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艾急着走,随口说道:“用温水擦额头后脑腋下胸背,将高热快速降下来,要不会烧坏脑子。”
说完一溜小跑走了,白先生望着她的背影,原来那夜不是梦,原来她那样只是为了治病。
俞哙指指门外道:“咱们这儿何时来个小子?还敢直闯大将军营房。”
邹仝笑道:“那不就是月牙儿每次见到你都要问起的青艾姐姐吗?”
俞哙挠挠头:“每次她问起什么青艾姐姐,我总说没见过不认识,她就气得不理我了,原来真在军营中啊,不过,月牙儿的姐姐怎么是个男的?”
邹仝哈哈大笑起来,白先生自顾发呆,宿风无奈瞧一眼俞哙,“怪不得月牙儿不爱搭理你。”又瞧一眼晃动的门帘;“我似乎没有答应。”
第二日午后青艾过来写着军报,宿风懒懒坐在火炉旁看书,青艾写好递了过来,他接过去看着问道:“昨日高烧的士兵,怎么样了?”
青艾笑道:“烧退了,吃着药呢,穆先生说只要今夜不再发烧,过个三五日就好了。”
宿风点头,“很好。”抬头瞧她一眼,“你给他擦身,不避男女之嫌?”
青艾涮着毛笔道:“治病救人,那顾得上男女之嫌,就象生孩子,不也得男郎中接生吗?”
宿风瞧瞧她道:“男郎中接生?你见过?”
青艾愣了愣:“那是谁接生呢?”
宿风将军报递给她随口道:“不是接生婆吗?”
“啊?”青艾不说话了,真是言多必失,没想到还有接生婆这个职业,出了侧门将涮笔水倒在铁桶中,低声嘟囔道:“为了避男女之嫌,还真能整事儿,又是太监又是接生婆的,太监男不男女不女的,不人性,接生婆不是郎中,不专业。”
她不知道宿风耳力极强,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青艾收拾了要告退,宿风问道:“穆医官怎么教你的?”
青艾垂手站着回道:“先背‘大医精诚’和‘伤寒论序’。”
宿风问道:“都背下来了吗?”
青艾有些苦恼:“背是背下来了,只是有些地方不懂,请教了穆医官,也是似懂非懂。”
宿风手中书放在旁边小几上:“这两篇讲的是医德,我想你不是不懂字面的意思,而是不懂其后的道理,先牢牢记住,以后学得深了,行医多了,有了心得,自然就能融汇贯通。”
青艾真诚说道:“大将军说的有道理,多谢大将军。”
宿风点头:“军营中缺医少药,穆医官年迈,愿意学就好。”
青艾喏喏连声告退走出,大将军今日和气,青艾很不适应。
回到医营,有一个人冲了过来,一把搂住她脖子,连声叫着青艾姐姐,青艾不习惯跟人亲近,僵着身子任由月牙儿抱着,笑问道:“月牙儿别来无恙?”
月牙儿连声说好,松开青艾瞧着她道:“青艾姐姐瘦了。”
青艾也瞧着她,虽换了男装,依然掩不住明眸皓齿,脸上粉扑扑的,笑说道:“不是说又做乞丐了吗?怎么看都象个养尊处优的千金。”
月牙儿嘻嘻笑道:“我如今是渭城的丐帮帮主,有了好吃的都得孝敬我,叫花鸡吃多了,胖了许多。”
说着话两手捏住自己的脸,用力将腮帮往两边扯,青艾笑说道:“行了,快别扯了,再扯下肉来,月牙儿做的鸡倒是真好吃。”
月牙儿指指道:“我就知道,军营中吃的都是粗食,我带了活鸡来。”
月牙儿说着话就进屋忙活开来,烧一锅开水,将菜刀在缸沿磨了几下,将鸡拎到屋外,两只鸡脚拿绳子绑了,月牙儿叉腿站着,一脚踩着鸡脚,一脚踩着翅膀,弯下腰在鸡脖子处拔下几撮毛,手起刀落将鸡头斩了下来,青艾倚门站着不由一个激灵,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月牙儿将鸡放在一个铁盆中,开水一浇,蹭蹭蹭拔了鸡毛,开膛破肚去了内脏,洗干净了拎进屋中,她各色调料带得齐全,不一会儿鸡已炖在锅中,月牙儿说声好了,过来挨着青艾笑道:“姐姐猜猜,我怎么当上丐帮帮主的?”
青艾笑道:“我也好奇呢,没顾上问你。”
月牙儿上了炕趴在她肩头,青艾躲一下没躲开,月牙儿笑道:“我先跟他们说我是京城来的,将京城的繁华吹嘘一番,又渲染一下京城丐帮的强大,令他们心生仰慕,然后我就到杨监军家后门乞讨,有秋果和腊梅在,我讨的都是新鲜饭菜,有时候是整鸡或者一个猪头,然后给他们炖了几次肉,就将他们彻底镇住了。”
青艾笑道:“那杨夫人待你们可好?”
月牙儿点点头:“杨夫人是个慈善人,就是身子骨不好,总是病怏怏的,总惦记着回京城,说渭城太冷,冬天太长了。”
青艾笑道:“既然待你们好,月牙儿怎么不留下?偏要做乞丐。”
月牙儿噘嘴道:“做乞丐多好,自由自在的,我笨拙又没眼力价,伺候不来人。”
青艾笑笑:“怎么高兴怎么来吧。“
两人说着话,就看门外围了一群士兵,其中几个找青艾拿过跌打损伤药,青艾忙起身笑问是不是有事,几个跟青艾熟的笑说:“太香了,过来闻味儿来了。”
青艾回头瞧一眼炉子上咕嘟咕嘟炖着的鸡肉,笑说道:“都有份儿,过一会儿熟了,大家拿碗过来就行。”
大家哄笑着拿碗去了,月牙儿跺脚道:“这么多人,一只鸡那够分的。”
青艾忙道:“这里饭菜简陋,都是水煮大锅菜,月牙儿炖的鸡这么香,他们能不馋吗?”
说着话将鸡捞出来,剁成了细细的碎块儿放入锅中,又将锅中加满了水。
刚忙乎完,回头一瞧,都拿着碗来了,比刚才又多了几个人。虽一人只分得小半碗,大家犹是吃得香甜,青艾瞧着大伙儿高兴,心中颇有些成就感,不想此事当夜就被宿风得知,引来一场风波。
作者有话要说:
☆、鸡汤风波
青艾来到帅帐外,就听宿风大声道:“军营中为何不能饮食/精细,说。”
邹仝挺直胸膛,背书的小学生一般:“是,大将军曾经训示,我们眼下是驻军,一旦行军打仗,就得吃干粮咸菜喝生水吃死肉,如果平时饮食讲究精细,将士们贪图享受,行军时会因肠胃不适生病,打仗时更不会奋勇前行,大将军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宿风说声闭嘴,邹仝立马噤声,宿风又道:“今日这鸡肉鸡汤,怎么回事?”
邹汤马上回道:“是末将疏忽,为防止月牙儿有疑心,没亲自前去,派一位士兵去带了月牙儿来,谎称是胡军医请她来,没防备她会偷偷带进一只鸡。”
青艾半天才明白这胡军医指的是她,宿风没吩咐下来,她不敢进去也不敢走,只站着,就听哐当一声,青艾悚然而惊,想起宿风常拿在手中的铁如意,邹仝是不是被砸死了?
就听宿风训斥道:“你顾及俞哙,不想得罪月牙儿,如此重要的差事唬弄敷衍,来人,责打邹仝五十军棍。”
就听俞哙道:“大将军,十来个人吃了一只鸡,也不会就变娇气了,邹仝是二等车骑将军,掌管那么多军务,这样的小事,不过是疏忽了。”
青艾连连点头,就是嘛,不就是一只鸡吗?小题大做,就听宿风咬牙道:“俞哙为邹仝说情,禁闭两月,谁敢说情,同样责罚。”
青艾心想,不过是耍大将军的威风,毫无道理可言,正想着,就看到邹仝和俞哙被押了出来,两个士兵将邹仝摁倒就打,另两个押着俞哙走了。
青艾听着棍棒击打在皮肉上沉闷的声音,不由想起自己在宫中遭受的酷刑,双手紧紧捂了耳朵哀求道:“两位军大哥,求你们轻些。
就听营房内大将军沉声说道:“重重得打。”
青艾再不敢说话,沉默中听到宿风说声胡青艾进来,她忙忙进去了,宿风盛怒之中脸色煞白,扫她一眼道:“月牙儿后日进监军府,你就算作她的娘家人,给你一日的准备时间。”
青艾明知宿风盛怒,却因白先生在一旁坐着,莫名大胆了些,小声说了个不字,不字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抬眸瞧向宿风,宿风竟笑了笑,看向白先生道:“果真让白先生说中了,还真是不知死。”
白先生低了头,青艾求助看着他,他只是沉默,宿风指指青艾:“鸡汤的事也有你一份,责罚先记着,陪伴月牙儿的差事,你非做不可,假若月牙儿寻死觅活,你罪加一等,将她哄好了,你功过相抵,去吧。”
青艾转身就走,宿风在身后道:“想活下去,就别想着逃跑。”
青艾逃一般跑出帅帐,刚刚那一瞬间,她确实想去求穆医官,在渭城找一位郎中接着学医,没想到宿风会看穿她的心思,她缓步回到房中,月牙儿笑着迎了上来,青艾让她坐下,叹口气说道:“有话对月牙儿说。”
月牙儿笑嘻嘻说道:“姐姐这么一本正经的,什么事啊?”
青艾斟酌着:“大将军要你进监军府,做杨监军的妾室。”
月牙儿愣怔了一瞬,又笑起来,痛快说道:“行啊,我先进去,逮机会跑就是。”
青艾瞧着她的笑容,心中沉甸甸的:“可是,再过两个多月,杨监军就该动身回京城去了。”
月牙儿咬一口手中的烤红薯:“那样更好了,我跟着回去,到京城丐帮去混一混,看看能不能混个堂主,还能摆脱俞哙,那个大狗熊,老纠缠我。”
青艾落下泪来:“傻月牙儿,你知不知道,做了妾室,就是签了卖身契,以后再不能自由自在,杨监军的年纪,能做你父亲了,以后就得跟他同床共枕。”
月牙儿皱皱鼻子摇头道:“做妾行,同床不行,想都别想。”
青艾还要说什么,月牙儿过来搂住她肩膀笑道:“青艾姐姐,没用的事总想那么多做什么,当初我们被卖过来,险些做了营妓,多亏姐姐机智,我们才能脱离苦海,做妾室总好过做娼妓,我只能认了。”
这次青艾没躲,任由她搂着,咬牙道:“不知大将军究竟何意?”
月牙儿道:“不管何意,大将军吩咐了,我们只能服从,这军营和渭城,都是大将军说了算,我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青艾沉默着不说话,她在想还有什么办法,去求白先生求邹仝?他们都听宿风的,放俞哙出来?他关在那儿都不知道,月牙儿瞧她眉头紧皱,笑说道:“姐姐别劳神了,进了监军府我会想办法的,秋果和腊梅都在,杨夫人也十分和善,姐姐就放心吧。”
她一口一个姐姐叫着,青艾更觉有责任护着她,起身小跑着到了帅帐,想也没想冲了进去,大声问道:“为何要让月牙儿给杨监军做妾?”
无人应答,青艾呆愣愣看着空荡荡的帅帐,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失无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正要往外走,听到屏风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就听安伯埋怨道:“大将军的身子不能发火,今日是怎么了?”
回答安伯的是更剧烈的咳嗽声,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青艾知道他肺部有伤,也知道他有嗽疾,却没见过他咳得如此厉害,附身短剑那几个月也从未见过,瞧这情形,他的病是越发重了,她琢磨着走到了屏风后。
宿风这时咳嗽停了下来,侧着身子虚弱躺在榻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垂落在腮边,捂着胸口急喘着,似脱了水的鱼儿一般,青艾急急说道:“我去请穆医官来。”
宿风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如雪,满眼都是血丝,瞪着她吼道:“滚出去。”
青艾不动,关切问道:“要不要喝些热水?”
宿风又喝一声滚,安伯过来和气道:“走吧,快走吧,这儿有我伺候。”
青艾迟疑着,宿风指指她,喘息着又咳起来,青艾忙拔脚就跑。
出了帅帐长吁一口气,我作为一个预备郎中,关切一下病人的病情,你将我赶出来,这是不识好歹,腹诽着回了医营,却不见了月牙儿,刚要起身去找,穆医官进来了,洗着手道:“青艾啊,邹将军说了,大将军责打他本来只是做做样子,青艾一求情,打得重了,邹将军伤得不轻,嚷嚷着让青艾陪罪去。”
出了医营来到邹仝的营帐,邹仝正趴在炕上,青艾忙福身道:“白日多嘴连累了将军,万望恕罪。”
邹仝笑道:“胡军医坐吧,我就不起身迎接了,找胡军医来,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青艾说声不敢,站着笑问道:“邹将军有何指教?”
邹仝瞧着她:“要拜托胡军医两件事,其一,大将军盛怒之中恐怕又要发病,胡军医日日前往,自然瞒不了你,大将军有嗽疾之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拜托胡军医,千万不可讲出去,就连穆医官那儿,也不要提起半句。”
青艾摇摇头:“大将军为何讳疾忌医,我不明白。”
邹仝笑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