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依然残留在他的心底,如此的清晰,他知道,那是死亡。
抬手扯掉氧气面罩,楚君逸又将脸上的泪水抹去,即便是寿终正寝,他还是没能陪顾诚之走到最后,他将那个人留在了那个世界,而他……再次投身到一个不知为何处的地方。
看了一眼放在身前的手,楚君逸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只看手掌的大小就知道这具身体不是婴儿,也不知他到底占据了谁的身子。
待到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这才偏头打量起这个房间,屋中的摆设陌生中还透着一点点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到过,楚君逸眉头蹙起,努力撑起身子,也不知这具身体到底躺了多久,竟然有种快要坏掉的感觉。
坐起身后,楚君逸的视线移到了左手手背,盯着看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看向四周,心情更加低落,原来他又回到了现代。
扯了扯手上的胶布,但是手指的灵活度实在让人着急,楚君逸也没有耐心鼓弄,直接就将针头拔下来扔到一边,鲜血溅出,而他却面不改色的按住,静待了几分钟,这才掀开被子下了床。
房间里几乎没有私人物品,楚君逸找了一圈,可惜什么都没发现,这具身体休息的时间太长了,不过是走了几步路就让他感到很疲倦,不止是累,还有全身的肌肉都在泛着微微的酸痛。
单人且带着独立卫生间的病房,以这具身体的情况来看,最少躺了一个月以上,想来这具身体的家境应该不错。
楚君逸靠着墙休息了一会儿,而后推开了卫生间的门,既然找不到有用的信息,那就去看看这具身体的模样好了,搞不好他还要在这里生活很久。
卫生间被收拾得很干净,想想也是,住在这里的病人昏迷不醒,没人使用收拾起来自然方便。
楚君逸来到洗手池前,看着镜中之人,十一二岁的年纪,不同于在大晋朝时的明艳相貌,这个孩子的眉眼清俊好看,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更添几分清冷,挺直的鼻梁配上淡色的唇,皮肤白得不带半分血色,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脸上隐隐透出的病态。
少年的目光有些发直,眼睛一点点睁大,他与镜中的自己对望无言,面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封尘已久的记忆被一点一点的翻出,少年不禁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到墙壁,双手抬起去解衣服的扣子,动作间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镜中之人,衣襟解开,露出里面绑着的绷带,手指在绷带上轻轻划过,绷带下的皮肤像是有记忆一般,竟然泛起了丝丝疼痛。
原来……他没死……
不,应该说……大晋朝的那个楚君逸死了,而在投胎到大晋朝之前的那个楚君逸没有死,大概……是被谁给救回来了吧……
镜中的少年露出了一个难以言说的笑,这个发现让他脑中混乱不已,身体上的五分疲倦瞬间涨到了十分,他也没再硬撑,直接滑坐到了地上。
这具身体是他的,他又回到了这个世界,在妈妈杀死爸爸,然后又将尖刀刺向他的那个世界。
楚爸爸肯定是死了,但楚妈妈应该还活着,能将他救回来,估计楚妈妈已经落网被捕了。
那么……让他回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呢?
胸口处还泛着记忆中的疼痛,另有一种心脏破碎般的痛苦盘踞其间,他想顾诚之了,不知那个人……在他死后,可还安好?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医生护士外加一名非医务人员的女士先后走进病房,往常安静躺在病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输液瓶空了大半,针头倒挂着,地上一摊水迹,针尖还在不停的往下滴水。
医生护士脸色一变,快步走了进来,环视一圈却不见病人身影。
另一位女士的反应更大,直接惊叫出声:“人呢?人怎么不见了?君逸,君逸?!”
楚君逸坐在地上,背靠着卫生间的墙壁,微微偏头,扯了扯嘴角。
他在这个世界也叫楚君逸,名字是楚妈妈取的,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即使两个世界都是同名同姓,他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好。
“君逸人呢?!”门外的女士炸了一身的毛。
“丁女士,您先冷静一下。”护士小姐连忙安抚。
“人都没了让我怎么冷静!”丁女士更加火大。
医生站在病床旁边,瞥了一眼倒挂着的针头,又瞄了一眼掀开的被子,而后转身走到了卫生间门前,抬手敲了三下,这才将门推开。
“在这里。”医生明显松了口气。
丁女士挤到了卫生间门口,一见到地上坐着的人,眼眶立马就红了,冲过去将人抱住,嘴里还道:“可算是醒了,担心死我们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楚君逸摇了摇头。
“你怎么坐这儿了?地上凉,赶紧起来。”丁女士将人松开,在看到他敞开的衣襟时,神情明显僵了僵,抬手将他的扣子扣上,又把人拉了起来,绝口不提他身上的伤,牵着楚君逸就往外走。
楚君逸乖乖的跟着,出了卫生间就回到了床上。
病人醒了,接下来就是一通检查。
等到医生和护士离开,丁女士也带了一群人过来。
说是一群人真的不夸张,大人孩子都算上足有十人之多。
医生检查的时候楚君逸一直很安静,其实他是在回忆从前的记忆,他没有失忆,只是这个世界的记忆跟现在已经隔了几十年之久,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回想。
楚爸爸已经不在了,楚妈妈在不在都一个样,将他送到医院并且精心照顾的人应该就是他们,楚君逸还真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人。
来看他的六个大人应该是三对夫妻,四个孩子里有一个女孩儿,其他三个都是男孩儿。
见到他们过来,楚君逸微微颔首,当是打了招呼。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跑了过来,将楚君逸上下一打量,见他神色正常,这才放下了心。
楚君逸面色平静,心里却在回忆这些人的名字,隔得太久几乎都要忘干净了。
“君逸,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少年大惊失色。
楚君逸愣了一下,迟疑道:“为什么这样说?”
少年严肃道:“你看向我们的目光太陌生,我觉得你好像把我们都给忘了。”
楚君逸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没忘,就是……有点记不清了。”
少年闻言立刻转头看向几位家长,家长们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少年直接冲出了房间。
前前后后又是一番折腾,楚君逸也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楚妈妈的行为太过恶劣,医生之前诊断他昏迷不醒的原因是他接受不了楚妈妈对他做的事情,从而不愿醒来。如果能够转醒,估计会选择性的遗忘一些事情,而少年之前的话纯粹是在诈他。
鉴于楚君逸的“选择性失忆”,众人都非常体贴的进行了自我介绍,随着他们的介绍,楚君逸也渐渐想起了以前的事。
楚爸爸有三个发小,关系铁的不行。大学的时候四个人一起开了家公司,开始就是想着玩玩,但楚爸爸的父母在他大学时出车祸过世了,这份工作也就转正了。
大学毕业,各自娶妻生子,四个人的小圈子逐渐变成了四个家庭的小圈子。
四个人中的老大姓沈,妻子姓段,有个儿子名为沈青云,今年十五岁,是几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
老二姓庄,妻子姓柳,有个儿子名为庄恩,今年十四岁,就是刚才冲出去找医生的那位少年。
老三姓程,妻子姓丁,也就是今天过来的那位丁女士,他们的孩子是对双胞胎,哥哥叫程玳,妹妹叫程珂,和楚君逸一样,都是十二岁。
至于老四,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就是楚爸爸,他是四个人中最小的一个,而楚君逸也是五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
楚君逸将记忆逐一对上了号,又见他们并未谈论他受伤之后的事情,他也就没在这时发问。
记得小时候,四家的家长都挺忙,五个孩子都是谁有时间谁带,关系比起一般人家要好上不少,他们应该也是怕他接受不了那件事,所以才没有提起。
楚君逸瞥了一眼庄恩,找个时间单独问他,这货跟他关系最好,而且他比其他人要好对付得多。
折腾了一天,楚君逸也倍感疲倦,送走了他们便早早睡下。
出了医院,丁女士抬头望了一眼楚君逸的病房,神情之中满是担忧。
程珂奇怪道:“妈,你怎么了?”
丁女士回答:“我有点担心君逸,他的情况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庄恩连忙问道。
“太冷静了。”沈青云回答:“刚见到我们的时候,他可能是真的没想起来,但是之后他明显恢复了记忆,不过是看着我们不说才没问,遇到了那种事还能这种态度,的确很不对劲。”
回想一下方才的情况,庄恩也品出几分不同来,不由问道:“那怎么办?”
“看看有没有好点的心理医生,帮着联系一个。”沈爸爸道。
其他人都点了点头。
而在睡梦中思念顾诚之的某人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露馅了,不过就算他想到了也没辙,因为他完全想不出正常情况下应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他们不放心楚君逸出院,所以他只能接着住病房。
不过在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楚君逸还是问到了一些事情,比如他已经昏迷了两个多月,再比如楚爸爸已经下葬了。
知道昏迷了多久,楚君逸的心情有些微妙,敢情他昏迷一天,大晋朝那边就过了一年,如果这样……他情愿再多昏迷一段时日。
楚君逸对楚爸爸的死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就以当时他看到的场景来说,还能活着的几率太小了。不过楚君逸作为儿子,亲爹下葬的时候他昏迷,不在场还算情有可原。但是现在他都醒了,怎么也要去祭拜一下才对,就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现在正值八月,说的是公历而不是农历,学生们早就放假了,所以四个小伙伴来得比大人们要勤,谁让大人们都要上班呢。
九月份开学,沈青云要升高一,程玳和程珂要升初一,这个假期都在忙着补课。反倒是庄恩的任务要轻松些,他的成绩一向很好,所以他往医院跑的次数要多一些。
楚君逸逮到个机会就将庄恩扣下,问起了他一直想要知道,但其他人都想瞒着他的事情。
庄恩不想说,可楚君逸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直接将他的寒毛都给看得全体起立。庄恩搓了搓胳膊,莫名觉得毛骨悚然,楚君逸的那一眼让他想到了他的外公。
柳老爷子自带正压气场,说话向来不紧不慢,礼数周到,但是庄恩每次到他外公面前都乖得跟只猫似的。不只是他,柳家的几个孩子也是一样,在柳老爷子面前从来不敢放肆。
天知道楚君逸瞥他时,心里想的是:这孩子还真是墨迹,问你你就说呀。
不过庄恩也没有憋太久,很快就将事情娓娓道来。
楚君逸没有死在楚妈妈的刀下,的确是被人给救了,这件事还要归功于他进屋后拉开窗帘的行为。
那扇窗户正对着一栋楼,而对面那栋楼,正对且比他们家高一个楼层的户主是名警察。当天那名警察邀请朋友到家里做客,人多事也杂,有人就在窗边看到了狼狈不堪的楚爸爸,以及正向楚君逸走来的楚妈妈。
说来也是楚君逸运气好,大晚上的能有几个人愿意跑到窗边赏月,又能有几个人可以隔着窗帘看到屋里的景象。
楚君逸点了点头,问他:“我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庄恩犹豫再三,还是答道:“送进市三院了。”
市三院是市精神病医院,怪不得他们都不想提这件事,楚君逸想了想那日的情况,楚妈妈的状态的确有些诡异。
“你没事吧?”庄恩是真担心了。
楚君逸又瞥了他一眼,问道:“我能有什么事?”
庄恩被噎了一下,他想说痛苦啊,难过啦之类的情绪总要有一样才对呀,为毛会这么冷静?!
但是这话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就又被他给咽了回去,自家老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提伤心事,真把人弄崩溃了他家老爹老娘能削他一顿,而且心理医生已经在找了,他还是安静如鸡吧。
楚君逸微垂眼眸,第一天是真的没注意,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在不发现那就是傻子了,但是知道又能如何,中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就算他想装都不知道该怎么装。
“对了,你住院之后,你外婆来过电话。”庄恩道。
“外婆?”楚君逸愣了愣,开始回忆他的外婆。
庄恩对楚君逸外婆的事情了解不多,这点他真的无能为力,只能让楚君逸自己去想了。
这段时间一直在回忆从前的事,很多零零碎碎的记忆也被翻了出来,楚君逸想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