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爹擦去她嘴角的米粒,接着道:“大掌柜的闺女儿呢,小小年纪入宫做宫女,给现今的太上皇生下子嗣。偏巧他家不晓得哪儿来的运气,上头几个皇子哥儿没了。十年前的那场海难之后,太上皇剃度为百姓祈福,只剩了他一个皇子,便成了当今。”
“爷爷,你说咱们现在的太后也姓姚?”金穗眨着眼睛道,眼中满是好奇,也有些惊异,那个大掌柜本来是个奴才,女儿做了皇太后,外孙做了皇帝,他得修多少辈子的福气才能撞上这样的大运?
“太后过给姚家,可不是姓姚吗?”黄老爹睨了她一眼。
金穗觉得有趣,想了想,惊道:“爷爷,你说那大掌柜是太后的亲爹,虽说把她过给了别家。可到底血浓于水,他咋还在姚家做掌柜呢?”
“这就是了,谁晓得他为啥还在姚家做掌柜,有个福气比天大的闺女儿,安安稳稳一个侯爷是有的,偏要做掌柜,让人心里打鼓。”
金穗想想有些后怕,姚家的水可不浅,她老娘就算是救了“四爷”也比救那个“雍四爷”靠谱。
“爷爷刚才说姚家没落了……有个这样显贵的大掌柜,又恰好是皇商。太后娘娘咋不帮衬些呢?”金穗又天真地问道,掩去自己的心思。
黄老爹笑出声来:“你可又傻了不是?太后娘娘咋能让人说她是奴才生养的?亲爹给人做过奴才,亲娘呢。是商户的庶女。当年封太后的时候闹得沸沸扬扬,多少文人学士吐唾沫。
“我在逃难的路上没少听文人学子在茶馆里写酸文……唉,算了,说这些你也不懂的,你还小。不晓得人啊,是分三六九等的。至于姚家没落,是因着姚老太爷和他几个儿子死了。没男人支撑门户,可不是没落了吗?”
黄老爹讲民间故事似的,一派悠然。
金穗却听得心惊不已,她知黄老爹为了她的病只能靠上姚家这棵大树。可姚家这么复杂,一个弄不好,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未可知。
想到这里便心酸不已。金穗斜过身子靠在黄老爹肩膀上,撅起了嘴,想劝却无从劝起,且自席氏立贞节牌坊,怕是他们家已不知不觉地被拉进了这趟浑水。
黄老爹拍着金穗的背。有安抚之意,心底幽幽地叹息一声。
两人才说完话。盏茶时间过去,之前来请顾曦钧的小厮便在门外叫道:“黄老太爷,我们二掌柜和顾大夫请您过去到对面客栈用饭。”
“我刚吃过晚饭,”黄老爹开门笑道,“烦劳小哥儿说一声儿,我便不过去了,多谢二掌柜还惦记着我。”
小厮嘿嘿笑道:“是顾大夫让小的叫黄老太爷去用饭的,刚我们二掌柜还嗔怪他,这个点儿黄老太爷定是已用过饭了的。黄老太爷,还请您赏个脸,是我们二掌柜有要事告知。”
“又不是啥大事儿,莫折煞老汉我了,我一个种庄稼的,说赏脸才要打我的脸呢。”黄老爹说着,关好门,和小厮一起出去了。
金穗收拾碗筷洗了,自己到厨下打热水洗漱,因黄老爹和顾曦钧常让她多走走,她便没立刻去睡,踢上一双拖鞋到院子里转转,转着转着,便转到了济民堂的门外。
从她这个位置恰好见到黄老爹坐在客栈二楼的包房里靠窗的位置,黄老爹喝了一杯酒,便有小厮过来把窗户关上,金穗就只能看到窗户上的影子了。
约摸半个时辰,有小药童过来开玩笑说:“黄姑娘,快进屋歇了吧。有我们顾大夫在那儿,你爷爷不会丢的。”
金穗扑哧一笑,回过身道:“顾大夫丢了,我爷爷也不会丢。”
金穗回房等着,一豆油灯逐渐熄灭,她困劲上来,再惊醒来时,却已是天光大亮,一问小药童,黄老爹和顾曦钧已经出门去了。
金穗懊丧,可惜这一天再没看见祝叶青,翘首以盼地等到晌午,却是山岚过来了。
金穗讶异地问道:“山岚哥哥,家里出了啥事儿?”
山岚叹口气道:“我也不瞒姑娘,这两天儿小鸡儿越发病恹恹的,站都站不稳,好容易灌进些水,又拉稀。县太爷派人来说了,兽大夫们还没找到治病的法子,怕过了病气给人,又怕鸡瘟传到别的村子里,让我们把小鸡儿都烧了……”
他话未说完,蓦然住口,手足无措地站在金穗面前。
金穗不知怎么眼泪落了下来,她自己也觉奇怪,赶紧擦了擦,声音里却带了哽咽:“山岚哥哥,没法子了吗?不是说可以灌些酒杀虫吗?”
山岚为难道:“都试过了的,不管用的。小鸡儿吃不下,酒掺杂在杂粮里,杂粮米泡软了,入了腹中却不克化。秦四伯和几个村长求情,县太爷说再给三天时间,唉。”
金穗犯愁,苦于无计可施,连县府里的兽医都没辙,她更不知该怎么办了。
山岚见她愁眉苦脸,拉了拉金穗的衣袖,看了四周几眼,悄声道:“姑娘,村子里有好多人家不舍得把小鸡儿烧了,夜里杀了吃。我怕有鸡瘟,果真过了病气,要出大事儿的,又不敢劝。”
第171章 险求富贵
顿了顿,山岚又道:“我这回进城是传话来的,等烧了病鸡儿,再过两天我才能来。”
金穗点点头,忙嘱咐他:“你说得对,可莫因着嘴馋吃病鸡儿,小鸡儿没了便罢了,明年再养就是,人染了病,可就没那好打发了。这话,你也跟珍眉提提,我们自家的病鸡儿吃不得,去了别家也不能吃。”
金穗这会儿可顾不得染病的鸡了,作为一个经历过禽流感恐慌的现代人,对发瘟的鸡避之唯恐不及。
山岚答应着,又问起金穗在城里住得可舒心。
“有啥舒心不舒心呢?住一天儿,我心疼一天儿,不晓得要花多少冤枉钱呢!”金穗想起祝叶青送的二两碧螺春,让山岚在外面等一等,她回屋把茶叶分作两包,大的给了山岚,小的留下待祝叶青问起时也好有个交代。
“这是碧螺春,就是上回那个祝掌柜送给我的。山岚哥哥,你且先拿到市集上,能卖两个钱是两个钱。”金穗将包裹递给山岚。
山岚惊讶地接过,并未多问,还想着鸡瘟的事儿,嘟哝道:“要是顾大夫能给小鸡儿瞧病就好了。”
金穗一笑,正要说两句玩笑话,突从拐角处传来顾曦钧的声音:“你要是小鸡,我就给你瞧病!”
冷冷的话音刚落,帘子一掀,顾曦钧便进来了,看到山岚在这里,眉头狠狠一皱。
山岚背后说人闲话被逮个正着,且顾曦钧话里带着火气,他吓得手一抖,茶叶包掉在地上,忙弯腰去捡。
顾曦钧却是个鼻子灵敏的,冷哼道:“祝掌柜给你两茶叶说是碧螺春,就果真是碧螺春了?随便他捡两片树叶也把你们糊弄过去了。”
金穗不知顾曦钧的火气从何而来。她正尴尬,黄老爹笑着进来,把她和山岚挡在身后,说道:“是不是碧螺春,待我去泡一盏过来,请顾大夫尝尝。顾大夫见多识广,我们乡野小民比不上,能有片粗茶喝,也当是宝了。”
顾曦钧自知刚才的话说过了,哼一声转身便走。口中却冷然道:“既是从鸡瘟村子里过来的,知道那鸡瘟可能染给人的,以后且莫再来了。”
这话是对山岚说的。
山岚哪儿敢得罪他。忙应道:“我记得了,顾大夫。”
“山岚哥哥,莫听顾大夫的。爷爷回来了,你跟爷爷说说话吧。”金穗等顾曦钧走远了才对山岚道,顾曦钧那话可真伤人自尊。不仅骂了祝掌柜,也暗指他们见识短。
她暗骂一句毒舌男,将来找个更毒舌的老婆治他。
山岚摇摇头,表示不在意,顾曦钧这喜怒无常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黄老爹唤来常给顾曦钧泡茶的小童,把茶叶交给他。剩下的仍包好了给金穗,然后亲自端了茶给顾曦钧。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顾曦钧此后便一直呆在药房里不出来。
山岚把对金穗刚才说的话又对黄老爹说一遍。然后急匆匆去了一趟市集卖掉茶叶便赶回家去了——他来时靠两条腿,回去时得赶时间才能赶在落日之前回家。
金穗想到自己忙活了一个春天,却碰上鸡瘟,心里就一阵揪着难受。
黄老爹安慰她几句,见她眉间仍含忧愁。便道:“昨儿的夜里,祝掌柜叫我过去说了些话。与你也有些干系的。穗娘儿,我们可能要搬家了。”
“搬家?”金穗一惊,忙问道,“爷爷,我们为啥搬家?不是说要住在这儿的吗?”
如果单纯的搬家,金穗当然不会反应这么大,可黄老爹是在与祝叶青谈过话后说搬家,由不得她不上心。
“这事儿啊,你莫问了,总之,爷爷心里有数。”黄老爹笑着道,笑得有些勉强。
“爷爷,”金穗抱住他的胳膊撒娇,声音软而急切,夹杂着浓浓的忧虑,“我们家只有你和我祖孙两个,我晓得爷爷心里有话,你没有商量的人,我虽小,拿不出主意,爷爷告诉了我,却能多少解些烦闷。爷爷,到底发生啥事儿了?”
闻言,黄老爹从心底涌起一股热流,直冲到眼眶里,金穗不但没减轻他的烦闷,反而增加了他的忧愁,平复了半晌方才道:“今儿的你也看到了,顾大夫脾气格外大,不为别的,只为姚家有位老太太需要顾大夫亲自看诊。那姚老太太就是我跟你说的,是当今太后的外祖母,也就是你娘亲救的少年的祖母。”
金穗温顺地靠在黄老爹的胳膊上,静静地聆听,适时地问道:“那这些跟我们搬家有啥关系?”
“顾大夫搬去的地方很远,在梁州,与我们兖州的距离大概就是千里迢迢了。你的病有顾大夫才好得这快,他搬到梁州,我们不能断了药,也是得跟着他的。”黄老爹顺着金穗的羊角小辫,声音低低的沉沉的,“昨儿的,祝掌柜请我去吃饭,为的正是这事儿。说我们家本来是恩人,你的病呢,是受他家小爷的连累,说要照顾你到痊愈为止。”
黄老爹边说,边琢磨。
他原不想让金穗小小年纪知道得这么多,可他们家从席氏救起姚家少年的那刻起,已经入了这趟浑水。他若不在了,金穗在这个世上的日子还长着,现在不成长,以后谁还能像他一样呵护她,给她成长的机会?
之前他打听清楚了姚家的景况,知是个机会,姚家能不能度过危机则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金穗眼中含泪道:“爷爷,都是我没用……”
“这跟你没关系,”黄老爹截住她的自责,轻轻的声音透着慈祥和温和,“富贵险中求。你娘亲不明底里地救下姚家小爷,以玉作为信物,要他帮忙办成一件事儿,那姚家小爷是答应了的——这是祝掌柜私下跟我讲的。她既然有这个胆子,又得了那姚小爷亲自雕刻的随身玉佩,便当知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爷爷,我不明白……”金穗听得稀里糊涂,像入了重重迷障,可又觉得自己是清楚的。
第172章 同船
因她是局外人。
“唉,你忘了你娘亲鼓捣的火柴了吗?”黄老爹提醒道,“她是要想把火柴卖给姚家。”
金穗细细琢磨,方明白席氏的意图。
席氏是想仗着姚家恩人的情分,把火柴卖给姚家,或者直接与姚家合作,姚家不会让黄家灭口。席氏在万般计不可施的情况下,的确有可能铤而走险。
可,姚家会把这份恩情和火柴风险放在对等的天平上吗?
“爷爷,我认为娘亲的想法有些……天真。”金穗发表自己的看法。
黄老爹头回听她说这种话,惊奇道“哦?那穗娘儿是咋看的?”
金穗想了想,黄老爹每次有事不肯告诉她,自己憋在心里,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还小,尚且不能独立思考,告诉给她反而添了她的忧思,若是她能接上几句话,那么,黄老爹从此后是不是不会再瞒着她自己发愁了?
想着,她兴奋起来,稍加组织语言,目光炯炯地说道:“娘亲做的火柴,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她从哪儿来的奇思妙想我们也不晓得,大概她自己也未必清楚。可那火柴有些地方和火药有一点点儿相似,这犯了大忌,要是朝廷晓得了,肯定会追查下去,娘亲就不好交代了。”
黄老爹赞赏地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金穗又道:“把火柴卖给姚家,姚家肯定也会查的,娘亲给不出合理的理由,他们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此时再让朝廷晓得火柴这个东西,后果其实是一样的。是以,姚家会顾念娘亲的救命之恩,却未必会冒这大的风险。”
“你说得对。要是姚家真看重你娘亲的救命之恩,你娘亲当初就不会死了。”黄老爹又喜又叹,喜的是金穗小小年纪就有了如此了得的推理能力,叹的是她会如此聪慧皆因幼年变故,小小年纪要为生计操心,不得不成长的缘故。
金穗便笑了笑,猛然想起什么,脱口问道:“爷爷,你是想与姚家做这个火柴生意?”
不然,黄老爹不会把目光焦点放在火柴上。
黄老爹笑了。惊叹她的敏锐,问道:“穗娘儿咋晓得爷爷想与他家做生意呢?”
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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