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纶抬着下巴,皮笑肉不笑的目送那行人远去,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方叹了口气,整个人都好像缩小了一圈。
他又往殿内瞧了一眼,依旧什么也看不到,但是……
他就知道,主子这回又是步上前尘了,这才几天工夫,那群人就开始嚼舌头了。只不过这回似乎又有些不同,洛雯儿毕竟不像梦妃那么脆弱,当年只是缚着主子什么都做不得,就得整天陪着她。
洛雯儿很能干,也很厉害,无涯有今日的局面,少不了她的功劳,她同主子在一起,能帮着主子,而且主子很开心。他看得出,那种开心完全不同于当年与梦妃在一起的时候,主子现在是……浑身的干劲。
主子如今兢兢业业,就好像在经营一个家,然而这个家太大太大,主子必须努力,才能让两个人更好的生活。
所以,他倒没有了二人初初在一起时的担心,有的时候,还挺乐意看他们两个在一块的,虽然可怜的小胡纶已被他无情的主子丢到了被遗忘的角落。
而且现在朝堂上不再是世家把持朝政,那些平民出身的官员做得也不错,尤其是这几回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那些,简直是精英。
别的不说,只说英秋冉。
他都不知道这个懦弱的女孩子样的青年怎么会这么能干。主子昏迷不醒的时候,是他带领内阁管理朝政。虽是世家子弟,然而毫无盛气凌人之势,与那些平民的官员相处极好,把顽固的老头子们也摆弄得服服帖帖,连英若丞都减少了发脾气的次数,对儿子是相当的满意了。
如是,便更是对主子感恩戴德,因为若是没有那场科举,他真的以为这个儿子要报废了。
主子有次跟洛雯儿说话,胡纶也听到了,他们觉得,英秋冉很有当丞相的天分。
那是,不仅人长得帅,大约肩挑了这么多的重任,连身板都变得强壮起来,往那一站,整个一玉树临风。
现在赶着往英家提亲的人几乎踩断了门槛,据说英二公子,如今的内阁首辅还屡次遭到年轻女子的围追堵截,哭着喊着非要嫁给他不可。
而每到这时候,咱们未来的丞相大人又成了小梅花鹿,眼也闪了,话也说不利索了,简直是落荒而逃,于是成了朝堂上下,乃至《京城采韵》每日必谈的笑料。
☆、474死生契阔
更新时间:2013…10…17
然而主子的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天朝派来的丞相虽然带死不活,然若真的死了,一准会再派个过来,还不如让谢忠多活两天……做熟不做生嘛。
所以说,现在就是想让朝臣反对洛雯儿,怕也没当年那么大的声势了。因为他们之中有不少出自平民,而即便是世家子弟,若是没有科举的机会,也只能待在家里当米虫。如此,他们倒要感激这位为国主出谋划策的尚仪,况且,主子并没有因色误国嘛。
只是主子的“昏庸”,怕是保不了几年了。
的确是保不了几年了。
胡纶一想到这事,就恐慌,就难过。
若说洛雯儿是无涯的福星,又何尝不是主子的毒药?主子为了她,当真什么都能舍得。
这事,只有主子和他知道,九公子……怕是也瞒不住,若是将来……
可是主子不让他说,他也只能忍着,唯有祈祷这段日子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洛尚仪,你可千万要对主子好一些。主子,太不易了。
雪片纷纷,覆了整个天地。
冰雕玉砌中,两个人影飞快的在雪地上移动。终于,后面那个追上了前面那个,把她抱在怀里:“云彩……”
二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待气息稍稍和缓,便开始打量这片冰天雪地。
“云彩,你怎么不说话?”千羽墨望着顶着团雪的梅花:“你是不是也在想向阳村的那段日子?那天,我们驾着雪橇,在雪地上飞奔。风很自由,我们也很自由……”
洛雯儿收回神思,头微一偏,便碰到了他被雪染白的眉,不禁笑了:“花公公?”
“花婆婆……”他亦笑,去亲她冻红的脸。
她躲,他便使劲搂住她:“都老夫老妻了,羞什么?”
“谁跟你老夫老妻了?”
“当然是我和你了?云彩,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从认识的那一天就在一起,眼下是不是已经儿女成群了?我现在总是后悔,咱们到底错过了多少好时光?”
洛雯儿渐渐收回笑意,望着飞雪飘零。
“怎么不说话了?”他吻了吻她的耳珠。
“阿墨,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否则……”
否则他每天都很“孜孜不倦”,怎么就不见她的肚子有动静?
“别胡说!”他立即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以示惩罚:“太医说你是体质寒凉,又多思多虑,所以才……也怪我,是我不够‘努力’。娘子,要不我们现在回去……”
往日,若是他言语暧昧,她就要恼了,可是今天……
“云彩……”
“阿墨,或许我真的……”她咬住唇,然而依旧艰难道:“要不……后宫那么多女人……”
“你在说什么?”千羽墨拧起了眉。
“以前只是生气,可是现在,我天天和你在一起,再想想她们,真的很可怜……”
“你可怜她们?”千羽墨冷笑:“你当真愿意我去宠幸她们?”
她咬紧唇,不说话。
“她们是不是又说什么话给你听了?”
“没有,你别多想,其实就是我……”
我害怕,我害怕我真的不能给你诞下血脉,你的生命……虽然我希望不会发生,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害怕,若是因为我,结果……
身子忽然一轻,耳边旋即响起呼呼的风声,天地都旋转起来,仿佛下一刻她就要被甩脱出去。
她只能抓住千羽墨的衣襟,大叫:“阿墨,快停下,快停下……”
“你发誓,再不会胡思乱想!”
她闭紧嘴。
“你发誓,再不会把我往别的女人身边推!”
她闭了眼,然而眼底发烫。
“你发誓,再不听那些风言风语,只日夜守着我!”
攥着他衣襟的手收紧,颤抖。
“不答应是吗?”他深吸了口气:“那就转下去好了,反正我……”
他忽然咳起来,怀抱也为之一顿。
洛雯儿急忙睁开眼,却见他的脸色已然惨白,只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急得大叫:“阿墨,快停下!”
“我不!”他执着的抱着她旋转,然而速度已经减慢,脚步也微有踉跄:“我不能停下,不能。你会害怕,我也……”
“我答应你!阿墨,放我下来……”
脚忽然落了地,人旋即被拥入一个透着凉气的怀抱。
闭了眼,只觉一切都在旋转,旋转,人变得轻飘飘的,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四围空茫,唯有身边的人,是此生永不变更的依靠。
“阿墨……”她哽咽:“你是疯了吗?你不想跟我……多一些日子?”
他轻轻的咳着,手臂却牢牢的箍着她:“我不想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总是要掺进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可是……”
“云彩,有些事急不得。况且,若是你当真有了,我怎么办?”有些恼怒的咬她的耳珠:“我不喜欢你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分一点都不行!”
“自己的孩子也要吃醋吗?”
“要吃!”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毫不脸红:“若是当真有了,生下来我就给他一块封地,让他离咱们远远的!”
洛雯儿被他逗笑,他终于松了口气,温柔的环住她:“云彩,其实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其他都不重要。如果你一定想要一个孩子……我知道,你喜欢那玩意胜过喜欢我……”
语气便又带上了怨怒:“我已经派人去寻秦木头了。他母亲过世,他回乡丁忧,却是借故不肯回来。那老家伙还算有点本事,所以……”
有些忧虑:“云彩,你发誓,将来不管生的是男还是女,你只能喜欢我!”
“你怎么……”洛雯儿哭笑不得。
“女孩还好说,若是男孩……”顿生出浓重的危机感,怀抱亦是收紧,手还在她身上胡乱摸着:“这是我的,这是我的,这也是我的……谁也不许碰!”
“好啦……”洛雯儿忍不住拍了下那只不老实的手:“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云彩,你不知道,”重新抱紧她:“以前,咱们在一起,我只是感到很快乐。可是现在,我不仅觉得快乐,还很充实。我只想把咱们的日子过好,把与咱们有关的一切做好,让你看看在咱们的努力下,这片天地是多么的富饶辽阔。云彩,我想给你最好的东西!”
“阿墨……”
“只是有一样,我可能永远无法给你。”
☆、475与子成说
更新时间:2013…10…18
洛雯儿睇向他,心里已知他想说什么。
“名分。”
有雪自那双墨玉般的眸前飘过,静落无声。
“我不能给你名分,因为你不会是王后,只能是后宫的一个妃子。如此便要屈居人下,如此便要被她们驱使,我不愿意!而现在,你是我的臣子,只归我一人所有,除了我,谁也动不得你!可是……”他的语气忽然有些迟疑:“如果我不给你名分,不套牢你,我总觉得,你终有一日会离开我。而且……”
而且若当真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再无人护着你,纵然你聪明能干……也正是因为你聪明能干,又如何在这宫中活下去?
云彩,你有你的恐惧,而我,真的很怕……
“你在说什么呢?我既然已经说了,会陪着你,就一定同你在一起!而且,”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目光却是透着认真与坚定:“在忘忧谷里,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我不要做什么王后,我只做,你的妻子……”
眸子定定的看着她。有雪花落在那静寂中,竟好似敲破了冰封的湖面,水波忽而晃动,碎闪粼粼。
“云彩,”他忽然横抱起她,唇瓣重重的落在她的鬓角:“我想这样抱着你,永远不放手!”
“你当然不能放手。”她调皮的眨眨眼:“你若放手,我不是掉下去了?”
“哈哈……”千羽墨大乐,然而又是一阵呛咳。
洛雯儿急忙跳下来:“你看你,身子还未大好,偏要跑出来。还有这咳嗽……”
帕子抹去他唇角的水珠:“都是因为我……”
她听胡纶说,就是那回,二人在天下丽人闹了别扭,千羽墨回来就得了这顽症,每到冬天都要发作,而她初初进宫那年,俩人的矛盾彻底爆发,千羽墨咳得严重,竟是吐了血,可是这些,她竟然都不知道。
这个家伙,他到底瞒了她多少事,看胡纶那躲闪的目光,似乎……
“我若不这样,你怎能心疼我?”怜惜的吻吻她的眼角,忽的俯到她耳边低语一句。
见洛雯儿本是难过的神色蓦然凝住,目光渐渐变得残忍幽怨,千羽墨急忙抱着她轻轻的摇:“人家病了嘛,所以……”
“病了就好好歇着!”洛雯儿恶狠狠的瞪他一眼,转身便走。
“总歇着病怎么会好?生命在于运动嘛!诶,娘子,娘子……”他急忙跟上:“上回很好嘛,娘子很美,真的很美……”
“我不听,别跟着我!”
“我不要!娘子,难道你上回不开心?你觉得哪里不好我可以改进。要不这回,你在……”
洛雯儿已经捂着耳朵跑远了。
“娘子,你不是说,只要我醒过来,什么都听我的吗?娘子,娘子……”
远处,千羽墨已经追上前面的人,也不知又说了什么,惹得洛雯儿大怒:“千羽墨……”
可是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
两个人影渐渐变作了一个,终于隐没在一片冰天雪地中……
“王上……”秦太医弓着腰,皱着眉,不知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洛尚仪因为以前落过……”
“这个孤知道。”千羽墨摆摆手,面色不变:“你只说她的身子如何便好。”
这事王上早就知道了?原来他们说的王上对尚仪宠爱非常果真不是虚传,好在方才自己没有多嘴,只是这尚仪本是大将军的人,什么时候成了……
当然,这不是他一个太医所能左右甚至是好奇的,王上这回把他从千里之外揪回来,为的就是这个尚仪,可是,他要怎么说呢?
“呃,正是因为……而且她的底子本来就薄,早年又过于劳损,身子如今就像被蛀空的堤坝,看着还算好,可一旦洪水来犯……上回,是王上请人悉心调治了吧,这才令她免于一死,然而已是做下病根,若想受孕……怕是难上加难。而且她当是还受过重伤,虽然皮肉骨头都已无大碍,可是这身子已然坏了……”
千羽墨听得心惊肉跳,他的云彩,他的云彩怎么会这样?都是他,若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