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斐怒气冲冲走了,七日后,信到了吟歌手上,信很简单,一说青艾十分惦记安王妃时玉,拜托吟歌前去探看,二则说那个蓝眼睛的娃娃很喜欢,问吟歌能不能做个绢人,务必要逼真才好。
吟歌百思不得其解,思忖了一夜,次日早起来到医心堂求教齐夫人,齐夫人仔细问了如今的情形,时玉依然初一十五前往大相国寺上香,却从未带着尉迟睿同去,安王府戒备森严水泼不进,戚贵和阿河越来越暴躁,只说要硬闯进去抢人,还是宿槿呵斥住了。
齐夫人斟酌道:“时玉如今有了身孕,尉迟睿过了两周岁后,她借口说让孩子早些启蒙,安王遂请了先生让孩子每日读书,其实时玉是眼不见心不烦。另外,时孝因借兵给薛文奇一事,被安王斥责,只怕时玉心中不平,明日就是十五,吟歌可前去试探,让戚贵他们暗中护着你,千万别进安王府,万一时玉翻脸,你插翅难逃。”
吟歌心中有了些底,在医心堂住下,瞧着齐夫人和新婚夫郎恩爱,想到宿槿青艾月牙儿苏芸,想到自己,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更加思念自己的夫君,盼着他们早日归来,一个都不能少。
次日吟歌一早去大相国寺等候,安王如今是摄政王,安王妃自然威风赫赫前呼后拥,尚未进大雄宝殿,就有两队士兵进来往外轰香客,时玉喝一声不可,进来恭敬上香。
站起身就见身旁蒲团上跪着的一位孕妇,正要艰难起身,时玉忙过去搀扶一把,笑说道:“这位娘子几个月了?”
吟歌笑道:“八个月,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
时玉的肚腹也已微隆,携了吟歌的手笑道:“这几日在肚子里翻江倒海得折腾,娘子可有这样的时候?”
吟歌瞧着她肚子笑道:“五个多月正是活波时候,过了八个月动得就没那么欢腾了,青艾姐姐对我说过,因为孩子长大了,肚子就那么大,不能随便折腾了。青艾姐姐还说……”
“等等。”时玉笑道,“娘子所说的青艾,可是姓胡?是一位郎中?”
吟歌笑说不错,时玉道:“如此巧了,我与国夫人也算相识。”
吟歌点点头瞧着时玉:“正是受国夫人所托,前来向王妃求助,王妃可能借一步说话?”
时玉略有些犹豫,吟歌抚着自己肚子:“我如今大腹便便,能将王妃如何?再说,我不会拿自己的孩子犯险。”
时玉这才跟吟歌来到偏殿,吟歌笑道:“王妃腹中孩儿活泼调皮,定是男胎。”
时玉脸上浮出笑容:“但愿如此。”
吟歌笑道:“可惜只是次子。”
时玉面色一变,吟歌道:“若是没了长子,次子就是长子。”
时玉沉了脸:“我做不来残害孩子的事,休要再说了。”
说着话起身要走,吟歌在她身后道:“若能给孩子一个好去处,孩子会受到更多的关心爱护,将来会登顶王位,王妃可愿意吗?”
时玉回头瞧着吟歌:“你的意思是……”
吟歌道:“卫国大王郎堃无后,十分思念外甥。”
时玉盯着她:“于你,有何好处?”
吟歌艰难福下身去:“奴乃是白霁岩的妻子,几月前大将军率军迎战敌军,守住安西后出城反击,一路追敌军至小方盘城,不想我朝不战而降,和卫国议和,大将军麾下五万将士被坑杀,大将军被囚禁在卫国王宫,宿槿的夫君薛文奇下落不明,奴的夫君和国夫人前往卫国相救,卫国大王提出以孩子交换。”
良久,时玉方说声起来吧,吟歌直起身子瞧着时玉,就见她脸上神情僵硬,其实时玉已从其兄时孝口中得知真实战况,且时孝派出的援军,尚被囚禁在安西,时孝为此特意前来求见安王,安王竟借口不见。
又过一会儿,时玉道:“明日卯时,后园的门会敞开……”
话音未落,她已疾步而走,吟歌如释重负的同时,不由叹一口气,她也不易。
十六日卯时三刻,戚贵来到沐阳村,马上包袱打开,露出一个小人儿来,舔着嘴巴笑嘻嘻道:“真甜,还有吗?”
戚贵又递一块糖瓜过去,小儿人接过去砸吧着嘴:“都不让我吃甜的,让我每日尝苦胆,说是怕锦衣玉食养坏了,哼,我离家出走,去能吃糖的地方去。”
吟歌朝孩子伸出手,圈在怀中仔细瞧着,记着他的模样,趁着家中老小未起,嘱咐戚贵带人尽快启程,留下数人,待她做好绢人分拨前去追赶。
安王如今炙手可热,每日早出晚归,次日难得闲暇,问起尉迟睿,问一声认得几个字了?时玉抚着肚腹恹恹说道:“那么多人伺候着,王爷就放心吧,我近日身子倦怠,总是懒得起身,睿儿爱闹,学了些拳脚后,总对着我的肚子拳打脚踢,我少不得躲着他。”
安王一笑,过来摸一摸时玉的肚子,嘱咐她好生歇着,来到尉迟睿的院子就觉奇怪,院中一片死寂,推开门就见地上躺着十余名婢女和太监,七窍流血,已然是服毒自尽了。
安王出来大呼来人,喝问世子何在,管家抖着声音回道:“卯时还瞧见呢,在后花园练习拳脚……”
安王揪住他领子拖进屋中,管家瞧见地上的尸身,惊得面如土色,一干人都跪了下来,连称奴婢万死,安王爷将府中上下召集起来询问,有说昨日见的,有说今日见的,也有说昨日门外有人叫卖糖瓜,小世子总馋甜的,是不是偷偷打开门闩去买糖瓜,被人拍了花子……
安王暴跳如雷,贴身伺候的自知难逃干系,都已自尽,其余人顶多办事不力,时玉听到消息,白着脸跑了过来,跪在安王面前哭道:“都是妾身失察,一时害喜犯懒,竟没有勤着过来瞧瞧,王爷打死我吧,睿儿丢了,我也不想活了。”
这时有人过来说在后门处捡到了世子的鞋,安王拿过那只鞋半晌不语,时玉跪着跪着,身旁的婆子喊一声:“不好,王妃见红了。”
安王一惊,忙扶时玉起来,唤人去请郎中,安慰时玉说道:“不怪玉儿,怪我,我都三日没见着他了,我尽全力找寻就是,玉儿勿要自责,我们已经丢了一个孩子,肚子里的这个,万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青艾在湟中苦候一个月,终于等来戚贵的队伍,从后门进了青艾赁的一处院子,除了真的尉迟睿,又拿出来五个绢人,竟是活灵活现,青艾本意为防郎堃使诈,不想吟歌会错了意,以为是防备安王追赶盘查,做了五个假人分拨出发,使得障眼法。
也好,多多益善,青艾命人藏起,蹲下身瞧着尉迟睿:“孩子,对不住,我终是为了一己之私,做了恶人。”
尉迟睿眨着蓝眸瞧着青艾:“你是谁?可见过我的母妃吗?王府里那个不是我的真母妃,她不喜欢我。”
青艾笑道:“我见过睿儿的母妃,是位美丽高贵的公主。”
尉迟睿问道:“她在哪里?”
青艾道:“她到天上去了,睿儿在夜里抬头仰望星空,最亮的那颗,就是睿儿母妃的眼睛,她在天上守护着睿儿。”
尉迟睿甜甜笑了起来,他深信不疑,他扑到青艾怀中,紧紧抱着她:“夜里,你陪着我,去看星星可好?”
青艾抱起他来,说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画
次日青艾又进王宫,远远瞧见汉白玉砌成的宫殿,心钝钝得疼,这一月来制了许多药丸,装药丸的盒子堆满了书案,她却什么也不敢做,她知道从她进宫那一刻起,郎堃已然加强了戒备,送进去任何东西只会让他怀疑,并连累二郎。
颜斐因帮不上忙愤愤生气,青艾赶他走,生怕他出门被人认出,徒惹麻烦,颜斐死活不肯,昨日见尉迟睿来了,知道书信已送到,方有了些笑容,青艾笑道:“有一件事,你兴许能帮得上忙。”
颜斐忙问何事,青艾问道:“郎堃的男宠,若是年纪大了,不再受宠,有可能出宫吗?”
颜斐摇摇头:“郎堃这人倒也仗义,再年纪老大,也留在宫中养着,隔些日子还去瞧瞧,高兴了也说几句话。”
青艾失望道:“就不可能出来了?”
颜斐想了想:“也不是,郎堃这人最怕唠叨,去求他,说多了,他烦了,也就准了。”
青艾眼眸一亮,颜斐忙摆手道:“只限于他在意过的人,你别想用这一招救宿风。”
青艾笑道:“我有那么蠢吗?”
颜斐身子往后一靠,探究瞧着她:“那,青艾为何要嫁给宿风?”
“嫁给宿风就是蠢吗?”青艾好笑道。
颜斐点点头:“他们家的男人,都活不过三十六。”
青艾狐疑瞧着他,颜斐打一下嘴,跳了起来戴了帷帽,匆忙说道:“我来了好些日子了,想清飏和孩子们了,青艾,我走了啊,等着你的好消息,需要帮忙的话,就派人到双塔堡送信……”
颜斐絮絮叨叨逃一般走了,青艾愣愣坐了半晌,起身自嘲笑道,胡青艾,你竟然相信这样的话?宿家的男人活不过三十六?谁定的?我偏要陪着宿风一起长命百岁。
见了郎堃,青艾将手中包袱打开,一个少年接过去就是一愣,递给郎堃笑说道:“好可爱的娃娃。”
郎堃不由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接过去瞧着道:“唤昌平来。”
昌平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内监,哈着腰过来,郎堃将手中绢布娃娃递了过去,内监一瞧满面笑容道:“跟王上小时候一模一样,是王上的儿子吗?王上后继有人了,老奴为王上高兴。”
郎堃难得的露出一丝微笑:“昌平,这是个假娃娃。”
昌平手指戳了一戳:“王上小时候就是这般模样。”
郎堃命人扶着他走了,看向青艾,青艾笑道:“宿风和白霁岩,换小王子,王上觉得如何?”
郎堃瞧着青艾,青艾心跳如鼓,他若不愿呢?又该如何是好?静谧中青艾深吸一口气:“小王子会叫舅父,小王子问他的娘亲哪儿去了,说王府里的王妃不是他的亲娘,王爷也不是亲爹。”
后面这句是青艾加的,她豁出去了,对上郎堃的眼:“小王子爱看星星,从来没人陪着他看,天一黑他就要睡觉,四更天要起床,冬日的时候在雪地里,打着灯笼习武,他爱吃甜食,那些人生恐锦衣玉食宠坏了他,每日让他尝苦胆……”
郎堃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岂有此理。”
青艾松一口气,郎堃嘴角噙了一丝微笑:“你很聪明……”
又没了下文,青艾硬着头皮等着,过一会儿郎堃道:“将孩子带来,我先瞧瞧。”
青艾摇头,大声道:“不行,王上将宿风和白霁岩送往双塔堡,人一到我就将孩子送到宫中。”
郎堃笑笑:“孤可以派人跟着青艾。”
青艾咬牙道:“王上若要硬抢,我的人会将孩子处死,绝不手软。”
嘴上说得硬,心里急躁不已,她那里肯对一个孩子下手,况且还是满心信任她的睿儿。
又过了很久,那个少年在郎堃耳边低低说一句什么,郎堃一抬眸,对青艾道:“好,就这么定了。”
青艾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直到郎堃出了殿门,有一位少年过来说一声请,青艾方起身,迈着僵硬的双腿向外走。
午后方羽环进了白玉宫,宿风这些日子咳嗽得越发厉害,正靠在榻上小憩,方羽环在榻边站定了,闲闲笑道:“大将军这个样子,竟是时日无多,虽然大将军从未将奴放在眼里,可只有奴,能陪着大将军最后一程,想来果真是,让人高兴。”
说着话捂了唇咯咯直笑,宿风也不理她,只闭了双眼假寐。
方羽环笑了一会儿,自去坐下斟一盏茶:“你若待我好些,我就禀报了大王,为你寻医问药,这湟中城有了般若堂,坐堂大夫叫做徐锦文,听说多年前他收过一位女弟子,这位女弟子正在来往湟中的路上,说是来救她家夫君。”
宿风攥一下手缩进了袖子里,他知道青艾的脾气,可他以为安王会囚禁着她们,虽没了自由,却能暂得平安,方羽环半真半假的话,让他不禁担忧。
这时有几名太监进来,方羽环喝道:“你们是何人?胆敢乱闯?”
为首的太监笑笑:“咱们奉大王之命,将他送走。”
说着话指指宿风,方羽环伸手阻拦,为首的太监笑道:“瞧着王后的脸面,咱们不会伤你。”
方羽环面色一变,说声你们等等,脚步匆匆去找郎堃,来到郎堃寝宫外就要往里闯,两位少年伸手将她拦住:“这种时候还要闯进去?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方羽环候了一会儿,担忧白玉宫中的太监不会听命与她,又急急忙忙跑了回来,已是人去楼空,跌坐在他刚刚呆过的榻上,抚摸着微温的枕席怔怔落泪,本以为这一次,能陪在他的身旁。
哭了一会儿,擦擦眼泪理了妆容来见郎堃,直闯进寝宫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