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一会儿,擦擦眼泪理了妆容来见郎堃,直闯进寝宫去唤一声王上,不由愣住了,雕花大床上郎堃只着了里衣,身旁一位少年蜷着身子在哭,郎堃正捏着他的脸仔细瞧着,瞧见方羽环怒道:“大胆……”
方羽环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道:“奴婢事出紧急……”
说着话一眼看到少年的脸,再看一眼郎堃身后,一幅巨大的画像,画着一个鲜衣怒马美貌无匹的男子,床上哭泣的少年和画中人眉眼有几分相似,方羽环心思急转,指着那幅画道:“奴见过这个人。”
郎堃瞧她一眼,将那少年甩在一旁下了床来,逼问到她面前:“当真?”
方羽环点点头,郎堃指指她道:“若是真话,孤满足你任何要求,若有半句谎言,你和王后都得,死。”
方羽环起身笑道:“画中人,乃是征东大将军之女木清飏的夫婿,叫做颜斐,扬州人氏,乃是宿风的挚友。”
郎堃惊怒不已,他曾问过宿风,当年那个叫做飞的少年,是不是宿风派来离间他们父子的,宿风哈哈大笑:“我宿风岂是那样耍手段的小人,从未听说过,若非大王如此说,宿风也没想到,大王有如此嗜好。”
郎堃没了最后一丝希望,回到寝宫瞧着画像,心中自我安慰,寻找这么多年杳无音讯,或许是死了,尸身被郎歆藏了起来,他知道郎歆是个疯子,知道她瞧不得任何人好过,是以将她嫁到雍朝,若她活着,雍朝朝堂鸡飞狗跳,若她死了,他就有了发兵的借口。
这会儿听到方羽环的话,急怒不已,直觉被宿风耍了,披了衣衫出来,亲自调兵遣将,兵分两路,一路去将宿风和白霁岩追回,另一路将孩子抢回来,务必出其不意,不可伤到孩子。
吩咐完毕,人马尚未出动,就见一人脚步匆匆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一个孩子。
过来将孩子递给郎堃,擦一把汗说道:“王上,臣刚刚巡街,碰见一位女子,拦在臣的马前,将这孩子交于我,说……说是大王的孩子,臣仔细瞧着,果真与大王十分想象,不敢怠慢,忙送进宫来。”
郎堃接了过去,瞧着怀中的孩子,双眸期冀望着他,奶声奶气叫了一声舅父,郎堃心中怒气平复不少,难得和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说:“我叫尉迟睿。”
郎堃摇头:“从此时起,你叫做郎睿,再和雍朝无半分关系,你是卫人,卫国的小王子,长大后要登顶王位,文治武功,治理国家造福百姓。”
朗睿奶声奶气道:“不打仗就是造福百姓。”
郎堃一愣,倒也不以为杵,噙了一丝微笑问道:“谁教你的?”
郎睿笑道:“是青艾姨姨,我最喜欢她了,她身上有娘亲的味道。”
郎堃转头瞧着送来孩子的人,吩咐道:“看来人已被对方抢走,他们出不了湟中,罗奇来得正好,下令严守城门,带人挨家挨户搜查宿风与白霁岩,吩咐画师尽快画像。”
这位罗奇乃是卫国今岁新科状元,文武兼备,郎堃十分看重,破格擢升他为湟中府尹,掌管都城事务。
罗奇笑道:“前日王上赏宴,席上有一道菜,叫做清汤羊肚,臣是江南人,从未吃过,吃着十分新鲜,若搜得这两人,还求王上将做这道菜的厨子赏给臣。”
郎堃一笑,“不就是一个厨子吗?这会儿就领回府去。”说着话抱起尉迟睿,“走,跟舅父去一趟双塔堡。”
罗奇敛了双眸,后退几步一揖道:“多谢王上,臣这就带人去搜寻。”
此时方羽环正躲在墙后,听着郎堃点兵遣将,听到罗奇说话,就觉声音十分耳熟,探头一看,心中一惊又笑了起来,薛文奇,纵使你胆大包天,今日也要栽在我的手上。
此时那位厨子被人带到,方羽环再一瞧,安国侯世子,自小得见,就算此刻他木呆呆的,一副下人装扮,又岂会不识,方羽环咯咯笑起来,不想今日一下子逮住两个,不,加上颜斐,是三个才对。
薛文奇随着笑声看了过去,就见一名女子自墙后缓步移出,指着他唤了一声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归来
薛文奇几步冲了过去,一把掐住方羽环脖子,令她说不出话来,然后抽出腰刀手起刀落,往她脖子上一抹,手一松方羽环栽倒下去,却未立即气绝,她用力指着薛文奇,口中嘶嘶连声,双眸中满是不置信,瞧着青天中有鸿雁飞过,想起自己短暂的一生,为了能有片刻的幸福,做出过很多努力,到头来依然一无所有,难道今日就命丧于此?愤怒不甘委屈,终是大睁着双眼去了。
郎堃身旁的太监冲了过来,大声叫嚷道:“这可如何是好?她是王后嫡亲的阿姊。”
薛文奇假装吃惊,冲郎堃跪下说道:“王上恕罪,王上调兵遣将之地竟有女子,臣以为是奸细。”
郎堃摆摆手,“死了就死了吧,她心地毒辣,继续留着她,只怕要算计睿儿,再带坏了王后。”对那名太监皱眉道,“大呼小叫做什么?去跟王后说一声,就说士兵操练刀剑无眼,失手刺死了她,就地安葬还是运回雍朝,都听王后的。”
薛文奇出了王宫,命人分头去搜寻,一把揪住厨子道:“快上马,趁着郎堃离开湟中,我们赶快出城追他们去。”
厨子扒开他手:“你是谁?我不跟你走。”
这时身后追上来一人,攥着邹仝手道:“阿大,快些上马,我带你回去找你的家人。”
阿大点了点头,薛文奇瞧着他叹口气,对后来的人道:“杨兄,咱们得快走。”
三人仗着薛文奇的名头出了湟中城,策马一路狂奔,绕过渭城双塔堡一线,沿着白先生确定好的路线,向西再向北然后向南,一路上跋山涉水,迂回五个日夜到达蒲州,蒲州原是雍朝疆域,如今归于卫国,三人藏身在树林里,远远瞧着城头,杨德昌叹气道:“这蒲州是卫国最后的防线,只怕不好出去。”
这时就听树林深处传来三声鹧鸪鹧鸪的叫唤,随着叫唤声,阿河跳了出来,压低声音道:“这边请。”
密林深处,白先生带人迎了过来,却不见宿风与青艾。
白先生一眼瞧见那厨子,大步过去一把搂住,双眸已是含泪:“邹仝,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邹仝瞧着他摇摇头:“你是谁?”
身旁杨德昌叹气道:“都不记得了,渭城失守那日,他要拔剑自尽,我一急,随手抄一块石头将他拍晕过去,估计拍得重了,拍坏了脑子,唉,怎么跟他家夫人交待才好?”
白先生含泪笑道:“活着就好,慢慢再记起来就是,杨太守端得机敏,怎么就躲到了宫里?”
杨德昌自嘲笑道:“当日眼看卫军打了过来,我也是急中生智,为自己和邹仝换两套短打,只说是太守府里的厨子,其实我们当日情状,灰头土脸,比厨子还惨,卫军信了,领头的都统爱吃雍朝饭菜,就将我们留下了,回到卫国将我们送进宫,拍大王马屁。”
白先生笑道:“杨太守会做菜?”
杨德昌摇摇头:“哪里会?可阿大会,他会做清炖羊肚,风味独特,好在阿大有良心,我不在身旁,他就不做,卫人好吃羊肉,稀罕他那口,都知道他这怪癖,是以他走到那里,我跟到那里,也跟着活了下来。”
白先生叹口气:“这清炖羊肚,是苏芸的拿手菜……”
薛文奇在旁说道:“让邹仝见一见大将军,兴许能想起些。”
曲曲折折来到一处山洞,青艾正在里面陪着宿风。
她那日从王宫出来,心中百转千回,不知郎堃会不会信守承诺,满腹心思在大街上走着,不小心冲撞了湟中府尹的坐骑,二人对上目光均是一愣,薛文奇马鞭一指:“胆敢冲撞本府,还不带回府中仔细审问。”
府中相见,将各自计谋简短截说,薛文奇打听到宿风羁押在王宫,却苦无接近王宫对策,正碰上卫国科举,竟一举夺魁,郎堃爱才,他得以常去宫中行走,未见着宿风,却意外碰到两名厨子。
薛文奇听了青艾的话,摇头道:“不能让他们去双塔堡,万一木清飏的母亲翻脸,我们插翅难飞,何况双塔堡离边境甚远,我们面临的凶险太多,另外还有颜斐,一旦被郎堃得知,他会连累我们。”
青艾点点头:“文奇说得有理,我也是走投无路。”
薛文奇一笑:“我这科考的功夫没有白费,湟中巡查的都是我的人,我一得着宫中送人的讯息,就派人知会你,你尽快带着队伍出城去等,我给你一块腰牌,也好行事。”
青艾拿了腰牌匆忙吩咐道:“颜斐那儿,传个信,让他速速离开双塔堡,省得麻烦。”
至此,宿风和白先生一被送出,薛文奇的人马就接手送到城外与青艾会合,薛文奇则去宫中送尉迟睿接邹仝和杨太守。
青艾自从瞧见宿风的头一眼,就再未移开目光,一行人不眠不休得赶路,沿途没有官道路途多艰,青艾始终牢牢握着宿风的手,就算骑在马上,也要宿风在她前面,宿风拗不过她,又加精力不济,只由着她和白先生。
二人一路只有目光交汇,并无过多交谈,这日为等候薛文奇,来在密林中寻一处山洞让宿风歇息,他此时已是脸色苍白四肢冰凉,青艾喂他吃了药丸又针灸过,铺一块毡子让他躺下,仔细为他推拿,慢慢提起了一双儿女,老太君老夫人,宿槿和两个孩子,吟歌……数月不见,宿风似乎失了魂魄,恹恹的,当日在湟中城外瞧见她,手抚在她脸上,深深看着她,却不说话,沉默了许久叹口气低下头去,没有叫她的名字,也没有和白先生说话,他们问他什么,他也只是敷衍应答,几个字,短得不能再短。
青艾知道他的心思,小方盘城外被坑杀的五万将士,令他觉得生不如死,他是爱兵如命的人,他只恨当日没有护住他们。
青艾推拿着,额头的汗淌了下来,见宿风四肢变得温热,让他翻过身来,盯着他的眼道:“俞哙和邹仝都活着,你且放宽心吧。”
宿风双眸中有光芒划过,他的青艾是不会骗他的,瞧着青艾郑重的脸,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她,抱得很紧很紧,低低在她耳边说道:“谢天谢地。”
青艾也紧抱着他,哽声说道:“你竟安心在湟中做俘虏,就不想咱们的孩子,不想我吗?”
宿风没有说话,静默中青艾感觉肩头被温热打湿,她从未见宿风哭过,诧异着伸手去摸他的脸,手却被宿风紧紧攥住,宿风趴在她肩头良久,青艾的肩头已湿成一片。就听宿风声音嘶哑说道:“五万将士客死他乡,我瞧见青艾和师兄,就想起盼着他们回去的爹娘妻儿兄弟,我无法安心去享天伦。”
青艾忙道:“回到京城,我们就找安王,报仇雪恨。”
“他死,也换不回五万将士的性命。”半晌宿风说道,“青艾,是我错了,因安王是年少时的挚友,我不忍伤其性命,我贪恋安宁住在乡间几年不问政事,任由他坐大,我打仗自以为是思虑不周,白白葬送了将士们的性命。”
青艾心中疼得拧了起来,她心目中的宿风,向来笃定从容,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他从不服输,更不会认错,他拼了命也要向前,如今他却全部否定了自己,青艾挣脱出他的怀抱,看着他的双眼:“宿风,错的是安王,不是你。”
宿风紧抿了唇,青艾道:“待过了蒲州,我们就去小方盘城,杀了守将,再去城外祭奠。”
宿风点点头:“那是自然。”
青艾扶他躺了下去,悠悠说道:“凌越会走路了,会叫爹了,凌薇想念你,白日里当着大人的面,总是笑嘻嘻的,夜里常常偷偷得哭。”
宿风握住了她的手,青艾道:“既然活着,我们就要竭尽全力,一直向前,你莫要因自责,辜负了身旁亲友,令亲者痛仇者快。”
宿风闭眸不语,青艾知道他心结一时难以纾解,瞧着他心想,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在我身边,我能陪着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长久静默之后,宿风的手在青艾腰间一收,往毛毡一侧移了移身子:“青艾也躺下歇息一会儿。”
青艾躺了下去靠在他怀中,心中安稳踏实,不大一会儿竟合眼睡了过去,一觉醒来,身旁空空的,山洞中一片寂静,静得能听到不远处岩顶的流水声,滴滴答答的,青艾越听越觉心中凄惶,他说无法安心去享天伦,难道竟离去了吗?
张皇着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宿风,宿风,宿风……
正与白先生薛文奇他们议事的宿风,听到青艾的喊声跑了过来,就见她惊慌失措在林中乱跑,跑得近了,瞧见她泪流满面,过去一把抱在怀中:“做噩梦了?”
青艾哭着摇头:“我以为你走了,再不回来了。”
宿风心疼不已,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