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浅芜不止一次见过他的狠戾与无常,每次却有不一样的毛骨悚然。
“她犯什么错了?为何要死?”薛浅芜仍是傻傻地,愤怒发出这么无力的一问。
南宫峙礼不以为意地笑笑,语气尽是对世人世事的嘲弄与蔑视:“不为什么,只是不想让她活了。”
他的玩弄态度激怒了她,薛浅芜气冲冲横眉道:“草菅人命,罪恶深重,我怨着你,恨不得你能死千百次!我早不想让你活了,你怎么不去死?”
南宫峙礼的唇畔,划过一抹暧昧弧度,冷然笑道:“我能左右她的生死,轻易置她于死地,你能赐死我吗?”
第八三章 逃得销金窟,险情难脱除
薛浅芜的怨怼与怒气,在面对南宫峙礼的时候,很轻易地被挑起了。纵使知道,失去理智必然坏事,可也由不得心。“你想闹哪出儿?”她脸色难看道。
南宫峙礼抿唇不答,邪魅而淡然地笑,永恒是不变的高深莫测,那种似暖还寒的怪异感觉,让人头皮发麻。
彼此瞪视,再次陷入僵持。
绣姑在旁睁眼看着两人,不知该怎样做劝解。时间在滴漏中流逝,整个怡园虽然珠玉璀璨如同白昼,夜渐深重的疲乏之气,仍自袭了上来。踌躇良久,绣姑轻轻拉了一下怒目而视的薛浅芜,暗示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回府宅的好。
薛浅芜经此提醒,神智恢复大半,被愤慨蒙蔽的心眼儿,陡然开了一窍。却也料定南宫峙礼此番出现,肯定有所图谋,目的未达之时,不可能放她们走。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他苦耗也是消磨生命的一种方式。若比固执任性,薛浅芜断不会认输的。
绣姑似是察觉了薛浅芜的想法,眼里闪过一丝焦虑责备,低声嘱咐一句:“回去得晚,东方爷要担忧的……”
绣姑说话本就带着几分恬淡静弱之气,这句更是压低了音量。然而听在薛浅芜和南宫峙礼耳中,轰若滚雷碾过。
薛浅芜痴痴地想,虽是与爷赌气而来,想要散一番心,可是溜达过了,仍是要回去的。东方碧仁那一身的月白长衣,温润深情的眼眸,如同无言却永远亮着的灯笼,捱过风雨,挺过雪霜,不会熄灭。不炽烈,足以暖她心;不起伏,足以牵她意。
南宫峙礼于她而言,则充满了不靠谱的危险气息,一日之间能让人在天堂地狱、酷暑严冬之间,坐山车那般丢魂惊心的转。这种感觉,令薛浅芜有些后怕和排斥。
大约,是女子皆如此。哪怕多么特立独行,哪怕时常喜欢冒险,却固执地追求一种自以为是的平静与安稳,在年华陨落里细数花开几度,碧水长流。
所以,薛浅芜听到“东方爷”这三个字时,是依恋而归顺的。
南宫峙礼的心情,明晦难辨,不露于形色。就连那瞬间的微顿,亦是片刻而逝,归成波澜不惊。薛浅芜有些不自在,略略缓和了语气道:“我要走了……还须得麻烦你,给我打个掩护……”
“听说怡园想要继续扩大规模,租些男倌,来秘密地招揽女主顾。这件事听起来惊人,其实并行不悖,有需求才有市场,难道不是么?”南宫峙礼的眼眸中,狭长调侃的邪光闪烁,笑道:“你这装扮看起来,蛮清俊的嘛,比女子身都有味儿……”
薛浅芜忖思着他话里的意思,唬了一跳,古代也能这样开放?
据她薛浅芜来这世上之后的目测,孤竹王朝虽称得上开明,却是典型的封建国度,男尊女卑历来是然。现在居然兴起发展男倌生意的念头,这怡园领导者的脑袋被虫蛀了不成?是觉得好玩儿,还是有钱没处砸了?靠男人做生意,不把整座怡园赔个血本无归才怪!
薛浅芜并没说出心中所想,直视他道:“怡园招揽男倌,与你有什么干系?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你说这些干嘛?”
南宫峙礼的俊脸,漾起几抹讥诮与蔑视,哂笑着道:“跟着那样睿智城府的神仙哥哥,你仍是没半分长进!我的意思已够明白的了,不就是想把你卖到这儿,当男倌吗?你竟然听不出?”
薛浅芜一愣,终于反应出了他的话中意思。
千思万想,料定他不是省油的灯,却没能预到他的这种恶劣念头。他是动真的吗,还是有意耍她?
绣姑面色发白,强自镇定,几次暗自拽着薛浅芜的衣角,怕她意气用事。薛浅芜绷紧了脸,一把抓起绣姑手腕,气势恢弘地道:“走……”
绣姑陈落圆紧跑两三步,跟上了薛浅芜,紊乱不均地喘息道:“咱们这样不好走吧?你得与他商量好啊……”
“与他墨迹,与他妥协,难如登天!他就是块冥顽不化的臭石头!求他,不如我独自走……”薛浅芜大跨步地迈着,瘦弱的身影带着几分歪歪斜斜的趔趄。
原路返回。薛浅芜打开院门,那些丫鬟们看了她和绣姑一眼,以为她俩被霸王赶出来了,眼神中有好笑还有同情。薛浅芜二人顾不得理会太多,穿过走廊,快到书生掌柜的那间房时,蓦地顿住了脚步。
书生掌柜在前,南宫峙礼在后,看来今日想出此门,还真需要费些周折。
薛浅芜回头看,南宫峙礼并没跟来。仍在他们分开时的地方,好端端笑站着,淡然轻嘲,猫戏鼠的捉弄。
那一瞬间,薛浅芜产生了种强烈的念头。若是一个人的生命中,真存在着那么一个人,你不希望他过得好,不希望看到他的笑容,那么南宫峙礼就是这个惟一。毫无疑问,当之无愧。
薛浅芜忖思了一会儿,低声对绣姑道:“你先在这儿站着,等我回来之后,你要紧跟着我,配合好我……”
在绣姑讶然的目光中,薛浅芜贼兮兮地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返身跑回,利落地合上了那两扇院门,同时大锁落下,对惊惶疑惑的小丫鬟道:“忘了交待,刚才那位黑衣公子不希望被打搅了好事儿,正在与颜倾茹花魁情深意浓着呢!他让我传话给你们,若想以后混得安稳,最好不要过去提醒……一个时辰之后,此锁才能打开……”
说罢,又咳了两声清嗓子,怪腔怪调儿自问自答道:“你们怡园不会有时间上的限制吧?只管放心好了,那位公子有的是钱,不会短缺你们的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谁都不好意思提出异议,半带羞窘地掩嘴吃吃笑着,放她去了。
薛浅芜快步赶上绣姑,脚下一崴,径往她的肩膀上歪去,轻道一句:“快搀紧我!”
绣姑一愣,随即会意。薛浅芜半个身子斜挂着,一瘸一拐到了书生掌柜的桌前。看着一脸菜色的薛浅芜,书生掌柜竟忘了刚才她赖账的事儿,瞪着眼珠子道:“这是怎么……”
薛浅芜气苦地叽歪道:“你倒好意思问……既然是我先来的,你为何还要让别的客官打搅我的兴致?这一打搅不要紧,我被打成了半个残废!”
书生掌柜闻言,登时想起了那码子帐,幸灾乐祸地道:“让你还欠嫖资不?你是欠揍!”
薛浅芜皱着眉悔涕道:“再不敢了……如今回去,估计还要被老爷夫人责打!能保得半条命就是万幸了……”
书生掌柜挥起那根金属软质教鞭,落井下石地道:“赶快去吧,别死到这儿给我添晦气!”
绣姑半拖拉着薛浅芜,慌忙而去。直到出了“万花丛深”的地盘,绣姑才敢连拍着胸口道:“真像过了一遭鬼门关!”
薛浅芜没答话,额上已有细汗渗出。原来后知后觉,也会后怕的吧。
绣姑悬着一颗心道:“那个黑衣男子会武,你锁上了院门,就自信能挡住他么?”
薛浅芜恢复了正常走路姿势,疲惫笑道:“所以我才赶得急嘛!就算他能插翅飞,也只能从墙头上跃出去,但那已不是左道对应的院落了!等他寻出来时,咱们若幸的话,已脱离了万花丛深;如若不幸,正好被他撞见堵进怡园,那也就无奈了。”
绣姑欢喜笑道:“咱便是有幸了!”
薛浅芜和她一击掌,正要欢呼,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句阴鸷的邪笑声:“却也未必见得是有幸……”
第八四章 邪尊亦色帝,暧昧不吐骨
薛浅芜闻得这话,毛发皆竖。自认为逃出了南宫峙礼的五指山,哪想只在他的指缝间打了个转悠儿。暗自恼他,为何不在怡园堵截着她,却把她的喜悦终结于功败垂成之际?
“你是来为故人送行吗?”薛浅芜冷静下来,淡淡讥讽他道:“多劳你费心了……你还是回去把那花魁的尸体打理下吧,虽然你是介于牛叉与装逼之间的人物,官府轻易奈何不了你,好歹那是一条活色生香的命,凭着你那颗不着调儿的良心,总也不能随便把她抛个地方,任之腐烂喂虫了吧?”
“你竟没有笨到家么……”南宫峙礼赞许点头,而后笑问:“你怎知道我把那具尸体随便藏匿在了某处?”
薛浅芜窝火看他一眼,答道:“你虽狂妄,可也谨慎,等他们发现了花魁死于非命,你又是惟一的形迹可疑之人,‘万花丛深’势力庞大,定然不会容许自己的人惨遭毒害,因为这事若传出去,对怡园酣梦销魂的名声可谓大打折扣,亦会给前来寻欢作乐的风流客们造成心理阴影。逛妓院本是消遣,只为图个轻松快意,毫无安全保障的温柔乡,需要拿着赌命的勇气来嫖,除了绝望到‘人生在世不称意,惟愿伏在美人膝’的落魄不羁之辈,谁想死得艳名昭著?上述各种因素叠加,迫使他们动用幕后势力,天罗地网追究起来,恐怕你也须得费些心机……”
顿了一顿,薛浅芜补充道:“而你打小对隐秘地儿具有异乎寻常的天赋,最是深谙‘福祸相依,危险安全一陌通’的道理,眼光狠而且准,你随意找上一处旮旯儿,抛弃安置了尸体,定能瞒得花魁死去这件事儿。就算众人发现她不见了,遍处寻找无果之下,也会认为是哪个武功绝世的高人,带着怡园的女儿私奔了,不了了之的说辞下,这又何尝不能称作一种荣耀?‘万花丛深’美女如云织,挖掘各路出身美女的能力又强,不出几天,新人取替旧人,这事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歌舞升平夜夜笙箫,谁都不会记起左道院里,曾有个叫颜倾茹的牡丹女子……”
南宫峙礼兴趣盎然玩味听着,眉梢尖上挂着似浅又浓的笑意。薛浅芜很久不见他变换表情,气道:“我说错了?”
南宫峙礼摇头道:“虽然你的推理能力在我看来,白痴稚嫩如同三岁小儿,但是听你不经意间如同行云流水的感慨,大咧咧的活泼中竟有几分幽婉伤情,倒称得上一种享受。”
刚才还在拔剑努张的神秘黑衣客,忽然蹦出这么一句,听在绣姑耳中,觉得有些好笑。薛浅芜乍有些愣,待回味过来他是在嘲讽她的分析事理之能,胸脯起伏怒道:“被我说中了,还不想承认!是你本身的自我鉴定能力太差,却用贬低别人来提升你的智商指数!”
南宫峙礼煞有其事地点头,而后紧拧着眉,重重叹了一声,忽而柔情地问:“我租你这一晚,如何?”
“你说什么?”薛浅芜白了脸问。
绣姑与此同时,发自本心地道:“不能!”
仿佛南宫峙礼是洪水猛兽,让人提防不及。南宫峙礼瞟了一眼绣姑,玩世不恭地道:“我说租她,又不是租你!你怕个什么劲儿?”
这句话里欲隐还现的调侃与轻薄成分,让素来清白淡幽的绣姑,登时面红赤耳,噎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也许在南宫峙礼此刻的眼中,绣姑就是一盏太碍眼的灯,他恨不得人家一介孤弱女子,立时消失了好。
薛浅芜正要斥问深更半夜他让绣姑往哪去时,南宫峙礼已经先她一步,霸道做出了安排:“我会送这卖鞋的姑娘回府邸去,也好让她给你的神仙情郎报个信儿,省得人家操心,闹得满城风雨……”
南宫峙礼做出请的姿势,摆着一副不容置疑的强迫的可恶面孔,要让绣姑先行。绣姑又是忧心,又是作难,默默地看着薛浅芜,不受自我信念控制,一步步往南宫峙礼掌控的范围外退去。可是无论怎样避让,南宫峙礼的气场都在继续扩大,逼她退得更远。很快就退到了百尺开外。
“我何时答应让你租我了?”薛浅芜着火道:“你送她回府去的这会儿光景,让我在哪等你?不会让我如木头般杵在这儿吧?万一有采花贼过来把我连根拔了,你岂不是白费一番苦功?”
南宫峙礼拿出一把钥匙,指着琉璃色闪烁中的一处波上楼亭,命令她道:“从你身侧的小桥拐弯儿,径往前走,有座‘月痕阁’,那是我的歇脚地儿,你且暂老老实实地呆在里面等我。”
薛浅芜忖思着,看来今晚,他是不会放过自己了。和他交锋久矣,自信他不会做出什么危及她性命的事来。既然如此,还不如先让绣姑回去,若是东方爷焦急找人了,有绣姑回话儿,也好让爷有个安定。
想至此处,薛浅芜对无措的绣姑道:“你不用担心我,只对爷说,我贪杯,多喝了几盅酒就坏事儿,醉酗酗地走不动了路。所幸我够机敏,拿着爷的鼎鼎威名炫耀,自称与东方大人乃是不忌性别无关年龄淡化地位差别的超乎友情基情各种情的八拜之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