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妈妈停顿了一下,说道:“啊?望什么台?没写字啊。”
我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那画的名字叫‘望乡台’。画上是没有字的!”
想起来了!
下午见到的那幅苏绣!我见过那幅画稿!爸爸曾经画过!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仿佛是打开了心中的一个扣,心口上顿时通畅了。
几年前,我和爸爸逛潘家园时偶然看到一幅画。货主卖一千五百块。爸爸嫌贵,但他很喜欢。于是用相机照下来,回到家临摹了一幅。那画很复杂,今天画几笔,明天添几画,一直画了一个月,自己很得意,说省了一千五百块钱。
那幅画本来是有提款“望乡台”三个字,还有一些收藏印章。老爸书法的不行,临摹的画上也就什么都没有写。然而画好后,也就收起来了。
没错,我今天看到的那幅苏绣,就是这幅“望乡台”!
一个是画,一个是绣。难道真的有这么巧?这幅名叫“望乡台”的画难道就是那幅苏绣的画稿?
太巧了!太巧了!一画,一绣,竟然都被我看到了!兴奋中,我挂上了电话,这个巧合真是太有意思了。轻松的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想着这有趣的巧合,又想起那一双明亮的双眸,心里突然觉得一种莫名的幸福。
一幅画,一幅苏绣,一双眼睛,带给我一天的欣喜,仿佛我的一生都会因此而感到欢乐。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感觉呢?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一阵桂花的甜香。
手机响了,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我愉快的声音。
“你好。周晚?”陌生的男人的声音,“打扰了。”那边停顿了一下,似乎要琢磨怎么自我介绍。终于,电话那头下定了决心:“你还记得今天下午,在李钱江教授的办公室里,我见过你,我们一起看过那幅苏绣。我姓程。”
我心里一惊!是他!那双眼睛!
“我记得。”我尽量保持着镇定。
“我是找高识君要的你的手机号。冒昧的很……”程先生继续说道。
“没关系!”我纳闷自己怎么会如此干脆。
“我现在就在你们学校礼堂边的咖啡店里,如果你表演结束的话,我想见见你。”
他知道我在表演?没什么可迟疑的,我迅速转身跑向那家咖啡店。
“哇!旗袍美女!”咖啡店的老板见到我这一身装扮,惊讶道。我勉强笑笑。他坐在角落,我径直走了过去。
“大鼓唱的很好。我们是同乡,我也是北京人。”他含笑说道。他看了我的节目?我傻傻的笑了,居然没说出什么礼貌的话。
他准备开门见山,“我在XX拍卖公司工作。这次是来请李教授鉴定一幅苏绣。”他看了看我,补充道:“你也见到了。”
我点点头,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继续:“在楼下你说,我想你是在说那幅苏绣——‘望乡台’?”
我释然笑了,原来为这个。
“你见过这幅绣品?”那双明眸对着我的脸。
我的脸已经烫了,“没有。这幅画大概是‘望乡台’。”
“画?”他认真的盯着我,我也终于迎上了那双明眸。那眼睛里晶莹的仿佛含着泪一般。
我尽量用简洁的话把事情讲清楚了,最后道:“那画稿我只见过一眼。”
他听后,低头沉默了一会,又说道:“如果这画在潘家园出手,就难找了。”
“我家里有照片,还有我爸爸临摹的副本。你如果想看的话,明天我回北京过节。你长假中有时间,可以到我家来坐坐。或者,我把照片拿来给你看。”我安慰他,“潘家园的东西,说不定不是真迹。”虽然这么说,我却早已在心中认定那幅画是真的了。
“多谢了。我明天要去香港,大概短时间回不来。”他望了我一眼,突然说:“其实,做我们这行的,需要讲求一种缘分。想得到一件东西,得到了,是有缘有份。没得到,是无缘无份。”
我笑了笑,“缘分?这也太难琢磨了……”
“比如你,虽然不经意,却能够机缘巧合的见到了这幅绣品与它的画稿。而我手里有这幅苏绣《望乡台》,却很难再能见到那幅画作了。”他的眼神有些暗淡。
“如果有缘分,是会再见的。”我多么想安慰眼前这个人,用尽我的力气与话语。可是说出的言语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似乎欲言又止。
沉默。
“你还记得,那幅画么?”他一笑,淡淡的吐出这几个字。
他说这句话时,伴随着怎样的一种眼神啊!似乎是失落,似乎是希望,似乎是无奈。
“这……”多么想帮助他,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和那幅苏绣一模一样,只多了‘望乡台’三个字的款儿。”无法可施,他也许再也不能找到了。
我们一同走出了咖啡店。
“有点儿阴天了。”他说。
抬头看了看天,天是紫红色的,“是啊。又要下雨了。”
我送他走到学校的门口。天晚的时候,这里只有昏黄的两盏路灯,冷冷清清的。夜色与雾色中,隐约看见靠着围墙有一片花圃。
“这是什么花儿?”他轻声问。
“昙花!”我得意的说道,“‘昙花一现’的昙花。”
“哦?”他很感兴趣的上前了几步,“会开花么?”
“嗯……”我笑了笑,“夏天会开。我没看到过。大约半夜的时候才开的。”
他回过头对我笑了,黑暗的暮色中,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在闪烁。
“你听说过‘韦陀花’的故事么?”他看着那昙花的枝叶,缓缓的说。
“没有。能讲讲?”
“好像是我在卖弄了。”他自嘲的笑笑,但还是讲了:“有一株芳香馥郁的昙花与一个园丁相爱了。天帝震怒,将园丁送到了灵柩山出家,赐名韦陀,让他忘记前尘。又将花朵变成了一根灯芯,点燃在韦陀的案前。
花神一日现身,问韦陀是否还记得她。韦陀尊者已经得到正果,将她遗忘了。忘记曾几何时,彼此相爱。
万般无奈,花神找到佛祖,望佛祖将她变回那朵香气馥郁的昙花。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韦驼尊者都会凌晨上山,采集清露为佛祖煎茶。她只选在那时开花,为了能见韦陀一面。
春去春来,花开花谢,韦陀仍然是不认得她。尊者已经无法记起她曾经爱过自己,也忘了自己曾经深爱着她。
昙花便叫‘韦陀花’——‘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听完故事,我心里突然一动。我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故事么?好像连这故事都像他一般熟悉。
他向我告别道,“也许今天是等不到开花的时候。我先走了。”
“再见。”我平静的说。强忍住了心中的一个愿望:很想告诉他,我曾经见过他,他的眼睛对我来说异常的熟悉,就像那幅“望乡台”,就像“昙花一现”,似乎一直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夜色中,我问自己。
呆立许久,天阴的更沉了,湿漉漉的空气非常气闷。然而,就在这潮湿沉重的水汽中,突然有一股清香沁人心脾!
昙花开了。
“昙花一现。”身后的寂静中突然有一个清亮的声音。
“是你,吓我一跳。”那是高识君。
“我来看看你。”他说着却没有看我,只是静静的看着盛开的昙花。
“程先生来找你?”高识君无意的问。
我只好又将方才《望乡台》事情给他讲了一遍。
“真是太巧了。”高识君笑道,“他刚走不久,又来找我打听你。你们认识么?”
“不认识。”我说道,怎么可能认识。昙花的香气愈浓了,我们也不再说话,默默的欣赏。不知多久,一片白色花瓣落下。这样的灿烂如烟花一般,转瞬即逝。
“姐姐……”高识君叫我。
“什么事?”我的眼睛还没有离开昙花。
“走吧,何必定看它们凋谢殆尽。”
“我想再看一会儿。”
“走。”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走吧。”
我挣脱了一下,他并没有松手。“放开……”我轻声说。
他也就放开了,“明天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没问题。”我哪里还要人送。
“那,我已经给你买了火车上吃的点心水果,放在你宿舍里了。”
“真是多谢了!”我自己都忘记了。
“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前世欠了你的,今世才要认识你的。”高识君好像没听到我的话,自顾自的边走边说着。
“胡说什么?你刚多大,就上辈子下辈子的。”我笑了笑。
“行行。我不胡说。走了,明天我要是能早起的话,就送你。”高识君转身走了,倒还不忘挥手告别。
正文 2、第 2 章 奈何黄泉
第二天清晨,手里拖着箱子,我飞跑出学校大门。别等小高送我了,他从来没有按时起过床。
我昨夜几乎没睡,程先生一直在我眼前出现,特别是他的双眸。多希望能和他再见一面,再看一眼那双熟悉的双眼。
一辆开往火车站的巴士正停在马路对面。我冲过马路。
突然,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的门打开了,一个男人下车喊道:“周晚!等一下!”
是他!那双眼睛!他正远远望着我。
我停下了脚步。
永恒的一瞬间!四目相对,我仿佛记起了他,“是你!”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车流,我向他迈出了一步。
“小心——!”他的脸色变了!尖利的刹车声——我的身子飞了起来,眼前漆黑一片。只有他,他的那双闪亮的眸子。
“晚儿!”是他在叫我?“晚儿——”声音越来越远。
为什么这样叫我?没有人叫我“晚儿”。
好黑啊,怎么天突然黑了?
为什么连一盏灯都没有?
他呢?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睛都消失了。
好长的路,好冷,这是什么地方?我艰难的走在山路上,昏暗的天空,深紫色的雾霭沉沉的飘飞在崎岖的路上,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走了多久了?为什么要走在这儿?累死了!那双眼睛呢?那双熟悉的眼睛?还有——《望乡台》?
我不是要回家去的?难道这是在赶去火车站吗?
路边一座小小的饭馆儿,我走了进去,人很少,我坐在一张空桌旁伸直了酸痛的双腿。
“给,喝吧。”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的给我端来一碗米汤。
这,我现在饿的很,竟然只让我喝米汤?这汤好香,对于饥寒交迫的我来说,先喝了再说吧,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别喝!”
谁?谁说的?仿佛就在耳边!这里没有别人,只有那个老婆婆远远的在厨房里煮饭。见鬼了。
“别喝!”我听清楚了,这是一个男人苍凉的声音。
“谁?!”我吓得声音都变了。
老太太又颤悠悠的走过来了,我奓着胆子,哆哆嗦嗦的问道:“婆婆,您怎么称呼?”
老太太慢慢的擦抹着桌子,沙哑的声音轻声的:“我姓孟。”
“这是什么地方?”
老婆婆颤悠悠的转身走去,沙哑的嗓音回荡着:“路是——黄泉路,汤是——孟婆汤。”
黄泉路?!我已经,死了?
不!我猛地站起来向外跑。突然,小房子的门口出现了两个黑袍人,一边一个架住了我,往屋子里面一甩。我跌落在地上。不行!我不能死!我要回家去!我已经一年没有回家去了,我要见爸爸和妈妈,我不要死。
再一次的冲出去,再一次的被甩了回来。
“到窗户这里来!”那个苍凉的男声又响起。
“啊?”我转头看着窗户,那里仿佛有一个人影。来不及犹豫,我拔腿向窗子奔去,刚道窗口,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我的双肩,将我提起跃出窗外。那人架着我飞跑,越奔越高,紫雾渐渐拨开,我被放在一个小小的土台上,向下一望——万丈悬崖!我头晕目眩。雨雾散去,悬崖之下就是车水马龙的北京城!泪水扑簌簌的落了下来,我离家好远。
“你是谁?”我问身边这个人。
“我不过是,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他身穿一件污秽不堪的灰色斗篷,帽子兜住了脸。
“帮帮我,我要回家去!”我哀求这个人。
身后一个尖利的声音喝道:“何方野鬼?!”两个黑袍人已经追了上来。
“这里是望乡台,今生已过,你去吧!”那人似乎哽咽了。
“求你让我回去!我要见我的父母!我要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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