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艾只得说道:“又称癫张醉素,就是说的张旭与怀素和尚,两个人的草书出神入化,无人能出其右。不过,我看白先生的,似乎还要好些。”
白先生瞧着她,目光灼灼:“你到底是什么人?打哪儿来?”
青艾头皮有些发紧,知道自己说太多了,思忖一会儿,瞧着白先生道:“先生自认博古通今,小女子今日所说,先生闻所未闻,是以觉得小女子来历不明?”
白先生点头说不错,青艾又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先生虽才识渊博,也不能尽知天下事,就说这雍朝以西是卫国,卫国最西乃是雪山,以东是大海,大海再往东呢?人们以为雪山和大海就是大地的尽头,我看未必,若翻过雪山渡过大海,是不是有其他的国度,也未可知。”
白先生瞧着她,突然起身一揖说道:“霁岩今日受教了,这就带姑娘前去面见大将军。”
青艾心中也十分惭愧,自己仗着来自未来,说两个历史故事,就引得这学富五车的白先生大惊小怪,仿佛自己是个高人,忙起身给白先生回礼,跟在白先生身后,心中说道,我是为了好好活下去,不得已忽悠了白先生,十分对不住。
穿过两排营房,阔大的帅帐在望,青艾心中怦怦跳了起来,从以前朝夕相处观察来看,宿风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自己说的他可能信?或者自己说过了,他知道了想要的消息,会不会杀人灭口?青艾琢磨着跟在白先生身后,穿过高大的门扉,有人喊一声青艾姐姐,青艾望过去,月牙儿腊梅秋果都瑟瑟站着,邹仝喝一声休要喧哗,三人噤声瞧着青艾,青艾直直朝书案望了过去,宿风手中把玩着一柄铁如意,和煦说道:“正等着白先生。”
俞哙在旁大声道:“白先生来得这样慢,莫非这次看上了这个小妞儿?”
白先生笑笑不说话,宿风瞧一眼青艾道:“怎么可能?”
俞哙道:“白先生不近女色,挑了一个最难看的给他,好看的给了他浪费。”
青艾在心中翻个白眼,邹仝在旁道:“那我呢?为何要给两个?是不是你挑了最好看的,觉得过意不去,给我两个算做补偿?”
俞哙哼了一声:“是又怎样?谁让你下手慢。”
邹仝欲要回嘴,宿风摆摆手道:“先说正事,白先生怎么看?”
白先生笑道:“既然她们众口一词,我们正好也缺乏消息,就听听,听完再杀不迟。”
腊梅和秋果一听哭了起来,月牙儿虽没哭,小脸也变得煞白,宿风皱眉道:“邹仝将她们三个送出去,交给杨监军看着,俞哙擅自将女子带入军营,领五十军棍。”
俞哙瞪圆了双眼,宿风指指他:“我原话是怎样说的,邹仝说给他听,若还不服,再来见我。”
二人押着月牙儿她们走了,宿风瞧着青艾笑笑:“说谎不易,一句谎话得拿十句百句来遮掩,说得多了自然就露陷了,是以,你还是说实话。”
青艾跟着白先生前来的路上也想好了,不如实话实说,当下说道:“有三条消息,其一,褚相之女褚文鸳进宫封丽妃居重华宫,圣眷正隆。”
宿风唇角一翘:“丽妃?重华宫?以色事人终不长久。”
他的话在青艾听来分明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也不敢多瞧他的神情,又说道:“凡是到渭城军营的书信,都需皇上过目后才能放行,是以安王不敢与大将军通信。”
宿风手中铁如意在掌心敲了几下:“这个想得到,还有呢?你最好能说出些本大将军感兴趣的消息,才能换你的小命。”
青艾心想,褚文鸳的事不就是你最感兴趣的吗?我挑在头一个就说了,还要怎样?她吸一口气说道:“两个多月前,皇上挖通了大明殿到宁寿宫的地道,强占了贵太妃。”
宿风站了起来瞧着她道:“贵太妃?可是先皇的梅贵妃?安王的生母?”
青艾点点头,宿风哈哈大笑起来,白先生也笑,青艾翻个白眼,这些臭男人,听到男女之间的八卦就兴奋成这样,果真是这渭城过于太平,他们每日太闲,都吃饱了撑的。
宿风笑了一阵,轻咳几声停了下来,笑对白先生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白先生,我们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白先生起身一揖道:“贺喜大将军。”
青艾瞧着他们神色,心想这其中大概有什么玄机,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静静瞧着宿风道:“求大将军言出必行,允许我们离开这渭城。”
宿风这才想起她来,坐回书案后,铁如意轻轻敲击在掌心,抬眼瞧着她,目光锐利,青艾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就听宿风问道:“你在宫中是何身份?”
青艾忙道:“在宁寿宫伺候贵太妃用膳。”
宿风点点头:“那么,安王待你如何?”
青艾一想,他与安王是好友,若说安王看重自己,说不定才有生路,当下细声细气作害羞状说道:“安王待小女子很好,曾经和贵太妃说,要讨小女子进安王府。”
宿风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边笑一边说道:“安王这眼光倒是奇特。”
青艾暗中咬牙不已,宿风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噙着笑意对白先生道,“今日可是太有趣了,本大将军好几个月没这么开心过。”说着话看向青艾,“既如此,两边都不能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乱点鸳鸯
宿风说着话唤声来人,青艾噗通一声跪下道:“大将军饶命,小女子确实说了谎话,小女子不只伺候贵太妃用膳,也为贵太妃司寝,因撞见皇上从地道爬出来凌/辱贵太妃,被下令杖毙,小女子在乱葬岗捡回一条命,又被人所骗,上了前往渭城的马车,小女子不想做营妓,逃又逃不出去,因在宫中听到过安王与贵太妃谈话,是以在路上想好了对策,小女子也不敢再回京城,只求大将军放了我,常言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求大将军留我一条性命。”
宿风点点头:“这才说得通。”
白先生在旁说话了:“我那些书如今沾满了灰尘,青艾会写字也有些见识,想着让她帮我打理一下书本,我也知道军营中不许女子出入,我搬出去便是。”
宿风笑笑:“白先生倒是头一次跟我开口,只是白先生若搬出去,我找你多有不便,不如……”
宿风瞧着青艾:“这样,让她女扮男装做白先生的书童得了,反正要那儿没那儿,谁也瞧不出来。”
青艾心想,我看着没有,功能没问题,你呢,看着那儿都有,功能不行,她也只敢腹诽,不想宿风正瞧着她,笑道:“你叫青艾?青艾有些不服气?就这么定了,去吧。”
说着话又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呛咳起来,青艾心想,一口气咳不上来,呛死你算,这时安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爷该服药了,宿风摆摆手,白先生带着青艾出来,到了自己营帐前,指指旁边一座低矮的房子温和说道:“这里原来是大将军为我备的厨房,我愿意跟士兵们吃大灶,这房子一直废弃着,这就让人收拾好,只是委屈青艾了。”
青艾忙福身道:“青艾只觉幸运,青艾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白先生忙还了一揖:“青艾不用多礼。”
青艾瞧着那房子笑道:“坐北朝南光照足,我觉得挺好。”
白先生一笑:“我平日有两个士兵伺候着,就守在门外,青艾想做什么,只管吩咐他们便是。”
青艾笑道:“我最想看先生那一屋子书。”
白先生笑道:“我白日甚少在屋中,青艾随意看。”
白先生说着话推开门让青艾进了屋中,自己出门不知忙什么去了,青艾看会儿书,临摹会儿白先生的草书,一日过得十分自在。
日落的时候白先生回来,对青艾说屋子收拾好了,青艾迟疑道:“本不该再麻烦白先生,可是……”
白先生笑看着她:“青艾可是忧心那三位姑娘,都安置到杨监军府上了,杨夫人待人宽和,她们不会有事的。”
青艾磕下头去,白先生慌忙扶她起来,手碰上她的指尖,倏然缩了回去,脸色已是微微发红,青艾起来一福身,出来进了那间小屋。
小屋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床一桌一凳一个脸盆架两个箱笼,床头枕上放着三套男子衣衫,青艾躺在床上想着这一日的际遇,笑笑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梳洗过换了男装,出了屋门大太阳已经升到头顶,青艾惭愧不已,忙进了白先生营帐,将文房四宝摆整齐,又擦了擦书案上的灰尘,拿了纸笔爬到梯子上开始记录书籍,她想着将书籍记下来,然后分门别类重新摆放,再象图书馆那样做了卡片,以后一下就能找着,算是报答白先生的救命之恩。
青艾一边整理书籍一边看些史书,想知道这个时代的历史和现状是什么样的。看得累了,就临摹白先生的字,一个多月下来,竟临摹得五六分象。白先生早出晚归十分繁忙,青艾十天半月见不着一次,有一日下了暴风雪,校场上积雪太厚,宿风下令全营将士休整一日。
青艾早饭后进来时,瞧见白先生也在,连忙就要告退,白先生说声不忙,从书案后站起身,推开屏风对青艾说声请,二人相对跪坐在矮几两侧,青艾为白先生斟了茶,白先生含笑问道:“青艾这些日子都读得什么书?”
青艾笑说史书,白先生点点头:“青艾有何心得?”
青艾心里急速打着主意,自己只是走马观花,了解一下穿到的这个朝代,并没有什么太多心得,可若照实说,白先生会不会失望?若白先生失望,还让不让自己做书童?这一个多月下来,青艾心中踏实,觉得这儿是个不错的所在,暂时还不想离开,
青艾打定主意,觉得面对白先生这样的高人,还是要显得自己有见识一些,当下缓慢背出自己看过的一篇文章,微笑说道:“白先生,青艾愚见,这天下之事,分合交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夏一统,商周继之,春秋战国乱之;秦一统,两汉继之,三国魏晋南北朝乱之;隋一统,大唐继之,然后,然后就是雍朝和卫国两不相让。”
白先生眼眸中亮起惊讶,身子前倾着看向她:“还有呢?”
青艾低了头:“内忧小人干政,外戚、宦官、后宫;中忧官场腐败,官逼必然民反;外忧民族矛盾,异族虎视耽耽:历朝历代之灭亡,无不由此三者。”
白先生起身为青艾斟一盏茶:“还有什么,青艾一并说出,霁岩洗耳恭听。”
青艾本想说没有了,可看白先生目光灼灼,只得接着说道:“朝代之初,君强臣强;朝代之中,君强臣弱,朝代之末,君弱臣强:如唐之初,君有太宗,臣有房、杜;唐之中,君有玄宗,臣则为李林甫、杨国忠之流;唐末之君不足道也,臣却为虎狼之臣,如朱温之辈。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白先生坐了回去,手指轻轻敲着着几案:“青艾接着说。“
青艾骑虎难下,硬着头皮道:“单以武治,刚且易折;单以文治,软弱可欺;文武结合,刚柔兼济,方能长治久安。”
白先生又站起身,朝着青艾一揖到地:“青艾真知灼见,霁岩受教了。”
青艾唬得跳了起来,忙说道:“白先生,青艾不过是听过人言,鹦鹉学舌,那里就有真知灼见,白先生折煞青艾了。”
白先生还要说什么,青艾指指外面说火上烧着开水,逃一般出了白先生营帐。
次日白先生又忙碌上了,青艾钻在小屋,隔窗瞧着他走了,才松一口气进了他的营帐。又是许多日不见白先生,青艾才彻底放松下来,书越看越多,整理速度自然慢了许多,这是难得的学习时间,她倒也不急,有一日骑着梯子就看上了,正看得津津有味,听到门开了,她下意识一扭头,梯子失去重心倒了下来,她摔倒在一个温热的怀里,白先生关切瞧着她:“可摔疼了?”
青艾忙站直身子摇头说无碍,白先生温和笑道:“再爱看的书,也要拿下来再看,别摔着了。”
青艾答应着,告辞回屋去了,没看到身后白先生捂着腿痛苦得皱了眉头。
次日青艾瞧着白先生一瘸一拐的,愧疚不已连连赔罪,白先生温和笑道:“青艾没事就好。”
第二日青艾正临摹白先生的字,王阿壮进来说大将军召见,青艾忙出来往帅帐而去,低头疾步走着心想,大将军召见,也不知是福是祸。
进了帅帐,宿风正翘着腿坐在书案后,青艾福身下拜,宿风没搭理她,把玩着手中铁如意,半晌启唇道:“说说吧,那些奇谈怪论从何而来?”
青艾忙道:“在下不明白。”
宿风笑笑:“在白先生面前不挺爱抖机灵的吗?这会儿怎么又不明白了?先说说,那些你背得挺溜的史书心得,从哪儿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