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窗外已经灰蒙蒙的。
“格格,娘娘来了!”外边有人大声叫道,“皇后娘娘来了,就在外头呢!”屋中众人都慌乱起来,院里值夜的太医急道:“皇后娘娘千金之体,万不可犯险!若是承瑞阿哥的痘症过给了娘娘,臣等万死不能赎罪啊!”
数个太医齐齐的跪在了院门口,屋中的众人也都出去跪在院中。皇后被容妞儿和元子搀扶着,呆立在大门口。容妞儿紧紧的抱住她,不许她再近前一步。她们身边众人都捧着燃烧的艾草,烟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抱着承瑞缓步走到屋门口,将小家伙举起来,“娘娘!承瑞阿哥在这儿!”我高声喊道,“小阿哥,你叫一声额娘……”
初春的日出这样转瞬即到,不过片刻,红日便从云端喷薄而出。皇后索和鸾背对着朝阳,影子直直拖到了我所在的门槛上。
阴影突然消失,再看时,皇后已然昏了过去。“娘娘!娘娘!”容妞儿与元子抱着她呼唤着,众人架着皇后忙乱的离去了。
承瑞在当天中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不到两岁的小家伙,因天花而死。
正文 22、难舍
作者有话要说:
萨满:满洲信奉萨满教,宫中的祭祀多有萨满太太的参与。 “娘娘,您千万节哀。”我跪在坤宁宫暖阁外头,轻声道:“皇上今日就回宫。”
“皇上回来看见您这样,更要伤心的。科尔沁的章嘉活佛已经启程,要亲自为小阿哥超度。”容妞儿坐在炕边端着药碗,垂泪道,“您先把药喝了吧。”
皇后不发一语,只是瞪圆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大红的帐幔,没有眼泪也没有哭泣。
容妞儿无法,只得与我缓缓退出寝室。
“这可怎么办?”容妞儿急道,“娘娘魂儿都没了!”
“皇上回来劝劝就好了。”我轻声道,“你就在这守着吧,我到外头佛堂里去看着。”
“好,多谢你了。”容妞儿点头道,“我正忙不过来呢。”
承瑞阿哥已经在当天焚化,小小的骨灰罐子寄放在东华门外的宝华寺佛堂中。这里距离避痘所很近,小阿哥出花而死,他的一切丧仪都不能挪进宫中了。
四天后科尔沁章嘉活佛赶到京师,他亲自带领着一众大喇嘛为这个小家伙做着永生的祈祷。我一人在偏殿中对着绿度母的塑像,听着旁边大殿中嗡嗡的诵经之声。
就这么坐在蒲团上从早到晚一动不动,很久没有这样静心的思索了。我在这个世界里已经十六岁了,经历的事情这么多,这么繁杂。我好累,好累啊。
“妈妈。”我轻轻的叫了一声,十六年没有再叫一声“妈妈”。妈妈,你还好么?我多么想念你和爸爸。看到皇后失子,如此的伤心欲绝,我几乎不敢去想你们听到我的死讯是何等的悲痛。庙宇中早又归于沉寂,又是三更时分了。我打起火折子,点亮一盏琉璃灯。
“孩子,你还好么?”一个熟悉的温柔声音,柔软的手轻拍着我的头。
“平姑姑……”我回头。
平姑姑身穿一袭青衣,立在我的身边,“我来看你了。”
我扑到她的怀里,“你出来了。”
“多谢你。”平姑姑揽着我的肩膀,笑道:“他来接我了。”我回头一望,见殿门口有个身着正黄旗护军服色的人,却是周世显,他向我微微一笑。
“那幅画。”我含泪向他笑道:“我认出了那幅画!”
周世显向我们走来,温和道:“听她讲了你的身世,当日是光汉误会了你。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我破涕为笑,摇了摇头,问道:“你怎么能进西苑的?”
“正如你所说,西苑的护军已经调走了一半,防守宽泛了许多。何况,我对西苑地势是很熟的。”周世显道。
“是。”我点头笑道:“你是前朝的驸马,我忘记了。是萨满太太告诉我的。那幅画,也是她告诉我的。”
“画在这儿!”一人从后殿闪出,萨满太太冷笑着抖开《望乡台图》,“你们也该谢我才是。”
她说着将手中的画一抛,周世显伸手接住。
平姑姑微笑道,“我当然要谢你。我要走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不会走。”萨满太太冷笑道,她的笑声十分可怖,“我还没完。”
平姑姑微微一蹙眉,语音却仍是波澜不惊,“二十年前分别,我被囚禁在此与世隔绝。可我一直都在担心你。你当时痘症未愈,年纪幼小。我几乎以为你已死了。直到十年前重见,知你平安无恙……”
“我本就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个报仇的灵魂。”萨满嬷嬷哼了一声,声音略有沙哑,显然是心中也十分感慨。她说完,转过身子背对着我们。
“你杀了这么多人,难道还不够?”平姑姑缓缓说道。
“我杀了人?”萨满太太轻声笑起来,伸出纤瘦的双手,“我的手上可没沾过血啊。”
“董鄂氏母子与福临均是因你而死,我不是不知道。”平姑姑眼望着殿外,依旧淡淡的说着,“现在的小皇帝,当日为何患上天花,也只有你才清楚。我当日救你,难道是为了让你将一己仇恨报复在女人与孩子的身上?”
“我没有让你救我!”萨满嬷嬷厉声打断她的话:“你不过是我阿玛的阶下囚!你凭什么能来救我?”
平姑姑低头略一沉吟,“宫中之事如何能说的清?天下曾是我们的天下,皇宫也曾是我们的皇宫。我自幼便居此地,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人一心,都了若指掌。虽然天下易主,人心却不一定都随风而动。”
“我小瞧了你。”萨满太太冷笑一声,“二十年前,将我从府中抱走的老太监,他是你的人。”
“机缘巧合,他本是我宫中掌管花木的内侍。我托他将你带出王府,托人收养。”平姑姑微微一笑,“你活过来了。”
“他很是尽心。他费尽心力为我医治,将我抱养给了刚从盛京入关的一户老萨满。我十五岁时候,便做了萨满太太。”萨满太太苦笑一声,“我阿玛若是知道,他死后竟然要你来救他女儿,也会羞愧难当的。”
“你父亲很聪明,他不敢将我囚禁在皇宫之内,便是为此。”平姑姑叹道,“他不会希望你这样替他报仇的。福临与董鄂妃母子,还有这棺材里的孩子,你总该收手了吧。”
“凭什么?我要杀的不仅仅是福临。还有慈宁宫的那个贱人!还有玄烨,还有福全,常宁,还有……”
“何必?”平姑姑上前两步,一只手缓缓的放在萨满嬷嬷的肩头上,柔声说道:“东莪,已经够了。你九死一生能活下来,别再去做这些傻事了。”
原来萨满太太名叫“东莪”?
“不!”萨满太太猛一挥手,怒道:“我杀不了那贱人,我就杀了她儿子!杀她的孙子!慢慢的折磨她!哈哈哈哈……”她说道此处,眼睛一亮,“你知道么,董鄂妃死后,福临有多伤心?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没能杀掉玄烨,就杀了佟家的格格,这小子和他阿玛一样,都是情种!现在,他的儿子也死了,这是他的报应。他凭什么当皇帝!”
我心中一震!仙儿是她害死的?那次在坤宁宫,她将一幅鬼脸面具戴在仙儿的脸上……
“你杀了我姐姐?”我缓缓扯住她的衣襟,“你杀了仙儿?”
萨满太太用力将我推倒,周世显连忙将我抱开。我瞪圆了眼睛,“你为什么要杀仙儿,你把她还给我!”
“你去陪她吧!”萨满太太恶狠狠的伸出两手,便要向我扑来。周世显用手轻轻一拨,便将她推开几尺,抱着我退开。
“东莪。”平姑姑揽住她,说道:“够了,回辽东去吧。你父亲也希望你能回家乡去,平安的生活。福临也是你兄弟,玄烨难道不是你的侄儿么?”
“滚!福临有没有想过我阿玛是他的叔叔!”东莪猛地推开平姑姑的双臂,喝道:“不用你管我!亡国贱俘,不配来说我!”
平姑姑微微一笑,神色却也黯然了,叹道:“为何生在帝王家啊!你还要留在这是非之地么?”
东莪凄冷的笑着转身而去,终不答话。
平姑姑见她走远,对周世显轻声说道:“咱们去吧。”她回头给我擦擦眼泪,微笑道:“还没有问你的真名。”
“我叫周晚。”我仍然哭着,心乱如麻,“你们快走吧。”
“你舍得这里么?若是舍得,便和我一同走。”平姑姑笑问道。
我猛然一惊,正犹豫时,忽听外面脚步声嘈杂。连忙凑到门缝处向外看去,见康熙与曹寅缓步走向正殿。
“皇上来了。”我轻声道:“怎么办?”
周世显微笑道:“从后门走。”一手拉着平姑姑一手携着我,快步出绕过神像走出殿门。
寺中原有的几队护军营兵士与侍卫,均守在外院。我们走到后角门处,见几个守门的侍卫东倒西歪。周世显打开角门,轻声道:“快走。”
夜色幽暗,我们顺着山墙走了数十步,便遇见了皇城内巡视的侍卫。周世显示意我们噤声躲在黑影处,自己迎上前去。
“那个营的?”对面人喝道。无人答话,也无人再问。走过去时,见四个人都趴在路边。
“他们都死了?”我惊道。
“只是打晕了。”周世显笑道。
“你的功夫真好。”我轻声笑道,“能教我么?”
“你若是与我们一起,自然可以教你。”周世显笑道:“孩子,咱们缘分深重,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好。我现在就拜你为师——师父!”我喜道,周世显含笑拍了拍我的头。此时的心情豁然开朗,再向前几步,便是我的自由!
“谁在前面?”一人遥问,声音便在切近,“是谁?”
纳兰的声音!我心中一惊,只不敢回头,脚下一步也挪不动了。
“你们先走。”周世显沉着道。
我们对面大树上突然跃下一人,身穿黑衣,黑巾蒙面,周世显轻声叫道:“光汉,带她们先走。”
来不及说别的,纳兰已经快步追了上来,“什么人?”他高声问道,这熟悉的声调,此时却如醍醐灌顶。
姚光汉已经越过我们,直奔纳兰扑去。“别伤他……”我压低声音急切道。
姚光汉扼住了纳兰的咽喉,举手一掌打在他的后颈上。
“别……”我急道,扑过去抱住纳兰的软倒的身子,自己也倒在了地上。
“是谁?哪个营的?”远处灯火点点,听到动静的几队护军侍卫纷纷围拢过来。我抱着纳兰,用力摇了摇,朦胧中见他紧紧的闭着双目,“容若?容若?”
周世显举目四下看了看,对平姑姑道:“我略挡一阵,你们带这孩子先往东走。”
姚光汉回头过来拉住我,“走吧!”
“你们走吧!”我不肯放开纳兰,抬头道:“他们就快过来了。我不走。”
周世显低喝道:“快和我们走!”
“不!我舍不得这里!”我急道,“你们走吧!”
平姑姑愣了片刻,苦笑一声,“你多保重!”
“若有缓急之事,到荣兴斋找光汉。”周世显嘱咐一句,回身抱起平姑姑,与姚光汉飞身跃上屋脊,疾步而去,身形之迅捷,便如夜色中的黑猫。
“容若,容若!”我拼命摇撼着怀里的纳兰,眼泪早已迸出,“你快醒醒!”
数十名侍卫提着灯火已经赶到了,纷纷围上来探问:“怎么回事?还有旁人么?”
正文 23、宝华寺
作者有话要说:
章嘉活佛:科尔沁漠南蒙古的最高活佛,现在已经不转世了。 。/
稚子年幼,难以保全,朕亦无能为力:此为康熙对承瑞之死感叹的原话,看起来凉薄的很,不过也有些无奈。年轻的皇上保不住幼小的儿子。众人一起将纳兰抬进了宝华寺后殿,用冷水泼醒了他。康熙与曹寅早已听到了动静,赶了过来。
“皇上。”纳兰痛苦的揉着肩颈,“寺外有人!后面守夜与巡视的都被打倒了……”
康熙示意他先别说话,对其余护军侍卫道:“听见了没有?从领侍卫府多调两个营的亲军,四外搜寻。”
“嗻!”众人退出,房中只剩下了康熙、曹寅、纳兰与我。
“我在寺外拴马,见到有三四个人。”纳兰勉强坐起来,“没能看清楚,就被他打晕了。”
康熙点点头,问我道:“你怎么在外边?”
“我在偏殿里。只听见外边喊了两声,出去就看见容若躺在地上……”
“没看见人?”曹寅问道。
我摇了摇头。
康熙拍拍我的肩膀,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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