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可能了,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如果,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一次,他绝对会倾身向前,毫无忌惮地吻住杜百合。哪怕是唐突,哪怕是冒犯,哪怕是要他用生命交换,他也愿意。
如果,如果此刻杜百合能躺在他身边,他就死而无憾了,但那是不可能的……
宋子杰看了看窗外,想确定是否到站了。
他从报上得知宋明清得了“金陀螺”奖的文学桂冠,如今是文坛最闪耀的明日之星。
宋子杰真替杜百合高兴,教子有成,含辛茹苦总算没有白费。他又回来了,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因为他还想再见杜百合一面,只要远远望着她,就足够了。
可是当宋子杰看着窗外的景物时,他发现自己竟然睡过头,错过站了,他早该下车的!
真该死!宋子杰骂自己,竟坐过头了!从未如此大意的,今日怎么……
他连忙起身,他必须赶紧下车回到宋宅。
宋子杰并不知道,宋明清和杜百合已北上参加蒋立信的丧礼。
宋子杰上车时邻座原本是个男人,如今却坐了一名年轻女子。
宋子杰望向女子时,不禁为之一愣,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杜百合”竟真的在他身旁的座椅上!
宋子杰重重坐下。“杜百合”仍闭目休憩。这模样好不熟悉,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从前。这是真的吗?还是他还没睡醒?
“杜百合”的脸,没有一点毁容的痕迹,头上的云絮没有半根白发,而且一点也没有变老!这简直和他初见的杜百合一模一样!
宋子杰又惊又喜,久久无法平息胸中的波涛。不行!“杜百合”是这般娇美如花,而自己却……他看着自己,一头的长发,满腮的胡根,衣冠不整,怎配得上眼前的“杜百合”?
真的!真的就像睡美人般,而他却不是王子!
宋子杰自惭形秽。可是,他不能再错失这次机会。是真的也好,是做梦也好,一定要一偿宿愿。
他倾着身子向前,深情地吻住“杜百合”……
罗小曼搭乘列车北上,要去参加蒋立信的丧礼。
对于漠视她的宋明清,她是不能善罢干休的。宋明清可以不爱她,也可以恨她,就是不能漠视她。
罗小曼对“漠视”有一种憎恨,好像从前她也曾被人漠视过,可是她想不起来。而一直以来,只有她罗小曼漠视别人,还没有别人漠视过她的,特别是男人。
对于蔡仲仁,她是无奈的。说她利用蔡仲仁,倒不如说蔡仲仁甘心被她利用。而她自己又不能抗拒地被宋明清所吸引。对于他,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引导着她,引导着她必须去爱宋明清,仿佛在前世里,罗小曼曾经亏欠过他,而她必须去偿还!
罗小曼没有告诉别人她的这种感觉。告诉爸妈他们一定又大惊小怪,又想要带她去看医生。她讨厌去医院,她没有病。
告诉蔡仲仁,更不可能,他哪听得懂她在表达些什么。
告诉宋明清,她是乐意的,可就是苦无机会。
上了列车的罗小曼找到座位,坐下来闭目瞑想着。她真的有那种“感觉”,她“欠”宋明清,比“爱”宋明清还要强烈得多,她到底欠他什么呢?
宋明清对她的不理不睬她全忍了下来,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引起宋明清的注意,这样做,错了吗?
宋明清却如此伤害她,他竟敢打她!从来没有人打过她,连爸妈都没有。他凭什么?她恨他!恨宋明清!
罗小曼更恨自己为何要自取其辱?为何要让他践踏自己的自尊?都是那该死的“亏欠”惹的祸,如果她上辈子真欠宋明清,那也是上辈子的事,她何必要在这辈子耿耿于怀呢!
罗小曼也恨她的爸妈,自从她车祸出院以来,他们就一直当她是“病人”看待,她不想说话时是“自闭”,活跃了些,又仿佛成了“异类”,做人还真难!
罗小曼想不起她为什么会住院,只记得眼前都是血,可又不是她的血,是谁的血!
现在她非常痛恨宋明清。如果不是有他的存在,如果他不漠视她,事情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蔡仲仁成了傻子,也该怪罪他。
那她也不必去兜那么一个大圈子,白费了那么多力气。
一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一心想在文坛出人头地,却无视别人对他表露的爱意。她要报复他,只要让她逮到任何机会,她绝对不会放过他,她要加倍奉还。
她抓准她第一个机会。在文坛,前辈和后进之间向来有着深厚的提携关系,所以她必需去参加蒋立信的丧礼。
蒋立信在文坛虽说已是被新浪推翻的后浪,可是毕竟在文坛打滚多年,去参加丧礼的文人铁定不少。宋明清可能就是其一!
她要打入文坛。虽然她没有一枝锋锐的笔,可是她拥有一张傲人的脸。文人多风流,除了宋明清外,她相信没有任何一个文人能逃得过她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她掌握了文坛的主流人物,那她就有这个影响力去左右宋明清。罗小曼要让宋明清在文坛上无立锥之地。惟有如此,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罗小曼越想越得意,她不断编织着复仇的美梦。她想得张嘴笑了起来,可是她的嘴巴却张不开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睁开眼,没想到竟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吻住了。他的胡根扎着她的下巴,好疼啊!
想要亲吻罗小曼的男人比比皆是,可都没有一个成功的。如今她的初吻,竟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给夺走了。
“啊!”罗小曼尖声尖叫!用力地想要推开陌生男人。
这未免太荒谬了吧!
怎奈陌生男人的力气太大,罗小曼挣脱不了,只好用力一咬,咬得那陌生男人唇破血流,男人却仍舍不得离开她的唇而去。
这样的屈辱,而且又是发生在公共场合,罗小曼委屈得泪水夺眶而出。列车上的其他乘客有的一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有的幸灾乐祸存心看热闹,还有的竟真以为两人是久别重逢的爱侣或是正在吻别的有情人。
反正就是没有人走上前去,阻止宋子杰强吻罗小曼。
一直到宋子杰吻到了罗小曼的泪水,宋子杰才从激情中清醒。他开始感觉到嘴角的痛楚。
痛!他好痛恨此时的“痛”,因为既然是痛,就代表他并非置身梦中。而眼前的女子,含怒带恨的眼光,更不可能是他心仪的杜百合。纤细敏感、楚楚动人的杜百合,是不会如此看着他的。杜百合从不如此逼视他。
“对不起,我……”宋子杰不知要如何解释才好。
“啪”的一声,罗小曼用力甩了宋子杰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极为清脆,车厢里的乘客任谁都听得见。
又羞又怒的罗小曼愤而起身,此时列车也正好靠站。罗小曼想也不想,立即冲下列车。凭她一介女子,是打不过男人的。就当做是给疯狗咬了一口,再不走,小心他又扑来。
宋子杰跟着罗小曼下车,他不是个无礼的狂徒,他实在是在情不自禁之下,错把罗小曼当成了杜百合。两人长相极为神似,宋子杰一时之间,实在分辨不出是真或幻。
罗小曼一直跑,宋子杰一直追。
两个长得如此神似之人,必定有着某种关联。就算是没有关系,宋子杰能找到另一个“杜百合”,也是让他雀跃不已的事。两人就在路上追逐着。
罗小曼拦下了计程车,往公墓开去。在匆忙之间,她仍然没有忘记她北上而来的目的。而宋子杰也跳上了辆计程车,一路紧跟着罗小曼,到达了公墓。
罗小曼跳下计程车,往山坡上的墓地跑去。蒋立信的丧礼已经开始了,来参加丧礼的都是文坛人士,而且地位都满崇高的。而宋明清和杜百合则默默站立在人群外面。
罗小曼见宋子杰紧追不舍,不知该如何是好,难不成打了他一巴掌,他也要还她不成。罗小曼往人群冲去,人多势众料想他不敢乱来才是。
罗小曼见人就抓,她太匆忙了,竟然没有瞧出那是宋明清的背影。罗小曼抓着他的手,想寻求蔽护。
宋明清发现了罗小曼。怎么又是她?她为何还死缠着他不放?罗小曼终于发现她抓住的是宋明清的手,她愣了一下随即松开手。又让她碰到了,他果然也来了。
两人各自暗想着。而一旁的杜百合则是微微惊呼一声。隔着头纱,旁人看不见她脸上惊讶的表情。
杜百合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只是她的美丽是比较沉静的,不像眼前的女子,有一种嚣张的美。
而紧跟而来的宋子杰,竟似乎瞧见了他渴望再见的杜百合。而列车上的女子,竟和宋明清认识,虽然两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隔膜存在。宋子杰不禁怔在原地。
瞧见了杜百合,宋子杰真为自己刚才的“行径”感到汗颜。宋子杰心中只有杜百合一人,那像极了杜百合的年轻女子,不过是一时的替身罢了!再次面对杜百合,宋子杰心虚地低下头来,似个做错事的小孩。
丧礼正在进行中,蒋立信并没有娶妻,参加丧礼的亲人只有他的一个徒弟兼义子。当然还有一个亲生儿子宋明清,但蒋立信是不知道的,而且也没机会知道了。
丧礼结束后,蒋立信的义子杨家贤这才从低垂饮泣中抬起头来。杨家贤坐在一张轮椅上,他的膝盖上盖着毛毡。
杨家贤这时才瞧见了罗小曼,杨家贤发现罗小曼似乎不认得他了。但他是不会忘记罗小曼的。罗小曼是杨家贤的初恋情人,杨家贤就是那时在看槟榔摊的男孩。
杨家贤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就是因为他是个小儿麻痹患者,而且那两只严重的畸型脚,一直让他有严重的自卑感。从小到大,他不知忍受了多少别人的嘲笑和捉弄。
他是自卑的,他变得极为内向。他脱离人群,只有在独处时,他才会有安全感。他害怕和人相处,他总觉得别人老是盯着他的脚看,像在嘲笑他是个残废。
在严重的自卑感作祟之下,读完了国中之后,他就没有再升学了。其实他书念得不错,成绩也很好。可是他实在难以忍受团体生活,再加上行动不便,所以他毅然放弃升学。
白天帮爸爸看槟榔摊,晚上他就提笔写作。他是完全土法练钢的,没有人教他,完全靠自我的摸索。他知道自己有残废的脚,所以不能再有残废的手。他立志向郑丰喜看齐,也渴望写出像《汪洋中的一条船》那样的小说。但或许他太年轻了,历练还不够,于是屡投屡遭退稿。
他希望别人瞧得起他,虽然他是个残障者,但不是废人,也不是废物。他要证明给别人看,可是成功对他而言,却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而爱情对他来讲,也是轻尝不得。年轻时,杨家贤暗恋着罗小曼,可是他紧守着这个秘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甚至在罗小曼来槟榔摊前,他仍是低垂着头,慌忙中只能拿着书本遮住他膝盖以下的畸型脚。他知道他配不上罗小曼。
自从多年前解救罗小曼迄今,出院后的杨家贤一直没有再见到罗小曼。
那个不良少年贾文正摔断了手臂,经过治疗之后已经恢复了。可是杨家贤的脚骨却断裂了,必须要锯掉。对于杨家贤而言,反正是双畸型脚,有没有并无多大差别。
差别的是,罗小曼已知道了真相,不只是他的残废,还有他隐藏的情爱。如今全都曝了光,他感到悲从中来。
杨家贤跟着爸爸搬走了,锯掉脚的杨家贤,比以前更加卖力的写作。终于,他的作品得到了回应,报社采用了他的小说,而后就一篇跟着一篇登。
杨家贤虽然登了不少作品,可是他的小说并没有引起读者的回响,也没有成为名作家。他没有成为郑丰喜第二。他想到了另一条途径,参加文学奖征文比赛。
在一次报社的征文比赛中,他得到了佳作。虽然没有名次,但却得到了当时担任评审之一的蒋立信亲笔鼓励信函。杨家贤得到了鼓舞,立刻提笔写信给蒋立信。
他恳求蒋立信收他为徒弟,他想拜在蒋立信的门下。但是信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回音,但他毫不灰心,一封接着一封继续寄。
杨家贤的内心里其实仍有一丝奢冀,如果他能在文坛上闯出名堂,或许就可以弥补身体上的缺陷。那么也许有朝一日,罗小曼也会对他另眼相看的……
在去信无回的情况下,杨家贤多方打听之后,终于得知蒋立信的住处。杨家贤决定亲自登门去造访。
为了表示诚意,杨家贤舍弃轮椅,就这样一路爬到蒋立信家。
蒋立信看到杨家贤汗流浃背、裤管磨破、膝盖擦伤的模样,他深受感动。答应了杨家贤,收他为徒。
但写作有时必须靠天分,杨家贤并非才高八斗,再加上学历受限,他必须要加倍再加倍的努力,才有可能出类拔萃,否则永远只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半调子。
征得父亲同意,杨家贤搬来与蒋立信同住,以方便他从蒋立信那里学习更多的文学技巧。朝夕相处下来,杨家贤和蒋立信的感情,介于亦师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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