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士一笑道:“有些事并非误会,只是人不言、我亦不言罢了。”
他们说着许多似懂不懂的话,我却也听出了**分,想不到的是黄龙士竟然与皇家有如此渊源!
我缓缓退到院子中,纳兰正在院子里出神的望着废池枯树。
“他们说的人,是先帝?”我低声问道。纳兰看了我一眼,沉思着顾不上回答。
我不知道顺治是如何与黄龙士相识的,他们是否因一局棋相交莫逆?是否在佛前几句偈语,便相互知心?他们是否萍水相逢?是否详谈甚欢?
皇帝竟然和一介布衣结义金兰,象征着兄弟情义的棠棣木串珠,多少亲贵王爷都没有得到,却戴在了一介布衣的手上。连亲兄弟们都不曾如此亲切的对待侄儿,可黄龙士却对故人之子关怀备至。康熙也是能感觉到的,他曾在狐疑中坚定的说出“朕信得过先生”。
“败叶填溪水已冰,夕阳犹照短长亭。何年废寺失题名。”纳兰突然倚着石栏吟诵了几句词。
“你说什么?”我开始并未听清,刚问了一句,却听他又续道:“倚马客临碑上字,斗鸡人拨佛前灯,净消尘土礼金经。”
“《浣溪沙》。”我轻声道。纳兰抬头朝我一笑。
“斗鸡人拨佛前灯——这话竟出自一介贵公子之口,落差悬绝,犹觉悚然。”黄龙士在我们身后突然说道。他与康熙已经走到院中了。
“随口一调,并无它意。”纳兰笑道。
康熙也道:“先生何不评点评点?”
黄龙士思索片刻,笑道:“末句不若改为‘劳劳尘世几时醒’,更见警策。”
“先生说的是。”纳兰笑道。
“你刚才说,这庙里是‘春日竟有秋景’,我看你是‘春人竟有秋思’呢。”我对纳兰笑道。纳兰惊讶的回望,片刻便即含笑道:“别嘲笑我。”
当日并无别话,我们便即告辞回宫,而这层窗纸却并未捅破。黄龙士依旧将我们送到前门外,临别时含笑问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康熙扑哧一笑,只点了点头。
黄先生扬了扬手中一柄玉竹折扇笑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康熙回头笑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我们扬鞭进了内城。
车子滚滚跑进正阳门,康熙倚着车壁缓缓道:“自从皇阿玛驾崩,安亲王一直赋闲府中。这几日却和康亲王杰书来往密切。议政王大臣会议上,朕也觉得顺手了不少。杰书在若有若无的帮着朕呢。”
纳兰道:“安亲王虽然赋闲,威望还是很高的。”
康熙轻轻点点头:“朕本想让老祖宗招几个议政亲王进宫来,事先打打招呼。这下看来倒是不用了。听说本家王爷里,先帝最看重安亲王。果然他和黄先生是早就认识的。”
纳兰犹豫片刻,方才说道:“吏部人说,顺治十七年时,便是安亲王下令将翰林待诏黄月天免职的。”
“哦?”康熙愣了愣,闭目思索道:“如今他送金鸡给先生,似乎意存讽刺。”
“安亲王为人来看,又觉得不至于此。”纳兰笑道。
“是慈宁宫老祖宗知道了。”康熙闲适的含笑道,“安亲王不会如此行事。唯有老祖宗能指示的动他。安亲王给黄先生送礼,招黄先生下棋,应当都是老祖宗的意思。”
“老祖宗这是何意呢?”我问道,“直接命王爷帮着皇上就好了,为何还要费这个事?”
康熙蹙着眉头,半晌方道:“其中定然有朕不知道的事儿,黄先生也不肯说的。”他释然笑了笑,摇手道:“先不提这个,成德,你想出办法了没有?”
纳兰笑道:“有个办法。明日在布库房里,咱们演习演习。”
康熙点头,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我低头掂对的半天,方才开口道:“皇上,到时候奴才也想去。”
康熙睁眼看看我,笑道:“你不怕?”
我扬眉一笑:“我死也死过,活也活过,怎么会再怕他?”
“让她去么?”康熙不理我,只笑问纳兰。
“让她去。”纳兰替我说话。
康熙微微点头。我不由得满面含笑,给纳兰作了个揖。亲历的一幕,一定别样的精彩!我的手握紧了。
正文 35、第 35 章 武英殿
作者有话要说:
本年年初时候;钦天监两个副监正南怀仁与吴明烜因康熙九年的年历争论不下。这件事情议政王大臣会议从六部派多名高官查验;数月后方才有所定论,明确了南怀仁所演算的年历是准确的。
可谁知鳌拜对此结果却非常不满,牵扯出南怀仁与钦天监掌印汤若望逆天行事;所依照五行之律不正,“俱犯忌杀,事犯重大”。汤若望的两个学生被处死,汤若望本人因年老气衰而死于狱中。
“汤玛法是西洋人。”康熙在书房听到此事时候,苦笑对我言道;“来中原已经数十年了。先帝在世时候;便称他一声‘玛法’。朕的皇位,还是当初老祖宗听了他老人家的话,才……”康熙一手摸了摸额头上浅浅的疤痕;轻叹了一口气。
我奉上一盏杭白菊花茶,轻声道:“刚才成德来禀报,说南怀仁的命已经保住了,暂押在刑部大牢。明珠大人也会照应他的。”
康熙点点头,“也罢了。反正没几天了。”他随口说着。手中的笔蜿蜒的写着一行行朱批,“该见的也都见面了,该打招呼的也打了招呼。也该见个真章儿了……”
我立在一旁,眼神落在脚下光华如镜子一般的金砖上,上面映照出了我的影子。
今年的五月雨多,几日阴雨缠绵,天气凉爽不少。这一天下了朝,康熙照旧换了衣服来到了武英殿打布库。
大殿中的一张红木藤编贴面的靠背椅子被纳兰指挥着人搬来搬去,放了这又抬去那,乱糟糟的争执不下。大块头拉乌查和曹寅、李煦等十来个人一起摔跤。唯一闲着的是斜靠在嵌螺钿山水纹矮榻上的康熙,他翘着两腿,给自己扇着扇子,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黄金藻井。
我的小耳房中升起了炭炉,我正满头大汗的煮着一个铜吊子,里头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早就滚开了两刻钟了。不一会儿,我觉得自己身后有阵阵凉风。
“谢啦!”我头也不回的笑道,“再煮一会儿,我煮它一个时辰!”
“嗯,拿出来的时候别烫着。”康熙的声音平静的响起。
我连忙回身行礼。
康熙随意摇了摇手,“煮你的吧。”便坐在我方才坐的小马扎上了。
“皇上,这里热。您还是在大殿里吧。”我劝道。
“没事儿。”康熙又拿了一个马扎给我,示意我接着干活。
不久,纳兰也擦着汗挑开帘子进来了,“皇上,已经试过了。”
这间小茶坊确实蒸的难捱,我捧了两盆冰放在康熙的身边,又拿了一个冰碗给纳兰捧着。略取凉意。
“这两个多月,他也没说往这里来看看。”康熙用冰过的手巾敷着额头,笑道:“要是叫他来,他会过来吗?”
纳兰想了想,笑道:“他近些日子怕是有所察觉,身边的护卫亲兵都增加了一倍。若是叫他,自然不能不来。只怕他叫上遏必隆或康亲王一起,皇上不好出手。”
“是啊。”康熙笑了笑,“他现在倒是知道怕朕了,单独不敢来见。罢了,这件事朕来想办法。”
康熙起身出了殿门,我与纳兰连忙跟上。他一路旁若无人的穿过摔摔打打的小侍卫们,大步走到了殿门口。
“晴天啦!”康熙回头对纳兰笑道:“明天大概是个好天气!”
这里正对着金碧辉煌的武英门,内大臣索额图当值,他远远的向康熙行礼请安,然后巡视如常。
第二天早朝刚过,康熙匆匆回到寝宫换衣裳,“楚儿换衣裳去。”他的口吻异常的平静,这样的平静,里面含着做作的成分。
我用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编好了辫子,跟随在康熙的肩撵后向武英殿跑去。早朝时候,康熙也是这么一句平静到做作的话,激怒了鳌拜:
“以原任户部尚书王弘祚为兵部尚书。”
王宏祚向来是鳌拜的眼中钉。
康熙进殿的时候,纳兰、曹寅已经迎了上来,“给皇上请安。”
康熙不停步,只道:“准备。马上就会过来的。”
“皇上——驾到——”随着殿门口梁九功的一声呼喝,康熙缓步走上武英殿的丹陛,端正坐好,我侍立在一旁。
“给主子请安!”大殿**有十五个少年侍卫在纳兰、曹寅的带领下一起单膝跪倒行礼,不等吩咐便又站起肃立,队列整齐如刀砍斧剁一般。
康熙只穿了一件淡蓝色纱袍,腰间束着五色丝绦,显得十分洒脱。他低头看看众人,端起面前的盖碗,啜饮了一口茶,这才用最平静不过的语气说道:“你们在布库房里当差有些日子了。日日练功,都觉得自己练得不错!”
康熙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十分清晰洪亮,嘴角上还隐约挂着一丝笑意。顿了一顿,双目扫视了一遍众人,他的眼神蓦地冷峻起来。这个仅有十六岁的少年的双目中带着震慑人心脾的光芒,照耀着空旷大殿,也笼罩着我们每一个人。
我望着他的侧脸,看的呆住了,心中咚咚乱跳。这才是我知道的康熙大帝,他的一个眼神已经令我不敢逼视,我偷偷转过头。
“……都把看家的本事使出来!就像你们平日说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康熙微笑着说道,一边说,一边摆弄了一下手上的玛瑙扳指,“若是不中用,让朕丢了面子——”康熙左手在案上一拍。
“啪!”一声巨响,殿中众人都是一惊,见康熙站起身来,缓缓说道:“那就,都不用活了!”
“嗻!”众人一起躬身行礼。
曹寅见康熙吩咐完毕,便跑上丹陛凑到康熙身边,轻声说道:“以摔杯为号。”康熙默然点点头,低声问道:“带家伙了么?”
“五个短刀,五个套索,五个软鞭。”曹寅耳语道。
武英殿里别说是刀,连一个钉子也是不能随便夹带的!
曹寅退下,和纳兰一起指挥着十来个小侍卫分散在大殿中继续练习布库。和往常一样,他们继续着他们的摔摔打打,我也躬身从丹陛上退下来,退到我的小茶坊中,里面的火已经烧好了,铜吊子滚滚的开着,里面煮着一套青花龙纹盖碗。我握着蒲扇,依旧扇着风,火苗腾腾的升起来,几乎能舔着我的额头。
我的鼻尖也渗出了汗珠,却觉得全身都在冒凉气。我也带了兵器,是鳌拜的“七星刀”。昨天康熙用过晚膳,我告辞出寝殿的时候,他叫我到近前:
“看把你吓得!”康熙嘲讽的笑着,从靴子中抽出一柄匕首递过来我,“这个给你,拿着定定神儿!”
我长长吐了口气,笑道:“奴才不害怕。”
此刻,七星刀就在我的靴筒里。
远远的,梁九功一溜小跑的进了殿,请安后便即侍立在康熙身边。这么远,我都能看见他的腿在抖。
侍卫们仍旧在呼呼喝喝,只是我听来他们的声音今日响得略整齐些。也许是我自己紧张的缘故吧。他们倒是真能沉住气。
纳兰与曹寅站在丹陛下,像两个木雕一样,不动不说话。纳兰的表情似是在沉思,眼神定定的盯着远处。
此时,殿门处跑来一个小太监,不行礼,不说话,只是“啪——啪啪”拍了三下手,便转身走了。纳兰与曹寅一同回望着康熙,康熙微笑道:“来了。”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短刀。
“奴才鳌拜恭请皇上圣安!”鳌拜已经走进了大殿,斜眼看了看正在练布库的小侍卫,便给康熙请安。
“朕都说过,私下就不用行礼了。”康熙一手支着腮,笑着说道。
鳌拜果然就没有跪下去,“谢皇上!”
“赐坐!”
纳兰一挥手,两个侍卫从我身边搬过那把“特制”椅子出去。他们搬得十分纯熟,没有半分磕碰。两人的脚步都是一致的,远远的横穿了整个大殿,放到鳌拜旁边去。
鳌拜谢了,便坐下。斜着身子,将重量压在向着皇帝的一边。他的身材高大,中年后又发福,简直如同一座山。我不禁暗暗佩服纳兰的心思敏捷。
“什么事?还要跑到这里来说?”康熙漫不经心的说道。
“王弘祚任兵部尚书一事,奴才觉得不妥……”鳌拜说着。他的声音仍然如同洪钟,口气中带着万分的不耐烦。康熙支着额头坐在宝座上,也是不耐烦的表情,对着曹寅打个响指,于是众侍卫又开始摔打起来。
鳌拜瞪了他们一眼,只得更加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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