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到这里方看出些眉目来。顾曦钧急着揭开谜底,祝叶青有所隐瞒,金穗并不着急知晓答案。
回家的时候已是半夜三更,金穗受不住困,裹着厚厚的被子蜷缩在黄老爹怀里睡着了,等醒来天光大亮,急急穿戴妥当,揣着康寿符亲自送到秦四郎家:“四伯娘,我给你送福来啦!”
惹得方四娘搂住金穗一顿猛夸,金穗笑道:“我娘的事儿还得多亏五奶奶,还有你和秦四伯的帮忙。我爷爷已经告诉我了,别家的妇人立牌坊是族里给立的,你和四伯伯给我娘立牌坊,便是我们自己一家人。”
方四娘心中熨帖,连连夸赞,对秦五奶奶道:“老奶奶,真不晓得黄老汉那憋闷的性儿咋养出这个能说会道嘴又甜的孙女儿来!”
“穗娘儿啊,你给四伯娘求了符,咋忘了我这个老婆子了?”秦五奶奶把金穗当做小孩子来逗。
金穗笑:“四伯娘昨儿的没去,我又答应了的,惦记了一整年。五奶奶呢,本是个有大福气的,又是亲自去求的,福气满满的。我再求了来,五奶奶的福气要往哪儿装呢?”
秦五奶奶笑得眼角沁出水来,方四娘拉住金穗的手不肯松。
第166章 事发(一)
贺掌柜匆匆扫一遍,不敢置信地暴瞠双目,又细细地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看,暴瞪的眼瞬间染上血丝,骇得面如土色,萎顿在地,整个人都蔫了。
“二掌柜……我实没想到那孽子竟敢欺上瞒下,我有负老太太的期望啊……”贺掌柜痛心疾首地说道,泪流不止,脊背越发佝偻。
既然祝叶青千里迢迢地拿供词给他看,今儿又闹出这么大动静,定是他已笃定供词为真,做出这事儿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不孝子贺世安。
贺掌柜的老婆也识得几个字,闻言脸色白了白,顾不上祝叶青在场,从贺掌柜手中抢过供词细看。
姚家家仆高平书的供词言道,他在去年十月被姚大太太派遣到兖州送二万两银子给黄宝元家,一定要交到黄秀才的妻子手上,及至到达兖州,高平书一打听证实黄席氏沉塘亡故,便把消息传给伯京的傅池春掌柜。后高平书得到傅池春指示,与贺掌柜的儿子贺世安合谋贪下这笔银子,高平书回梁州后报告已经将差事转派给贺掌柜,携贺掌柜办成事的亲笔信一封。
供词的最后一张便是贺掌柜的亲笔信,字迹与语气和贺掌柜如出一辙。
贺老婆子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来,她擦了擦眼睛再看一遍,仍是一样的结果,并非她在做噩梦。
供词飘然滑落地上,贺老婆子眼中一片死寂。
连年余拾起供词,退回祝叶青身边,怜悯地望着他们。
贺掌柜泣道:“那孽子小时候,我手把手地教他读书写字,他怎敢做出这种事儿来!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贺掌柜已是年过古稀,突遭此祸事。瞬间连那没白的几根头发都白光了,又急又悔,哭都哭不出来。
“俗话说,一奴不侍二主,”祝叶青眉头皱成川字,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夹杂于眉宇之间,“老太太信你为人,要我一定查明白了方可行事……你可知老太太从大太太那里闻说因你之故,误了救命恩人的性命,老人家气得病了两日?”
“是我辜负了老太太的期望……我当年心慈手软。导致姓傅的狗奴才坐大,老太太看在我忠心耿根多年的份上将我打发到这里来。我自知能力有限,兢兢业业恪守本分。谁成想竟又被个孽子毁了一世忠心,要是老太太再为我的腌臜事儿伤了玉体,让我如何做人……”
言语之间竟有了轻生之意。
祝叶青怒火已经平息,不再拿架子,忙道:“老太太现今身子安好。正是不信你会背主,才让我细细查访。”
边说边扶起了贺掌柜,接着道:“如今都查明白了,与你是不相干的。贺叔,这事儿不能只听高平书一面之词,世年兄说不定有难言之隐……”
贺掌柜怒道:“他能有啥难言之隐?当奴才的。再有难言之隐,也不该欺瞒、欺骗主子!知子莫若父,孽子的字儿是我手把手教的。你们看不出来,我却是认得的,定是他模仿我的笔迹无疑。你莫再叫我贺叔,我哪儿当得起?”
说完,气得喘气。
“论资历、论辈分。您老自是当得起我叫一声叔。”祝叶青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吩咐连年余亲自上茶。不许别人进来打扰,回转来对贺掌柜道,“还得亲自问问世年兄本人,不然我不敢贸贸然便定了他的罪,老太太也断是不肯的。”
贺掌柜眼中湿润,哑着嗓子道:“我对不起老太太,是他做的便是他做的,任凭有怎样的理由也抹煞不了他参与其中的事实,等明儿我一封信叫回他,二掌柜且抓了他去,是打是杀,我一概不问。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贺老婆子急得抹泪,却不敢多说一句话,乞求地望着祝叶青。
祝叶青脸色严肃,却没有接话。
贺掌柜当即一封书信,给了信物,让祝叶青使个亲信送去马苑县召回马苑县平安当的掌柜贺世年,同去的还有他自己常使唤的长随。
祝叶青今日再度光临平安当,为的便是贺世年已回珠黎县。
他刚到平安当,里面便传来贺掌柜的痛骂,同时伴着棍棒敲打在肉体上的沉闷声响,贺老婆子在旁轻泣着劝说。
祝叶青眉一皱,脸色一沉。
守在平安当门口迎接他的连年余沉默地走上前来打起轿帘,附耳低声道:“回来不到一个时辰,贺掌柜命人押了摁在板凳上,问都没问一句,亲自操了棍子打。”
祝叶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下了轿子,缓步进入平安当。
贺掌柜虽没问明白黄家到底怎么成了姚家的救命恩人,姚家的大小事儿他不知,却知黄家的事儿,黄家填了两条人命进去,他想想便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手下的棍子丝毫不留情。
贺世年回家一进门便见连年余带着一干人并着他年迈的爹娘严阵以待,脸上的焦急刚放下,忐忑还没来得及,一顿棍子便迎上来。
他咬着牙受了,想等贺掌柜气消了再问,谁知贺掌柜打累了歇几口气接着打,口中骂着“孽子”“背主”“欺上瞒下”等语,挨了两顿打,见连年余劝了两句只束手旁观,便知前年的事儿东窗事发。
祝叶青进入后堂时,贺掌柜刚好换气,动弹不得的贺世年知今日无翻身之余地,纵然他爹不打死他,他也再无好结果,便叫嚷道:“爹!儿子做事从来不后悔……”
他一句话刚完,喘气如牛的贺掌柜气得站不稳,扶住小厮的手才没倒下。
贺世年疼得龇牙咧嘴,闭着眼睛等臀上的疼痛火烧火燎地过去一阵,继续气愤地喊道:“您处事儿是绵软了些,可当年大掌柜上位也不全是您的错儿,老太太却把我们一家子发配到这年不生蛋的地儿。我不找找出路,难道要跟您一样一辈子呆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儿?”
他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方才挨打的时候咬着牙忍过去,此时却哭了。
第167章 事发(二)
贺掌柜脚下发软,面皮紫涨,颤抖地指着他,口中说不出一句话来。
贺老婆子眼尖地看见祝叶青进来,急得额头直冒冷汗,眼中绝望更甚,哭着截住他大逆不道的话:“你个混账东西,快住了口,莫跟你老子说气话!”
贺掌柜则冲上去给了贺世年几巴掌,他年纪虽大,然气极发狠之下,力道也不小,几巴掌下来贺世年的脸肿起来,嘴角破裂渗出血丝。贺老婆子劝也不敢劝,想上去制止却怕越发惹怒了贺掌柜,急得直跺脚。
“就冲你今儿这句话,打死你也不为过!你眼里还有主子吗?啊?出来混了几年,眼里竟连主子也放不下了!”贺掌柜难过地揪住胸口。
贺老婆子见他面色发白,唇色发青,唬得一叠声叫“老头子”,又见儿子血淋淋地趴伏在板凳上,双眼似是无神,贺老婆子哭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急得捶打自己胸口:“你们爷俩儿是要我老婆子的命啊!”
祝叶青这才走出来,吩咐道:“先扶贺掌柜和小贺掌柜去歇歇,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贺世年听到这个声音,双目瞠大,缓缓扭过头,小厮们把他抬到担架床上,他犹死死盯着祝叶青。
祝叶青淡淡地回视着他,眉尖丝毫未动,清冷地道:“世年兄,一别二十多年了。”
贺世年狼狈地别过目光,正对上被搀扶着的贺掌柜怒火喷发的眼,他心里荒凉,对贺掌柜道:“爹,你在珠黎县做了二十多年当铺掌柜……”说着,心酸地流下泪来。
他们一家人被姚家老太太遗忘了二十多年,只有逢年过节,他老爹才会去一封问安的信。
贺掌柜又要发火。
祝叶青拦下。摇头道:“贺叔,这么多小子看着,好歹给世年兄留份体面。”
贺掌柜把贺世年打了个半死,他反而不好发落。
贺掌柜道:“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这种事儿都做了出来,他已是没了体面!”
祝叶青吩咐请大夫,等贺掌柜喝了败火的药茶,贺世年上了伤药之后,祝叶青就在贺世年房内坐下,不待他开口。贺掌柜眼中散着怒气,恶狠狠地将前事问了。
贺世年知祝叶青得了把柄,想要不承认。可开口问的是自己的亲爹,索性招出实情:“……我打小跟着爹出入金玉满堂,自认见识不比别人差,凭啥要在这个荒凉的地儿窝一辈子,只为了那一口饿不死的人挣扎?”
说到“别人”时。他特意加重语气看了一眼祝叶青。
贺掌柜又要动怒,贺世年转了悲凉的腔调唤道:“爹——,我是你的儿子,可谁规定儿子必须走父亲的老路?我也有走四方闯荡的心,却生生在马苑县折了大半辈子,如今要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辈子差不多就要到头儿了……”
言毕,扭过头去,哽咽难语。
贺掌柜双手颤抖。想起贺世年小时候爬在他膝头听他讲他船行海上丝绸之路,马走蜀身毒道,那时候的贺世年满眼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可因为他这个爹无能,生生折了他的翅膀。
“可你怎能与那傅池春勾结……你难道忘了,要不是他。我们一家子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儿子有啥办法?他用你孙子和儿媳的命要挟,我又犯了糊涂轻信于他……”贺世年激动地扭回头。满脸是泪。
祝叶青听有变故,忙道:“世年兄,要不是有王府念着多年的情分照拂,我们家怕早叫他掏空了。每回出海,他眼睛盯得紧,竟是不许一个我们家的人进去。家中老太太守着爷们,分不出身来……这些,你也是晓得的,我们是一家的,无须瞒你。可你说要挟是怎么回事儿?我来正是为个真相,那高平书的话我信一半疑一半。”
贺世年始才认真打量祝叶青,祝叶青眼中真挚,一手拍抚贺掌柜的手,竟是无半分嫌隙的模样。臃肿的脸擦在枕头上,刮得他丝丝的疼,却让眼神越发清明,看得越发清楚。
“我就信你一回。”贺世年本抱着必死的心,见还有余地,便把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前年秋十月底,高平书到达兖州,刚到珠黎县便听说黄宝元的妻子已亡,因姚大太太交代他要与贺掌柜共同办理此事,并取回贺掌柜的亲笔书信,本想与贺掌柜共同查办此事,却起了昧金的心,打听仔细了,报告给伯京的傅池春。
傅池春知贺掌柜对姚家一片忠心,必不肯撒谎,又知贺世年的字得贺掌柜真传,且又是做的珠宝玉石鉴定行业,多少有些仿真的本事,便私下派人协助高书平绑架马苑县贺世年的家人。
高书平先兵后礼,用胁迫和利诱双重逼迫,承诺事后会给贺世年脱离马苑县那个闭塞小地的机会。
“……不过,自从姓高的走了之后便再未有一信,我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姓高的虽没兑现承诺,我却松了口气。直到前些日子听说黄秀才的娘子立了牌坊,我隐有感觉梁州那边怕是知道了些风声,这才慌起来……没成想,美梦难圆,噩梦成真。”
贺世年自嘲地笑了笑,像是诅咒自己似的。
祝叶青叹了口气:“世年兄……”
“你要不信,也不必查,直接处置了我,我必定无半句怨言,我确实做了背叛家主之事,要杀要剐,听君发落。”贺世年梗着脖子说道,眼中坚毅。
祝叶青未曾料到多年未见,贺世年会产生偏激的想法,他的事情确实情有可原,可贺世年多年怀才不遇,已对姚家产生怨恨,这却难办了。
更难办的是,贺世年偏偏是贺掌柜的独子,他处置重了不是,轻了也不是。当然,贺世年所说的“绑架要挟”,他还是要查的。
当下,祝叶青语无奈叹息,重心长道:“世事难料。当年大掌柜娶了我们家的姑太太,老太太气得绝食,老太爷说不要这个女儿,他自脱了奴籍,却连累得他师父贺叔遭了一顿罪……”
第168章 问玉
“快莫提我是他师父,我只恨当年看他可怜,竟起了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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