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惊喜,黄老爹脸上喜不自禁,眼中笑意却未达眼底。金穗握着他的小拇指,垂头时心中怪异。满脸疑惑,等黄老爹道了谢。门子在前引路,她悄悄问黄老爹:“爷爷,文家有不妥当吗?”
“……倒没有,”黄老爹略沉吟,压低声音说道,“应是连掌柜交代过的,因此我们才进得顺利。”
“哦。”金穗些微失了兴趣。
“瞧你,又多想了不是?既是连掌柜的情义,我们记住便是了,往后有机会再报答。”
金穗点点小脑袋,又开怀地笑起来,管他连年余有什么目的,她得了好处才是真的。
祖孙俩在大厅里稍等了片刻,便有妇人出来迎客,这妇人笑声爽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开口便笑:“早晓得黄姑娘身子大好了,却是外人轻易见不着的,今儿的到了我这儿来,可真是稀客!”
她的话仔细琢磨意思让人不舒服,可她的声音清朗愉悦,口吻里并未有见怪的意思。
金穗和黄老爹回头,只见门口立了一素色着装的妇人,年约三十有六七,容色不见得有多出彩,却有一对极为明亮的眼睛夺人眼球,乌压压的发髻间簪了一对透明宝石镶嵌的蝴蝶银簪,耳上一对蝴蝶侧面展翅欲飞形的银耳环,腕间若隐若现一对银镯子,只胸前佩戴一副长命金锁。
文太太有孝在身。金穗微讶,只在眼中一闪即逝,她小心地掩藏起来。
先温顺地行了一礼,抿着唇,唇角微翘,细声细语地道:“文太太万福。”
黄老爹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拱手道:“文太太。”
文太太忙避过,道:“我可不敢接你的礼。”遂请黄老爹坐下,拉住金穗的手上下打量,点头道:“啧啧,黄姑娘灵秀,瞧着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金穗谦虚几句,微有些奇怪,文太太却打断她的谦虚,语调一贯的高:“我素来仰慕你娘的风骨,女儿家合该有她的气魄、骨气。你啊,莫跟我太客气,有啥话只管说,扭捏了,反而不像你娘的娃儿了。”
金穗微微脸红,不等黄老爹开口,忙道:“文太太,顾大夫今儿的给我诊脉说是我能入学堂,身子不打紧,可我家的光景太太心里明镜儿似的,故而来问太太前些天儿的房屋还空着吗?”
话毕,金穗觉得矫情了,她本是来求人的,再丢人些又有什么打紧?紧接着吸口气说道:“要是空着,太太不嫌弃,望能照拂小女几分,日后太太的恩情我铭记于心,有用得着我的地儿自是义不容辞。”
她说得很认真,不卑不亢。因文太太是商人之家,自古以来商人重利,可文家素来行善积德,想来也是个重名声的。
金穗以为文太太免费提供房屋是真的为了名声,此后与之相处才知自己错了。
文太太吃过的盐比她吃的米还多,金穗话里的意思她怎能听不明白?轻轻拍了下金穗的手,也极认真地审视她的眼,须臾,开怀笑道:“小小年纪礼数周全,进退有度,言语得体,是极难得的,可见是你爷爷和爹娘教得好。黄老太爷,看来,你是个有后福的人啊!”
黄老爹借口道:“文太太过奖了,不过是乡野小民的谈吐。”
文太太不再打官腔,笑着对金穗说:“恩情嘛,于我不过是把不住的空屋让给贤良后辈居住,就莫再说这个了。屋子自然是空着的,我说了等着黄姑娘十周岁收回,便是那时候才收回。我们家是商家,重个信字,黄姑娘尽管放心。”
不管文太太心里怎么想,真情也好,假意也好,或者是祝叶青授意也罢,她听了这番话,心中着实感动,连声道谢。
“你这声谢我便收下了,以后可不许再提恩情二字,我做的不过是微末小事儿,黄秀才的娘子才是真的大义。”文太太笑容不减,伸手做了个请喝茶的手势,等黄老爹和金穗客气地端起茶杯,才接着道,“黄姑娘要在县府读书,正巧,我们家有个不成材的闺女儿也在县府女学堂,年岁与你相仿,黄姑娘不嫌弃,可与我们家的闺女儿同上学堂,不是便宜?”
金穗才拂了拂茶叶末,闻言,放下茶杯,答道:“那再好不过,我求之不得呢。文太太,我名唤金穗,太太叫我金穗便可。”
文太太抚掌笑道:“你这娘娃儿性子爽利,我喜欢。既如此,你叫我一声文伯娘便可。”
因到了午饭时间,文太太留饭,黄老爹一个大男人当然不可能与文太太同桌而食,找个由头要回济民堂,无奈,金穗被文太太拉住手,挣也不敢动作太大,只得单独留下,只黄老爹不放心地离开。
金穗头回在外做客,心中不胜惶恐,与文太太相坐一处,也不敢随意打量文家,从前厅到后院只随意扫过几眼罢了。
文太太倒是暗自称赞,她家的后院是仿造江南水乡婉约风格建造,整个珠黎县恐怕只有县府衙门的后院县太爷家眷所住地方能媲美,金穗倒是不卑不亢。
落座后,金穗忽然赞叹一般地道:“文伯娘,你家的院子别致,我瞧着跟我们乡里的水塘人家相似,却又不同,流水绕着屋宇和山,屋宇又绕着水,说不出的美,瞧着极舒服。”
文太太放下心中奇异,笑道:“难为你看出这些不同来……”
一语未完,有个十岁的小丫头笑嘻嘻地来报:“太太,姑娘回来了。”
话音刚落,与文太太相似的大嗓门便传进了屋内:“娘亲,我下学回来了,饭菜上桌了没有?”
小丫头忙忙地回身撩起竹青纱蒙的帘子。
便见一个全身鸭蛋青色服饰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进门来,忽见娘亲身边坐了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小姑娘咯咯笑:“娘亲,这是哪家的妹妹?”
“是双庙村黄家的妹妹,唤作金穗。”文太太温柔地凝视着女儿,挥手让门口的丫头去摆饭,又招手拉住好奇打量金穗的女儿,侧首对身边的金穗道,“这是我女儿,大你两岁,叫做文华。”
第180章 母女
文华拉起金穗瘦弱纤细的手,意外发觉她的手虽瘦却柔软,忍不住轻轻在其手心捏了捏。
金穗吓一跳,这个动作要是个男生来做,她一定会立马甩开,好在忍住了,抬眼时,眸光已变得友好温润。
文华眼角弯起,咧开的嘴角右边两个绿豆大的酒窝恰好在嘴角上下,闪烁着如星光般璀璨光芒的眸子从金穗身上转移到文太太身上,嗔怪地笑道:“娘咋忘了,她的爷爷人叫黄老太爷,黄老太爷虽与娘亲年纪相差不大,辈分却高。娘,这样算下来,我得叫金穗一声姑姑呢。”
“你个泥猴儿!哪来的这般理儿,”文太太作势打了一下她的手背,忙道,“金穗刚认了我做伯娘,你便叫妹妹吧,我们两家祖辈上不认得的,谁耐烦去排辈分?快住了你那张没把门的嘴。”
金穗无所谓,倒是觉得文华像个宠坏的小姑娘,谁会把自己娘亲的年纪与一个没见过的男子的年龄相比?
她腼腆地笑笑,当做没听出来,脆生生地说道:“自我爹爹去了极乐,我爷爷就让村里人改口唤黄老汉了。文伯娘是与我亲近才让我叫伯娘。文姐姐,我还是头回叫姐姐呢,村里娃儿们喊我姑姑,要把我叫老了。”
“哎呦,你才多大点儿,就叫老了。既是喜欢姐姐妹妹地叫,便这着叫吧。华姐儿,你瞧人家的娘娃儿说话多得人喜欢。”文太太轻瞪一眼文华,心下舒口气,幸好金穗年纪小,没往别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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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自知失言,掩了口不再说话,恰好饭菜端了上来,便推让着金穗坐在她娘的左下首。自己却挨着金穗坐,席间殷勤地给金穗夹菜。
大概文家是商户的缘故,餐桌上的讲究并不多,文华直接用自己的口水筷子给金穗夹菜。
金穗心下不喜,神色犹豫,却未露一分嫌恶,遂轻声道:“文姐姐无须客气,我自己来便是。因着我常吃药,肠胃比常人弱,吃不了油水大的菜。文姐姐莫见怪。”
文华约摸是顾念她是乡下孩子。可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肉,文家的餐桌丰盛,鸡鸭鱼样样俱全。鸡肉温性还可。可鱼是上火的,而鸭是寒性的,真要全吃下去,金穗担心自己免不了要跑几回茅厕。
文华讪讪地收回筷子,连声道:“黄妹妹莫客气。莫客气,喜欢啥吃啥。”
文太太笑了笑,掩唇在丫环耳边说了两句话,丫环便把几样清淡的菜挪到金穗够得着的地方。金穗感激地朝文太太一笑。
吃到半饱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嘈杂声,文太太眉心微敛。眼中透着几分不耐烦,给丫环递个眼色。本来安静的厅堂越发安静,反而衬托得屋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响。
文家还在孝期内。吃饭时又只有文太太和文华母女两人。金穗低头细细嚼着一块鸡肉,这鸡肉是和黄瓜焖出来的,鸡骨头已剔掉,黄瓜的味道都入了肉里,既有一股清香。又不油腻。
也就是她吃完一块鸡肉的工夫,小丫环来报:“太太。是西街的二老爷。”
她看了眼在座的金穗,踟蹰不定,还是没说后面的话。
“好了,我晓得了。晌午正当日头的,二老爷咋这时候来,不晓得吃没吃过晌饭,你去问问,要是没吃,让厨下单独做几个菜。我们这儿快吃完了,又是几个娘们儿,让他进来反而不好。”文太太波澜不惊地说道,自顾自夹了一筷子春卷,尝了一口,对身后伺候吃饭的丫环道,“今儿的春卷馅儿放多了,皮儿炸老了。”
门口的丫环和她身后的丫环各自答应一声。
文华悄声道:“黄妹妹,快吃吧,待会儿可吃不安生。”
金穗侧脸,满脸疑惑。
文华触到文太太的目光,脸颊微红了红,轻咳一声,埋头扒饭,她吃得快极了,不一会儿和金穗一样的半碗米饭便见了底。
金穗一天里按三顿饭吃药,因此饭量小,她也不敢多吃的,不然待会儿吃药可要撑破肚皮了。
须臾,门外传来刚才传话的丫环焦急的声音:“二老爷,这是后院,太太屋里还有客人呢,马上要吃完饭了,你这时候去让太太咋好?”
接着是男人冷哼的声音,金穗漫不经心地数着饭粒,透过雨过天青色的纱帘,隐隐绰绰一个男人的身影被四五个丫环齐齐拦住。
“华姐儿,你陪你黄妹妹用饭,我去外面瞧瞧。金穗,今儿的家中有事儿,让你见笑了。”文太太歉意地道。
金穗笑道:“是我打扰文伯娘了,文伯娘有正经事儿去办就是。”
文太太接过丫环递过来的湿毛巾,拭拭嘴角,扶着丫环的手,稳稳地步出饭厅。
眼中隐有怒色。
文华吃完饭,却未放下筷子,显然是在等金穗。金穗对她笑了笑,正夹起一块腌萝卜,文太太蓦地一声怒喝,她手一颤,萝卜干滚到盘子下。
文太太怒道:“放肆!文老二,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规矩!”
紧接着是男子拔高的声音:“你自己富贵了,却不顾亲侄儿的死活!文凤秀,你莫忘了你姓文,独木不成林,没我们文家本家相助,你富贵得起来吗?老爷子死的时候让你莫忘本莫忘本,你把老爷子的话记哪儿去啦?”
显然是怒极了。
金穗颤着悠悠的小心肝,见文华并无异色,似是习以为常,便又夹起一块萝卜干,“啪——”一声,金穗手一抖,萝卜干又滚到盘子下了——不是萝卜干掉落的“啪”一声,而是打耳光的声音。
金穗慌忙放下筷子,担心地问道:“文姐姐?”
“没事儿,你吃你的。”文华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点了两份还算清爽的菜让丫环端到金穗这边来给她换换口味,接着得意地道,“莫担心,我娘亲是不会吃亏的。”冷冷地而又娇气地哼一声。
屋外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听不见,约摸文太太带着人去别处处理那个“二老爷”了。
金穗又吃了几口,实在食不下咽,文家今天发生的事儿算得上家丑了,文太太打文二老爷的耳光,传出去很难听。她丢下筷子道:“我待会儿要回去吃药,吃太饱要撑坏肚子的。”
文华问她吃什么药,身子有没有好一些,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方吃了一盏茶,文太太回来了。
“黄妹妹,我下晌去学堂,等你入学,我们一处读书。”文华曾经听文太太提过黄家的事儿,约略知晓金穗来的目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送走文华,文太太对有些不自在的金穗道:“家里只有我一个当家的,事务繁杂,倒是累得你没吃好。”眼中几丝疲惫,命小丫环去取钥匙,又亲自写了地址并盖章。
“看守屋子的人认得我的手迹和印章,凭这个你随时能住进去。金穗,要早些上学堂啊!”文太太浅笑,眼角刻了几条柔和的笑纹。
金穗千恩万谢,文太太指了一名丫环送她。
金穗牵着小丫环的手,刚回身便听到刚才站在文太太前面的中年男子低沉地报告:“前几天儿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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