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婶神色略松,双手揉搓着衣角。
巫秀垂下眼帘,叩门,屋内相谈甚欢的两人停下交谈,姚长雍问道:“什么事?”
巫秀如实禀告:“雍四爷,是吴婶,说是有急事来寻吴掌柜。”说着,他看了眼吴掌柜,神态恭敬。
金穗转向说话的巫秀,无意中发现巫秀拱着的双手紧绷,腰微弯,但略显僵硬,双脚岔开,前后略分——这是一个随时准备进攻的动作。她不自觉地绷紧面皮,双手握成拳头,压下眼底的犀利,注视着屋内的二人,尤其是吴掌柜。
“是吴掌柜家的来了啊?有什么急事,直言便是。”姚长雍似未发现不妥,热络地说道,并当先站起身。
吴掌柜随着起身,歉意地看了看姚长雍,姚长雍微微颔首,表示并不在意。吴掌柜疑惑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屋外的吴婶焦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抽噎着说话,边说边往门口走来:“当家的,小猪儿染病,城里的大夫说看不出什么病,让请济民堂的大夫……”
“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染病了?”吴掌柜大惊,小猪儿是他与吴婶唯一的儿子,前头生了三个闺女,好容易得来的。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通晓这些个东西?正是不晓得。才要请官署的大夫。当家的可要商量着。如何能请来大夫?”吴婶希冀地看向丈夫和姚长雍。
此时她正走到门口的位置,正要踏进门内,巫秀一把拦住,皱了皱鼻子。道:“吴婶,书房重地,只有雍四爷与吴掌柜可进入。”
吴婶歉意地哭道:“是奴家急忘了。”
吴掌柜忙朝姚长雍拱手道:“四爷,家中急事……”
“无碍,咱们改日再谈,小孩的病要紧,若是请不来济民堂的大夫,只管报上我的名号。”姚长雍温和道。
吴掌柜再一拱手道谢,急匆匆地大步走出门外。与吴婶朝外走去。
姚长雍看了眼茶水,眉一皱,金穗察觉暗潮汹涌,心底紧张,巫秀皱眉看向吴掌柜夫妻的背影。
姚长雍叹口气。就是这叹口气的转瞬功夫,走到内外门连接处,吴掌柜突兀地倒地不起,书房这边的三人大惊。
吴婶抱起吴掌柜的头,惊恐地哭道:“当家的,你是怎么了?着急孩子也不是这么个着急法儿!你醒醒!”
姚长雍压抑着胸中翻滚的怒气,冷声吩咐道:“来人,把前后堂控制起来,除了前堂的客人,一个都不许放过,尤其是茶水房里的人!巫秀,安排人去请大夫!”
侍卫们行动力惊人,姚长雍话音方落,整个金玉满堂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便被控制起来了。
好好地一个人,方才还与姚长雍谈笑风生,转眼间就躺地上了,金穗着实吓了一跳,她立刻跑到姚长雍身边,侍卫们闻声而来,其中功夫最好的五人簇拥到姚长雍身边,有个略通医术的侍卫迅速地给吴掌柜把脉——这人在路上时曾经为侍卫们治过小毛病,包扎过伤口,据他自己说是“略通”。
姚长雍二话没说,迅速地拉住金穗,远离桌上的两盏茶,巫秀皱眉道:“黄姑娘最好出来,与四爷分开。”
话音未落,金穗怕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立刻退避三尺远,目露惊慌,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看看姚长雍出来后,离姚长雍远了些的巫秀,她虽摸不着头脑,但是也知是自己与巫秀这两个站岗的与别的人不同,除了五个侍卫守着姚长雍,戒备地看向周围,其他人都不敢靠近。
姚长雍朝金穗安抚地点了点头,金穗想解释,又觉得没解释的必要。巫秀和姚长雍打了个眼色,姚长雍心中有数,没有靠近吴婶和吴掌柜。
突然,吴婶嚎哭起来:“怎么流这么多血啊?当家的,你到底怎么了?你可莫吓我,一家人还指着你呢……”
姚长雍神色一变,走进吴掌柜夫妻,发现吴掌柜的嘴角咕嘟咕嘟流出大滩的血,看得他一阵眼晕,他定定神,眉头拢得紧紧的。
诊脉的侍卫起身,无声地朝姚长雍摇摇头,顿了顿,轻声道:“四爷,吴掌柜去了,毒发身亡。暂时难以判断是什么毒。”
“嗯……屋里的那两盏茶,你去瞧瞧。我用银针试探出来是有毒的。”姚长雍初时声音些微艰涩,但后来便很流畅了,神色也变得坚定果断。
侍卫赶紧进入屋子。
姚长雍站在原地,胸中的怒火与仇恨之火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这才说话的功夫呢,吴掌柜便没了,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简直是挑衅与侮辱。
吴婶的哭诉声声入耳,尖利刺耳,不顾体面地搂住吴掌柜,一声一声极为悲伤:“当家的,你醒醒,怎么忍心撒手离开我们,是哪个挨千刀的给你下毒,我定会揪出这个人给你报仇的……”
后面是一连串的国骂,吴婶的泼辣劲完全显现出来,方才的拘谨小心荡然无存,哭一阵骂一阵,面上的悲伤是骗不了人的。
金穗稍微去了些疑心,听吴婶哭得凄凄惨惨的,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被抓起来丢进柴房了,侍卫们各尽职责地站在应该守着的地方,姚长雍冷冷地站在一旁,这么多人任由吴婶悲哭也不是个事,金穗不忍心,忍不住上前安慰道:“吴婶,节哀顺变吧。”
其他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深深叹息一声,傅池春真是作孽啊!何至于伤及无辜,导致吴掌柜遭受了无妄之灾。
吴婶根本听不见外其他人在说什么,一个劲摇晃死去的吴掌柜。
金穗便对姚长雍提醒道:“姚公子,吴婶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孩子呢。”大的死,小的病,金穗摇摇头,吴家这是走了什么霉运。
姚长雍立刻唤来一个侍卫,斩钉截铁道:“拿我的名帖去济民堂请大夫,务必请到大夫,不行的话,架也给我架到吴家去!”
“是,四爷!”侍卫响亮地回答。
吴婶这时候一抹眼泪,起身悲痛道:“当家的已经去了……呜呜,我不能再失去儿子这个依靠,四爷,奴家晓得你是有通天本事的人,当家的是被毒死的,看在他多年勤勤恳恳的份上,求四爷一定要揪出凶手,为我们当家的报仇!”
姚长雍道:“吴掌柜家的放心,吴掌柜为我姚府效力多年,我定不会让他死不瞑目。”他盯着吴婶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承诺道:“那个杀害吴掌柜的人,参与陷害的所有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吴婶低头抹泪,攥紧袖子,狠狠地点了点头,以浓重的鼻音道:“多谢四爷为我们当家的伸冤。那奴家去为小猪儿寻大夫了,等小猪儿事了,奴家买口棺材把当家的埋了。”说着,她哽咽得不成语调。
姚长雍颔首,声音冷淡:“这是我应该做的,吴掌柜家的,孩子的病拖不得,还是快去快回的好。”
吴婶接了名帖,临走时看了眼满身满脸血的丈夫,脚步匆忙地去了济民堂的方向。
进屋验毒的侍卫很快出来,也是离着老远跟姚长雍说话:“四爷,这两杯茶里都有毒,却不是吴掌柜身上的毒,说实话,吴掌柜身上的毒,属下从未见过。”侍卫露出满脸惭愧。
“但凡这天下的毒都有迹可循,吴掌柜过几日要下葬的,你取些他的血,慢慢查。”姚长雍眸子微眯,因县府里傅池春的势力蠢蠢欲动,他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出了岔子。就连这金玉满堂都不是铁板一块。
他与吴掌柜同进同出,察觉茶水有问题,两人根本没喝,那么,不是茶水出的问题,或许吴掌柜尚且在家时便已吃了毒药,或许是吴婶来之后。
接着,这名侍卫为在场的所有人诊脉,果真大家都没有问题,姚长雍瞥了眼金穗,长长的舒口气。
趁着侍卫们提审茶水房的丫鬟们,以及处理吴掌柜的遗体,金穗忙诚恳地解释道:“方才我退开,是怕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姚公子,没有其他意思。”
金穗说着,不由得咬了咬唇角。
第410章 入狱
她自己觉得没必要解释,但是有几个侍卫方才留意了她的动作,看她的目光有些微不善。见识过姚长雍与巫秀之间的默契,她认为还是解释一句比较好,两人之间的信任说强也强,说弱也弱,不能什么都指望对方的体谅。长年累月的信任在互相脑补“体谅”下,一个不小心便会产生怀疑,不过一两句话的事,金穗觉得能解释清楚的,还是解释清楚的好。
姚长雍阴郁的面色如拨开阴云,莞尔道:“我晓得你没其他意思,鑫儿能主动解释,我还是很高兴。互相坦诚,这是好习惯。”
他本想抚摸金穗的头发安慰,但是看见金穗穿的男装,便忍下了,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大气,又不显轻浮。
金穗斜眼他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这才发觉两人靠得有些近了,她心虚地看了看侍卫们,但是没有一个人露出异样,这要归功于金穗之前与姚长雍便不是主仆关系,两人与侍卫们有距离是理所当然的。他们都知晓金穗是装的侍卫。
金穗松口气的同时,开始关心吴掌柜的案子,见姚长雍这会儿没事忙,便低声请教道:“我看姚公子和巫秀对吴掌柜夫妻两个有些戒备,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自从吴婶来之后,巫秀整个人开始不对劲,甚至防备吴掌柜,出人意料的是,最后出事的居然是吴掌柜。
姚长雍示意金穗跟自己到书房,现在整个金玉满堂已经在姚长雍的控制之下,他并不担心被人偷听,两人离着那两杯毒茶远远地坐下,姚长雍这才娓娓解释道:“那小丫鬟送茶来,我见茶汤颜色有异,用银针试验,银针果真变黑。吴掌柜本是要立刻抓捕茶水房的人,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及至巫秀通传吴婶时,我看见他防备吴掌柜。吴掌柜是没问题的,那么我猜是吴掌柜家的露出异色才会让巫秀起了戒备之心。千算万算,对方没要我的命,却是要了吴掌柜的命。巫秀,吴掌柜家的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吴掌柜是姚府的奴才,姚长雍自不会随着下人们叫她“吴婶”。
姚长雍说得波澜不起,金穗却是听得心惊肉跳,幸好姚长雍敏锐,不管对方设局陷害的是谁,姚长雍的确是凭自己的本事辨识出茶汤有异。感觉到金穗担忧的视线。姚长雍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习惯了。很淡定。
金穗心里忽然有些发疼,姚长雍一直被傅池春咬着不放,想必这些年过得只是外表光鲜罢了。
巫秀的声音平淡无波:“回四爷的话,我们与吴婶见过几回面。吴婶为人谨慎,却不是这么谨小慎微的性子,属下注意到吴婶一直在揪衣角,说明她紧张,或者,心虚,故而,属下对吴掌柜产生怀疑。后来,吴婶走到门口时。身上有股子浓郁的脂粉味,夹杂着一股极为清淡的其他味道,属下从未闻过这种味道,便把吴婶拦在了外面。吴掌柜猝死,却是我没想到的。”
金穗恍然:“这么说。害死吴掌柜的人是吴婶了?”她觉得不可思议,加上一句:“虽然我没看出吴婶居心叵测,可是她方才的悲痛和伤心不像是假的。”
姚长雍神色变冷,嘲讽道:“吴掌柜是她丈夫,死了丈夫没依靠,自会哭得伤心,我瞧着也不像做戏,但是目前吴掌柜家的破绽和嫌疑最大。方才我故意试探为吴掌柜报仇,捉拿凶手,不放过任何参与的人,吴掌柜家的不敢看我,想必是心虚了。巫秀,你着人暗中调查,瞧瞧吴掌柜夫妻俩个这些日子是否有矛盾。”
巫秀看了眼姚长雍,沉声应诺,转身吩咐人去办了。
金穗喃喃道:“若真是吴婶做的,这也太狠了。”夫妻做成这样,这得有多大的仇啊!
“不管吴掌柜家的因着什么毒杀吴掌柜,这事牵扯到那一位,哪里能讨得了好。”姚长雍温和的声音里满是冷意。
金穗心中一动,“那一位”自然是指傅池春,金玉满堂铁板一块,姚家只会用自家信任的人,既然手伸不进金玉满堂,那么傅池春只能从金玉满堂掌柜的家人身上下工夫。茶汤有毒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吴婶沾染上傅池春,不管是不是被人利用,依照姚府对傅池春的怨恨程度,吴婶无论怎样都不会有好下场。
倏然,她惊疑道:“那姚公子把吴婶放出去,是为了引出她背后出谋划策的人?”
“嗯,”姚长雍欣慰地笑了,说道,“我相信背后之人还会有其他动作。这个局没把我绕进去,对方是不会罢手的。”
金穗稍微放心,姚长雍不是束手就擒的人,想来早有准备,而且准备放长线钓大鱼,傅池春在梁州设了暗桩,姚长雍哪里容得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而且,傅池春这些年不如意,即便有暗棋,也不会很多。如果真如她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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