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贵最是要脸面的人,自己大儿子是个什么德行,王长贵最是清楚不过,但凡他娘指东,老大就不敢往西的主儿。王长贵越发怀疑就是宴氏贪财。王长贵大吼一声道:“你给老子住手,老大是个什么人,老子难道不清楚?定是你听信那媒人说起莫家的富裕,你这心里就起了心思。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眼皮子浅的东西,早些年你眼红大嫂,常与大嫂吵闹,这会儿轮着儿子娶亲,你竟然还是这般只要钱。我……”
王长贵说着就要起身去打宴氏,宴氏忙往后退了几步,哭叫道:“这……这如何能怪我。这闺女是姚媒婆说的,她又没与我说这些。我想着这莫家竟然有钱,想来闺女除了娇养了些,也定是比咱们这些女娃儿强,哪里又曾想过那般多。虽说年纪比老二大一点,我也只当是莫家早年挑花了眼,如今女儿大了,不好打亲家,我又想,这大几岁也没什么,老二还是个孩子心性,女方大些还更会照顾老二,这说不准到明年我也能抱上孙子来……”
宴氏也是越说越委屈,说到后来已经满脸泪痕。王长贵再生气,这会儿也只能骂她一句草包。王长贵便道:“那如今该如何处置?”
王正道:“爹,这等女子叫儿子如何娶她?退婚,退婚!”
王长贵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可不能叫我老王家被人耻笑得抬不起头来。”
如此事情便定下,宴氏第二日便带着礼物去了趟莫家。
莫家见是未来亲家上门,很是高兴,忙吩咐人好酒好菜的招待上。宴氏笑了笑,她对女主人屈氏道:“亲家,我这次来,是来退亲的。”
话音刚落,屈氏显然受惊不小,她道:“这……亲家如何这般说?难道我们莫家还配不上你王家?”
宴氏摇了摇头,道:“道也不是。只是,你家闺女,我王家实在是要不起。”
屈氏心里一动,暗道这王家人定是听见了什么。屈氏道:“亲家,我闺女虽然年岁大了些,可也是顶好的女孩儿。亲家可别听信外头的传言,叫你我两家生分了。”
宴氏见屈氏一直温柔地笑着,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道都这般光景了,如何还能这么厚脸皮?宴氏正色道:“我也不多说什么,咱们两家好聚好散。我老王家虽说比不上你莫家有钱,可也不是那等贪财之辈,没得被人嗤笑得抬不起头来!”
屈氏见宴氏口见不见松口,知道这王家人定是铁了心了。可屈氏好不容易把女儿说出去,如何还能再由着王家人退亲,且不说莫家会再次被人耻笑,留着那么个女儿在,莫家何时才能挺直了腰板?想到这儿,屈氏决定要稳住她,不由眼含泪意道:“亲家,事到如今,叫你们听信他人传言,还不如我给你们递个实话。还望亲家怜惜我一片拳拳的爱女之心,亲家也是养了女儿的人,当是知道这当母亲的心。我闺女自幼得我夫妻二人疼爱,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娃儿也不定能比得过。我家元娘被我们养得天真浪漫,不知人世险恶,我夫妻二人平日家事繁忙,也不大管她,十四岁那年被人引诱奸污,我夫妻二人是悔不当初,自此便把她拘在家中好生管束起来。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出了这样的事情,村子里那些长舌妇哪里会不说她的。我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当初没了这个女儿才好,省得她遭罪。可一想到她年纪轻轻被人作践,心里又不忍,我就想呀,以后也许也个男人能怜惜她的遭遇,叫她过上幸福日子。”
屈氏说完不由拿帕子嚎啕痛哭,宴氏这会儿心里也不是滋味,若是自己的桃花被人糟蹋……宴氏是想都不敢想。宴氏忙拍了拍屈氏的肩膀,安慰她。屈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亲家,还请你怜惜小女则个。我夫妻二人定当感激不尽。”
宴氏瞧着她痛哭流涕,嘴里的话是什么也蹦不出来,只能闭嘴做闷嘴葫芦。屈氏见此,更是哭得大声,大叫:“我可怜的女儿,真是天要枉你……”
说着便要起身,也不知是否是起得猛了,竟然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把宴氏惊得够呛,忙叫人把屈氏抬进屋去,又有人去请大夫。宴氏见此,也不好再逼急,只留了礼物便家去。
宴氏回了家,王长贵问她事情办得如何,宴氏只得如实说了。王长贵闷了一阵,道:“虽说他莫家的闺女可怜,可咱老王家也是要脸面的。既然莫家娘子不大好,咱还是再等几日再去说,不论如何,这亲事儿定要推掉。”
☆、第21章
过得两日,宴氏张罗着去趟镇里采买家用。柳氏和王桃花这些日子做的小东西已经累计了一大摞,柳氏心里非常不想将自己做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柳氏正思量着怎么跟王桃花提,王桃花已经自作主张将柳氏自己做的那些活儿计给她包好,道:“嫂子,这些你自己收好。换俩个钱儿做零用也强,我俱没告诉娘,娘只当这些日子我在教你打络子,什么也不知道。”
柳氏很是感动,又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很是龌龊,将桃花看低了去。柳氏道:“桃花,嫂子都不止该如何谢你。只等卖了钱,嫂子定还你。”
宴氏要去采买,收拾妥当家什,见小女儿将大儿媳妇也一并带过来,宴氏冷眼瞧了她一眼,好在她也不曾说些什么。宴氏道:“待会儿娘得去买米面儿,桃花你将那些活儿计给兑成钱,你可莫要哄我。”
王桃花摆摆手,道:“我省得的。娘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大嫂呀?”
宴氏老脸一拉,被闺女这般说出来,到底有几分不自在,只恨恨地瞪了大儿媳妇一眼,便抬脚先去了村口。
每逢赶场时节,这上下庄上有牛车的富户便会将牛车来往与镇子与村落之间,村人们大人只需拿出两文钱,小孩子不收钱,半大的孩子便交上一文钱,便可坐着车去镇上。
宴氏三人很快便上了一辆牛车,车上也有其他人,宴氏便于他们聊起家常来。柳氏在一旁默默听着,并不插嘴,王桃花一上马车便有些乏,靠着嫂子很快就打起了瞌睡来。
三人到了城里,宴氏自个儿去了米粮店,又越好什么时辰在这里见面,再次嘱咐了王桃花之后才放她们去。王桃花和柳氏去铺子里换了钱,柳氏自个儿便得了十来文钱,当场便数了几文钱还给小姑,还多给了一文钱,说是给她买花戴。
王桃花也很高兴,她又挑选了一些丝线。看着铺子里已经摆上了女人们喜欢的葵扇,柳氏心想若是自己有多的银钱儿,购入几把素色的葵扇,再与桃花合计绣上一些漂亮的花草鱼虫,平日里若是得闲,哪来贩卖给周围村子的年轻女孩儿,便是比镇上便宜一点儿,估摸着也能赚上几个钱。
王桃花见嫂子一直再看那葵扇,以为嫂子喜欢,不由道:“嫂子,不若你也买一把来。等家去,我给你绣上你喜欢的图案?”
柳氏笑道:“不了,桃花。那东西精贵着,我平日里也用不着。”
王桃花笑了笑,与掌柜的道了别,这才出了店门。与和宴氏约好的时辰还剩下不少时间,姑嫂二人少不得去附近的场上逛上一逛。
王桃花最爱看些绣活儿类的物事儿,每每总要停下来细细看,嘴里还一边说着这是用的什么绣法,那又是怎么怎么样,如此种种,售卖的小贩以为碰见了识货的主儿,都竞相推荐,王桃花羞涩一笑,便拉着嫂子往下家去。
如此两三回,便是柳氏也忍不住打趣她了。小姑子如此喜欢绣活儿,柳氏便说不若真让她去绣坊呆上个一两年,若是排上了什么等级,那也是为家里大大争光的事儿。
王桃花也是一脸向往,复又摇了摇头,垂头道:“嫂子,要进绣坊哪里那般容易,必须得有人引见才可。再说了,娘肯定也是不愿意我去的,她说在绣坊里呆了几年出来,我年纪便大了,不好打婆家。”
柳氏心里暗骂宴氏愚昧,确也无奈,这个世界便是如此,何况小姑子还是女儿身。便是小叔子虚岁不过十六,今年也要娶亲了,小姑子如今虚岁已有十三,宴氏最多还能再留她两年,便会张罗着谴她出门子去。
姑嫂二人去市场上淘了一番,也花上一两文淘了点小东西。
两人耍闹一阵,眼见着时间也快到了,便打道出去。王桃花又说肚子疼,跑去茅房解决了一通才出来。等两人到了地方,宴氏早就黑着脸等在那里,少不得骂了两人一顿。王桃花只说都是她闹肚子,不干嫂子的事。
哪知去搭牛车,这位置又不够,宴氏也不管,硬是挤上去,怀里抱着王桃花,便唯独留了柳氏在外头尴尬地站着。宴氏道:“这儿离家里也不远,你自己个儿走回去吧。”
王桃花忙道:“娘,这得走多少时间?娘您拿两文钱给嫂子坐车吧。”
宴氏唬道:“钱,钱,你知挣俩钱多不容易,你给我闭嘴。”
牛车缓缓离去,徒留柳氏单薄的身影在原地。王桃花气她娘小气,一路上也不跟她说话。旁的人一问,知道留下的是儿媳妇,心里也暗暗鄙视这做婆母的刻薄。
柳氏很无语,以她的脚程,走回去没两个时辰可是没个准儿。柳氏摸了摸怀里还没揣热的几个钱儿,一阵肉疼地在纠结着是走回去还是坐牛车回去。
柳氏又问了旁边小茶铺的老汉,知道这要等下一辆牛车来,少不得要花上一个时辰。柳氏叹了口气,觉得不若自己个儿走回去,这两文钱再去买上几根丝线罢了。
柳氏走回城里,也没去那铺子,只在那些摆了地摊的摊主那里,一番讨价还价买了各色不少线。合计一番下来比那铺子里还便宜不少呢。
柳氏一路低头走路,心里越发觉得自己个儿就是个怂包,到了这儿完全就是浑浑噩噩过日子。就这样的家庭,她居然还抱着一丝幻想,柳氏陷入了自我检讨的行列。
如此走了半个时辰,实在是有些累了,柳氏只能在一边喘上几口气儿,歇上一歇。这一路行来,倒也碰上几个如她这般的行人,不少或担或背着物事儿的人,柳氏一对比他们,心里又稍微觉得好受不少。
歇息得差不多了,柳氏又走了一阵,这会儿这日头已经快要到晌午了,柳氏这肚子已经开始唱起空城计,一路上咕咕叫个不停。柳氏一个不察,一脚插进个坑,绊了一脚。疼得她呲牙咧嘴,揉了揉双腿膝盖,柳氏忍不住真正哭起来。
哭到后来柳氏呜咽无声,哭了一场,柳氏这心情好了很多,暗暗给自己打气儿。柳氏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又用衣袖抹干净脸上的泪痕。
只见一辆牛车不知何时停靠在对面,赶牛的是个十来岁的半大男娃儿,正笑嘻嘻地看着她。柳氏脸一红,也不知被人看了多久,可到底人家也是辆牛车不是。
赶车的半大少年见这女人不再哭了,也把自己收拾干净,朝她勾了勾手。
柳氏指了指自己,问道:“你让我过来?”
少年嬉笑道:“可不就是你,这般大的人了,哭得稀里哗啦,不就跌了一跤么,就哭成那样,就是小孩儿子也比你强些。”
柳氏被取笑一通,这会儿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她走过去,道:“这位小哥儿,你叫小妇人所谓何事?”
少年笑道:“你叫我小乙哥便是。”说完指了指自己的牛车,道:“我与主家的走到半路,听见哭声,主家的便叫我停下来,让你顺道搭个车。”
柳氏想,何谓天上掉馅饼,这就是天上掉馅饼。可柳氏又有些疑虑,这人心难测,柳氏可不敢贸然领了,她道:“小乙哥,你我素不相识,这如何妥当?”
少年听了不由拉下脸冷哼声,道:“好你个不识趣的妇人,我主家的好心让你搭车,你还疑神疑鬼了。我看你还是走回去得了。”
柳氏脸一红,很是尴尬。这时这良牛车外头挂的那张帘子被人掀开一个角来,只见里头的人看着她,道:“小娘子莫担心,我是百花村的夫子。路上见你一妇人大哭,这才让小乙哥停下来。不知小娘子是哪里人,我主仆二人送你家去。”
柳氏当然认识这个人,她忙道:“原是蒋夫子,都是小妇人的不是,还望蒋夫子大人大量原谅小妇人。小妇人是百花村王家的。”
蒋夫子见她提起说是百花村王家的,虽不知是哪个王家的,倒也是同个村的。蒋夫子便道:“原是同乡。”
柳氏上了车,觉得今天真是行了大运,竟然遇见了蒋夫子。到底男女有别,又是做了妇人打扮,蒋夫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坐着闭上了眼。
柳氏先前心头惶惶不安,过了一阵,才敢抬头看,见那蒋夫子已经闭目养神起来,稍微松了口气儿。如此近距离,见他头戴头巾,穿了一身鸦灰色长衫,下巴上也没有留须,瞧着也很是年轻。
柳氏看了一眼,忙低下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