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浅芜喜上眉梢,是你撞了霉运。在那南宫峙礼转身进店的当儿,她闪到了店家跟前,笑道:“我是那位客官的浑家,现在家里来了亲戚,急需一些狗肉,搭配素菜!来不及与他说了,这些狗肉我带走了,你只给他上酒就行!”
说着,捡了几片干枯荷叶,探向鼎里,左手捞起昂着的狗头,右手捉住翘起的狗腿,把整条狗热气腾腾的弄了出来。
店家目瞪口呆,薛浅芜二话不说,把狗塞进一个麻袋,背着就跑。
良久,远远传来店家的鬼哭狼嚎:“我那只狗……足足有八斤啊!客官的这点银子……赔大了我!”
店家呜呜哭着,南宫峙礼闻声而来,气得胸腔震动,还得向店家赔好话儿:“这次带的银两少了,下次给你补上!我去教训那个……我的浑家,抽她三百六十五鞭,让她把多余的退回来!”
店家拉着他的胳膊,愁眉苦脸地道:“你们夫妻合力断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若去了,定是无回的了……我这小本生意,经不起三斤五斤的赊帐啊……”
“你想怎样?”南宫峙礼脸色难看。
店家战战兢兢,求道:“只能委屈客官,在敝处留上几个时辰。你那浑家等天黑后,必然心急,等她来寻你时,咱们一手交钱一手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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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身上的热水,顺着麻袋渗出,把薛浅芜的衣服染得汁汁汤汤,锅里洗过一般。脚不停歇,腿骨酸软,直至城南的一座破落祠堂,才一屁股坐了下来,喘了几回,打开麻袋,不顾吃相的撕啃了起来。
香气在寒风中远散,引得野狗竞吠。“吧嗒吧嗒”,此起彼伏的流口水声响起。
不妙……薛浅芜升起不祥的预感,周遭有人觊觎。抬眼四望,发现中了埋伏。
本来空寂的祠堂,突然从佛像后面、乱草堆里、石板底下……所有能躲能藏的地方,杀出一群舞棍弄棒、飞土块走沙石的人。男女老少,老弱病残,甚至五大三粗的彪悍汉子,竟然都在其中。
看那些人,皆比自己还脏,有的头上挂着粪球,有的脸上流着鼻涕,有的脚上未穿鞋袜,有的臂上血痕累累。薛浅芜暗自心惊,这是遇上丐帮了么?以一敌多,这该如何是好?
盯着薛浅芜剩下的半截煮狗,生存的本能驱使,他们抡起兵器,一哄齐扑而上。幸好他们个个饿得乏力,使劲软绵绵的,不然薛浅芜定会当场残废。
饶是如此,却也挨了几下狠的。薛浅芜忖思,鸟为食亡,人不能为食亡,不如把这麻袋扔到远处,趁他们去抢的时候,我从反向离开。
不料这一举动,直接导致了目不忍睹的惨象。为抢狗肉,他们挤得头破血流,互相残杀,一时哀鸿遍野,血腥弥漫。
薛浅芜拧了下眉,又折身冲向了他们,从一猝不及防的大汉手里,劈手重新夺回。
充满敌意的围攻,再次聚焦在了她一身。跳上一块凸起的大石头,薛浅芜挥动着手,喊道:“大家冷静一下,听我几句!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土匪出身!土匪乞丐,根出同宗,源远流长,如今‘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实在让人痛心!土匪遇乞丐,挨打划不来啊!”
最后一句,薛浅芜说得高亢激昂。这番新鲜的演讲词,使纷纷杂杂的乞丐,相继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薛浅芜顿了一顿,眸光流转,指着那个最莽的汉子,轻道:“你叫什么名字?刚才你抢走了狗肉,是要独自享用,弃所有的难兄难妹于不顾吗?”
莽汉的脸,闪过一片呆滞。丐群有人叽喳起来:“他叫吴刚!”
“吴刚……”薛浅芜拍手赞道:“好名字啊!月宫砍桂花树的吴刚,特有韧劲儿!”
听得她无厘头高亢奋的夸赞,吴刚愣头愣脑立在那儿,一时不知如何说话。
薛浅芜扫了一眼众人,又道:“我问一个题目。地狱和天堂里,同时放着一大锅粥,一个柄长数尺的大勺,但是为何地狱的人奄奄一息、几欲饿死,而天堂的人和乐融融、饱暖幸福?”
见众人瞪着眼起迷惑,薛浅芜自答道:“因为勺柄太长,无法喂到自己嘴中!地狱的人只顾私利,结果谁都不能喝到;天堂的人互相关爱,彼此喂粥,所以都能喝到!你们人多势众,想必能够成就一番气候,却为何在挨饿受冻?为何不断有人死去?主要的原因,在于大家不够团结,缺少组织纪律,缺少一个有凝聚力的核心!”
丐群静了很久,议论渐起,终掀起了骚动:“说的对啊!谁来当这个核心呢?”
一位年逾不惑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站起,捋着山羊胡须道:“听得姑娘一席话,简直胜读十年书啊!观看姑娘相貌举止,聪慧无双,当机立断,我们缺少的正是你这样的领袖啊!如果你不嫌弃,就担起我们丐帮的重任,大家说好不好?”
薛浅芜被这马屁拍得舒坦,拱手垂谢:“承蒙抬爱!小女谨向大家保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要我一天在,就保所有的人衣食无忧!”
语气虽然狂妄,但以前从没有这样一个人,能让他们充满激昂希望。
欢呼四起。薛浅芜满脸笑意,加入他们的行列:“不过,丐帮的名号不太好听,我想把它改成‘水浒仙寨’,八方迎客,招贤纳士,发展壮大组织,女侠配好汉,争取达到一千零八位,然后倾巢行动,劫贫济富,来干他个轰轰烈烈,拼出一辈子的锦衣玉食……”
“寨主威武!”喊声响彻天地。
刚才那位老者又沉吟道:“如此设想,前途无限光明。但是寨主也该有个名号才是啊,将来一提起来,好让敌人闻风丧胆!”
薛浅芜心里明晰,听这老者说话有板有眼,似乎是个学鸠,却不知怎落魄到了此景。于是笑道:“您是德隆望重之前辈,还是由您赐号吧。”
“你是土匪出身,不能忘本!这又加入了丐帮……”学鸠老者苦思冥想,忽然喜得蹲到地上,猛击大腿,洪亮地道:“就叫‘匪女神丐’!”
薛浅芜想撞豆腐的心都有!摘掉“匪”的帽子,脱掉“丐”的鞋子,她不就是“女神”了吗?好个老头,太妙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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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祠堂里歇了一宿,翌日清晨,薛浅芜就踏上了觅食之旅。眼前的关键,在于树立威信。首要解决的大事,便是温饱问题。
领着一帮小喽啰们,涂花了脸,装魔做怪,光临了城里最大的饭馆。店客如鸟走散,掌柜吓得筛糠……薛浅芜和属下们,乱盏推酒,大快朵颐,很是痛快。
吃饱喝足之后,薛浅芜醉着眼道:“你们先回避下,去祠堂里藏着。这里的残局,由我一人收拾。”
独自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背后似乎有人呼吸,不绝如缕。
薛浅芜掂起酒瓶,劈手向后砸去。随着一声碎响,她正想看那人的脑袋是否也流浆了,气愤的是,命脉已经被人扣住。南宫峙礼妖邪的脸,如盛开的罂粟,艳绝人寰,十足欠扁的呈现眼前。
不由分说,拖住薛浅芜就往外走。
薛浅芜有些心虚,挣扎起来:“凭啥要跟你走?”
南宫峙礼眯着绚烂的桃花眼,阴沉地道:“昨晚我在狗肉店里困到半夜,这事该怎么结?只有把你送去抵债,让你去做粗使丫鬟,整日宰狗剥狗闻狗肉味,方能证明我的清白未婚之童子身。”
薛浅芜赔个笑脸,不紧不慢说道:“凡事不能做得太绝……咱再好好商量一下,才不至于冲动后悔……”
“本尊的生活中,从没‘后悔’二字。”南宫峙礼悠然说着,甩了一甩袖子,似在扇去薛浅芜身上的灰土草屑,免得待会儿沾脏他。
身子腾空离地。薛浅芜大声惊呼,她被可恶的南宫峙礼如拎小鸡一般,夹在腋下,扬长而去。
眼看离那狗肉店只剩两条街道了,薛浅芜被他吊儿郎当却又牢固钳着,动弹不得,于是急中生智,骂闹起来:“你这薄情负义的软蛋,呜呜……奴家夙兴夜寐为你操劳,足足有三年了,如今你赌博亏尽了血本,就要把我卖到青楼了啊!彼苍天啊,你为啥不长眼呢,一夜夫妻百日恩啊,偏就让我遇到了负心的白眼狼!呜呜呜呜,奴家好命苦啊……”
薛浅芜的哭声情真意切,凄惨悲痛,字字泣血,路人纷纷驻足,围拢过来。
南宫峙礼一愣,旋即压低声音,威胁她道:“你再胡言乱语惹是非,我就点了你的哑穴。”
自己一身红毛,明明是个妖孽,却还自我感觉良好,嫌弃别人是个祸事精儿!薛浅芜可不甩他这套,赶紧接着编排:“各位行行好吧,劝劝这个败家子……他说我再揭露他的行径,就挑断我的筋脉!他的残忍恶毒,实在令人发指!奴家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办啊?……”
泪眼朦胧,从泪光中看到,有人站出来了!很多人都站出来了!
他们义愤填膺,指责南宫峙礼:“打眼一看,你就不是个善类!究竟怎么回事儿?还不放开你的浑家!不说清楚,拉着你去见官!”
薛浅芜乘机脱身,怯弱不胜地走到众人面前,福了一福,抽抽噎噎心酸述道:“小女子乃京城人,那年父母双亡,无钱下葬,恰遇到了我家相公,说要帮我走出困境……”
薛浅芜指指南宫峙礼,接着又道:“不想他竟是条披着人皮的禽兽,实际上打得是奴家的主意!跟着他来到这烟岚城,失身于他之后,原想认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过一辈子也罢了……他的脾气暴躁,时常轻则责骂,重者就打,奴家也都忍气吞声……他平素里游手好闲,嗜赌成命,前些日子输了三十多两银子,债主天天来逼,他不想着如何挣钱补洞,却要把我卖了……奴家是清白女,可受不了那种折辱,质本洁来还洁去,只有以死来雪耻了!”
说完,就往旁边的摊子撞去。
“使不得啊!”一位大婶死死抱住了她,劝道:“何苦想不开呢!今儿个大家就算捐钱,也要赎你出来!趁早把这不三不四的滥男人,一脚蹬了!天下好人多的是呢!”
做戏一旦做到伤感壮烈,就分外的深入人心。
“多么痴情重义的女子啊,太可怜了……”你一纹我一纹,你一两我一两,白花花的银子,晃得她眼贼亮,她心狂跳。
再看南宫峙礼……人呢?正在三丈远处,双臂叠抱,不动声色地酷酷站着,目光游移不定,晦暗难辨。
薛浅芜想,这个人的心术阴险,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我得仔细点儿。辛苦演戏赚来的这堆儿银子,千万要提防着他偷去了。
薛浅芜一边感激涕零,向慷慨解囊的人道谢,一边愁怨地道:“奴家只怕……他为私吞这些银子,心生歹意,仍会把小女子卖掉!因为他与青楼老鹁立的契约文书,还在他的怀里揣着!”
“快交出来!”人们层层向他进攻,臭鸡蛋、烂菜叶子乱砸乱扔,劈头盖脸。
南宫峙礼这下不淡定了。他完全能躲开那些“武器”,但他得护着胸膛啊。无数双手争着往他怀里掏来,足以抓拦他的衣衫,万一地图被抢走了,岂非前功尽弃?
薛浅芜撕下裙摆,大捧小捧连雪带泥,把碎银子撮个精光,然后从缝隙里钻了出去。
第五章 他要以身相许?
匪女神丐出山,首战告捷。薛浅芜抽出一半银两,储备了半月的干粮。又用剩余的部分银两,为每位成员购置了棉衣棉被。他们抱着崭新的衣物,满脸的兴奋快活,却再看看身上的灰厚生虱,怎么也舍不得穿。
薛浅芜清楚他们的心理。积贫积弱,成了阴影,一时暴富,难免无措。
笑而不语,薛浅芜如变戏法一般,拿出了挂巨蟒长的鞭炮,引着燃线。噼噼啪啪的隆响之后,薛浅芜道:“今我宣布,水浒仙寨正式成立!我们的营地,以这祠堂为中心,势力向南扩延,直至占领了易守难攻的胭山!从此我们占山为王,逍遥中原!”
丐帮全体沸腾,个个摩拳擦掌。薛浅芜眼见士气高涨,趁机又道:“既成门派,咱们定要光鲜体面以示庆祝!现在每人分发一些碎银,齐聚烟岚城内,涌进所有的澡堂,去除这一身的陈泥!记着了吗?”
老学鸠啰嗦道:“寨主!仅余这点银两,还是省着为好!万一遇上青黄不接,或者出了其他什么变故,饱了今天饿了明天,那可没得过啊!”
薛浅芜拍拍他的孱弱老肩,洒脱说道:“千金散去还复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些道理,学鸠比我懂得多吧?有我匪女神丐在,逢着灾年,我带大家去京城耍!”
总算吃了颗定心丸。没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
是日,烟岚城的家家澡堂,皆是丐满为患。他们洗得酣畅淋漓,一搓就是半天,急得后来之人捶胸顿足,店家却也只能干瞪着眼。又没短他银子,怎好意思去赶人呢?
丐客们在水雾里高唱,一盆一盆的污水对准窗户,泼向街道,汇集成了泥河。良民叫苦不迭,一概绕道。
清爽归来,难得盼来一个好夜。明月皎洁,清辉缥缈,映照着雪后的世界,更显银装素裹之美。站在祠堂门口远望,胭山连绵险峻,天心主峰更是陡峭无比,宛若一把敦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