提亲,女儿到底是方圆几十里百里挑一小姐。虽然上门提亲都只是些普通商户,但到底没有让林姨母满意人选——试想想,京都昌宁见惯大世面官家夫人。又怎么会看得上乡间富绅?所以,为了女儿和儿子将来,她不得不孤注一掷了。
“娘……”冯静宜见母亲伤心,也不由得落下泪来,“您不用说了。女儿一定不会辜负您期望……”
林姨母这才慢慢止了泪,伸手拿过女儿手。轻轻摩挲着,良久,才低声说道,“我看那世子夫人和你沈表哥妻子,都不像是不好处女人,我明日便去跟世子夫人磨嘴皮,你也不要闲着,多多跟沈表嫂亲近亲近……”说着顿了顿,才道,“要是我不总是掂着旧怨,这沈珂倒是个不错人选,不仅生得一表人材,且还前途无量,唉,莫非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么?”说到后来,已是喃喃自语,低不可闻。
冯静宜听她说起沈珂,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红晕。娘亲说得没错,沈表哥确是她见过英俊男人了,不仅生得好看,且还十分温柔,单看他对表嫂神情就可知一二。
这边林姨母同女儿商议着明天事项,思定堂与兰亭居男女主人也都没有闲着。
思定堂。屋里十分寂静。
偌大炭盆前,坐着沈松年,而一向卧床歇息宋德书也从床上下来陪坐侧,夫妻两人面色都显得有些沉凝。
炭盆里银霜炭不时发出“哔啵”爆裂声,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静谧。
许久,宋德书才问道,“世子……可有了打算?”
沈松年微微点头,“这冯静宜小姐品貌自不必说了,便是皇子世子们都配得……只是冯家曾经犯过那样大事,一般勋贵之家都恐怕避之不及,若是寻常人家,又配不上冯小姐……”
宋德书心里暗暗鄙夷——你不过才见了一面,又怎么知道人家冯小姐品性?若不是因为冯小姐年纪太小,我还道她是你私生女呢!她虽如此忖着,嘴里却还是淡淡应付,“那世子准备为冯小姐拣个什么样人家?”
“你看玉妍兄弟怎么样?”沈松年转过头来,看着妻子。
“什么?”宋德书直觉自己听错,不禁反问。
“玉妍兄弟,你看怎样?”沈松年徐徐说道。
“玉妍兄弟不是早已定亲……”宋德书只道丈夫见了旧情人脑子都糊涂了,忽想起前些日子林家小姐遭歹徒绑架事,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神情来,“世子是说,把冯小姐许给玉妍兄弟?”昌宁多是清贵子弟,以冯静宜样貌,自是可以嫁个好人家,但冯家是犯过大错人家,人家就未必肯娶了。苏家就不一样了,苏慎虽说之前曾有书痴之称,但也算不上什么清贵之家,再说他现闲赋家,又常年卧病床,还不知能撑几年,家里就苏玉修一个子嗣,小小年纪又翰林院供职,家世简单,正适合冯静宜。只是,与林家亲事有些棘手。
“你觉得如何?”沈松年不答反问。
“好是好……”宋德书犹豫片刻,“只是,苏家这边不是还没退信儿么?”眼看吉日就到了,林、苏两家却都按兵不动,也不知林家到底嫁不嫁,苏家到底娶不娶。若两家退亲,她便可以让定远侯上门给冯静宜提亲。只要不损害沈琳与沈顼利益,别事,她都不会意。
“明日你探探玉妍口风。”沈松年微微一笑,显得十分笃定。
宋德书瞟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琳儿与顼儿也不小了,他们亲事,你可要多上心才好。”对于这一双儿女,沈松年倒没有显出多少父爱,反之竟对这位才刚刚有过一面之缘冯小姐显得格外重视,自然而然就让宋德书生出满腹不悦。
沈松年眸光落那闪烁炭盆上,冷冷说道,“你放心,别事我可以不上心,但儿女们亲事,我无论如何都是要慎之又慎。”
此刻兰亭居里,炭火也烧得正旺。
沈珂与苏玉妍相对而坐,正小声说话。
苏玉妍听得有些心不焉。
方才沈珂已经跟她说了关于林姨母与沈家纠葛。这样纠葛她听来,无异于传奇话本里故事,但想到定远侯祖孙三人表现,她又不得不相信。但她骨子里,还是认为林姨母纯属是来打秋风,就像红楼里让大观园里主仆们陪着她游园子刘姥姥一样,只不过刘姥姥是为了裹腹之食,而林姨母目,就不得而知了。
沈珂说了,这位林姨母,闺名叫婉仪,竟是当初定远侯为沈松年相中妻子。林姨母是家中次女,姐姐便是后来嫁给沈松年林氏林婉佳。当年林家也住昌宁,与沈家毗邻而居,沈松年幼时也常跟林家姐妹玩耍,年长之后才渐渐来往得少了。不过正因为幼时接触,让林家次女林婉仪和沈松年成了青梅竹马恋人,而这一切,定远侯与林家老爷也都悄悄看眼里,本欲等孩子们成年之后再正式谈婚论嫁。哪知林家长女林婉佳也偷偷喜欢上了沈松年,因她性格外向,又敢作敢当,竟亲自跟林老夫人提出要嫁给沈松年。林老夫人因知次女也喜欢沈松年,便婉言劝导,但林婉佳本性如林黛玉一般,听罢便郁郁寡欢,不久便一病不起,大有日暮西山之感。林家夫妇这才慌了神,便跟定远侯郑重提起此事,定远侯本来喜欢性格相对活泼林家次女,但为了救林家长女,便同意娶她过门。于是,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林婉佳就成了沈松年正妻,也就是沈珂亲娘。
婚后,沈松年对娇弱林婉佳还是相敬如宾,一年后生下沈珂,林婉佳血崩而逝,沈松年本欲再续娶林婉仪过门,但没想到当年被他伤透了心林婉仪竟与一位科状元冯申定亲,就林婉佳死后一个月便出阁了。这样一来,沈松年也不免有些心灰意冷,随后便娶了定远侯为其安排宋德书。当然,就娶宋德书这一节,内里也有隐情,苏玉妍是清楚不过。
不久,冯申被人揭发卖官之罪触怒龙颜,当即被削去官职发回九江老家,还剥夺了全部家产。
204、旧情(下)
人们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短短几年官宦生活,已经令冯申和林婉仪习惯了奴仆成群前呼后拥奢华生活,现下回到乡下祖屋,就如同从天堂直坠地狱,两人都是满腹辛酸怨尤。冯申原本是书生出身,十年寒窗苦读,犹如十指不沾阳春水千金小姐一般,虽说家境并不优越,也根本不曾做过农活,发回九江老家之后,失了俸禄与油水,再加上出京时原本就被剥夺了全部家产,生活便过得异常艰难起来。
看着林婉仪渐渐隆起来腹部,冯申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抛头露面为妻儿谋得日常生活所需。他别无所长,唯精通诗书琴棋之道,本欲设馆授课,但乡人知他是犯官,都不愿把孩子送来,设馆数月竟无一人登门。不得已,他只能以卖字卖画求生,来维持一家老小近十口人日常生计,却往往是杯水车薪。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恰此时冯家老太爷因病去世,紧接着冯老夫人也跟着一病不起,冯申是家中独子,自当守灵孝,因为过度悲伤,加上身体原本就不健壮,也冯家老太爷五七之后病倒了。
失了主心骨冯家是陷入了空前困境,林婉仪作为一个当家主母,此时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但她也是个从出生到现都顺风顺水千金小姐,空有一身主持中馈本领,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林老爷心疼女儿暗中送了不少银两,但林家原本就不宽裕,又怕触怒龙颜,自不敢风口浪尖现身。定远侯倒是派人送过东西接济,但林婉仪记恨姐姐,又怀疑冯申之事与姐姐有关,是对其恨之入骨,遂将东西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宁肯受冻挨饿,也不动用分毫,久而久之,定远侯也就不再派人赠送钱物了。
去年,冯老夫人因病去世,也不曾派人到定远侯府报丧。冯申因受了那一场打击,也日渐消沉起来。便是连家事也不闻不问。家贫如洗林婉仪不得不别谋出路,为了儿女前程,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找到昌宁,不仅要为儿子们找到老婆,也要为即将及笄女儿找个好夫婿。
当然,这其中有些细节是苏玉妍自动脑补。
沈珂侧目看了看盯着炭盆看得入神妻子一眼,才缓缓说道。“我看这冯小姐倒是生得端庄大方,原该配个出色子弟……”
苏玉妍回过神来,笑道,“那爷打算去哪里为佳人觅得良婿?”
“以冯家家世,过于显贵贵勋之家自然不妥,清寒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