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仰面笑起来,半晌方才止住了笑声,“当年我去西北战场,你也没有这样担心。如今天下太平,你却如此心神不安。”
这天下与我何干?我心中呐喊着,我只要你平安,只想天天能看见你平安无恙!望着他也只得笑而不语。
“你担心我在外,我何尝不担心你。”纳兰叹道。我心里翻了个个,强笑道:“我圈在宫里,能有什么事。”
纳兰似乎是欲言又止,举目望天,半晌才道:“依然愿意留在宫中?”
我点点头,心中千言万语,也只是含笑道:“我走不得了。容若,不仅为你,还为了……”
“为皇上?”纳兰笑道,“你离不开他。”
四目相对,我脸上却带着微笑,终于不置可否,“我真的走不了了。你看,放生苑中有许多大雁,秋凉之时也不会飞回南方去。知道为什么?”纳兰摇摇头,我惨然笑道,“有人将大雁翅膀下的筋挑了,它们再也飞不高。”
“是我牵累了你,晚儿。”纳兰对我轻轻言道,“你总希望如鸿雁一般远走高飞,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天高海阔,比之庙堂凶险,要宁静的多。可你如今牵牵绊绊,再难脱身。”
“我就像个风筝,你就是放风筝的手。只要你牵着线,我就能回到地上来。如果你放了手,我便随风消去了。”我淡然一笑。
“我愿意放手。”纳兰轻叹一声,“只是你身上系着线,已经握在他的手中。”
走到紫金骝跟前,我上前去牵了马缰绳,纳兰回头道:“走吧。”我仍是不舍,笑道:“仍送到那玉兰树下如何?”
纳兰也笑了,只得又反身往回走。
“玉青怎么样了?”我问道,“她又闹过没有?”
纳兰摇头苦笑,“我终是害人害己。玉青依旧回娘家了。我那岳父大人丢不起这个人,早就不认这门亲戚了。”
我叹道:“劝你的话有千句万句,只是如今都说不出来。”
“是不是要提沈御蝉的事?”纳兰突然侧头笑道:“难道真的要我再把人送回去?”
我长嘘口气,释然微笑道:“你喜欢就好。”
纳兰远望着天边的一片鱼肚白,“她出身微贱,我阿玛为了这件事也已经几个月不见我的面。”
“难得你如此喜爱,等你额娘进宫请安的时候,也带她进来。明中堂说不定还买我个面子。”我笑道。
“这成什么话?”纳兰扑哧一笑。
“你喜欢的人,一定是极好的女子,又说什么‘出身微贱’?”我笑道,“我这个皇贵妃又算是什么高贵出身?”
“多谢好意。”纳兰摇头笑道,“我已经在城外将她安排妥当,她也不愿意出来见人的。”
我心中骤然升起一股苍凉之意,沉沉的落下去。默默行走,又到玉兰树下,我一手轻轻抚摸着树干,低声道:“让我再往前送几步……”
“回去吧。”纳兰回头道:“说是送我,其实是原地辗转。”忽的将我拦腰抱起,放在马上。马儿不知为何,陡然一惊,嘶鸣几声,原地踏了数步。纳兰执着缰绳,喝住了马,抬头道:“去吧。”
天色渐明,我亦知不能久留,只得点点头,圈马回来。忽听他又叫我,“晚儿!”忙又回过身来。纳兰上前抚摸着马鬃,低头半晌方道:“我这一去,若不回来……”
“不回来?”我心中一沉,纳兰笑道:“万一真的令我做盛京都统,不让我回京。你自己,千万珍重!”
我点头,眼睛里涌上热泪,强忍着鼻息,叮咛道:“若是伤寒复发,万别硬撑着。”
“放心!”纳兰说完这两字,举起手中马鞭,轻轻朝紫金骝身上一扬,马儿一溜小跑往回去了。我在马上不住的回头,见他也上了马,一骑绝尘而去,身影渐行渐远。
第五卷 此时相对一忘言 难留
作者:雨燕儿 更新时间:2012…10…09 09:01
初春的景仁宫,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我睡卧在内寝贵妃榻上,蓬头散发。太医院正堂给我诊脉,身边只有小桃一人侍立。
诊了许久,太医缓缓收手,我撑起身来,急切问道:“怎么样?保的住保不住?”
“老臣技穷,叩请娘娘三思。万望以玉体为重,不可冒险!”太医躬身跪下,“再拖延时日,怕对娘娘的玉体损伤更大!”
“下去吧。”我颓然卧下,双目空空发直。太医跪安退出。
“安子回来了么?”我幽幽的问。
正说话间,外面响起请安声音。小桃上前挑起帘子,安朝禄慌忙走进来,“贵主儿,皇上在南书房接见两江、闽浙两位总督。一会儿又叫了刑部正堂、大理寺与都察院的起儿,这时候正要往武英殿去。奴才去回禀了,皇上叫回您:晚上一准儿过来!”
我支起身子,长发如瀑布般从贵妃榻上披散到地,更衬着一张莹白的瓜子脸娇小玲珑,红润的眼眶楚楚可怜,“再去请!告诉皇上,我等不了晚上,现在就要见!再去!”
小桃连忙上前来将我抱住,劝道:“贵主儿歇歇,咱们再等一会儿吧。天就快暗下来了,咱们用过晚膳,掌灯皇上就过来了。您这样的身子,万万不能动一丝的气。”
我俯身在大红缂丝蟒锻锦褥上,眼角划过蝴蝶串花的五色织锦,艳丽的光泽荡漾着流水般的黑发,直沁人心。我咬牙不依,推她道:“我不管!快去请!”
安朝禄无奈,只好挑帘子出去。
“一个月都没过来。”我蜷缩着身子,紧紧扯住胸前的织锦丝绵被子,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被褥的丝绣,经经纬纬都望的清清楚楚。
小桃以为我冷,连忙又抱了一床宝蓝缎被过来,“皇上这个月着实忙,都是在乾清宫歇着的,只偶尔招过几个小主。”
“忙……”我的眼神颤抖起来。
“是呀。”小桃给我搭上被子,悄悄在我耳边笑道:“还不是怪您自己么?若是早告诉皇上,能不来么?”
我没听见她的笑语,却忍不住全身打了个寒颤,“忙什么呢?闽浙总督和两江总督不该这时节来京城。三法司的人也来做什么?难道京城里有三堂会审的大案子?多少年没去武英殿了……”幽幽怨怨的自言自语,彷如是冰凌初融,滴滴答答的掉下水点儿来。水滴汇聚成了一股,荡荡的溜了开去。好冷啊。
没一会儿,听见外头鹿皮绒靴飒飒,我猛然从卧榻上立起!康熙已经进来了,挥手示意小桃退下,劈头盖脸的先训斥我:“怎么这样不懂事!朕三番四次说了,晚上就来,晚上就来!”
“皇上!”我骤然见到他,脑海中的一切登时化作乌有。先委屈的唤了一声,千言万语尚未出口,两行泪水已经落了下来。
康熙见如此娇弱之态,口气也软了,“知道你不舒服。太医院的医正瞧了怎么说?别哭了,朕这不是来了么!”斜着身子坐在榻旁。他身上还穿着明黄常服,披着貂风斗篷,显然是正要出门。
我软软躺到在他怀里,紧紧抓着盘金绣的朝褂,流泪委屈道:“奴才懂了一辈子的事儿,偏要不懂事儿一次!皇上多久没来了?把我忘的干干净净!”
康熙无奈的蹙眉,“你看你!四阿哥呢?让孩子看见也得笑话!”
“四阿哥还在上书房。”我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双手搂住他的腰,紧紧依偎在他怀中,“不管怎么说,今儿都不许再走了!要是再走,我就哭死在这儿!”
“没听说人还能哭死!”康熙笑气,苦口劝道:“别闹了。南边几个封疆大吏有天大的事儿回禀,朕还得去武英殿!你现在只别闹,掌了灯朕就过来,好不好?”说着话,从袖子里抽出手帕给我擦擦脸,起身就要走,随口道:“听话,就回来。”
眼看他走到暖阁门口,我再也图不得,光着脚就追了上去,死死将他抱住,“别走!我就求你这一次!别走……”
康熙无可奈何,扳着我的手,口吻已经带了愠怒,“朕要恼了,快放手!一会儿就回来,不许再耍性子!”
一把逮住他的手腕,将那只手按在寝袍内,贴着心口的肌肤一路滑下去。温暖的手掌,虎口上有些硬茧,摩挲在柔腻的皮肉上,丝丝拉拉粗糙的疼痛,“皇上。”我解开寝袍,将这只手紧贴在小腹上,用力扳过他的身体,盯住他的双眸,“不是我求你,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求你!我们娘儿俩都央告你,也要走么?”话一出口,滚滚热泪夺眶而出,柔柔的声音如泣如诉,“天底下还有什么大事儿,比这孩子还重?”
康熙听我此语,脸上早就僵住,按在我小腹上的手掌也不由得颤了起来,“你有了身孕?”
我紧紧搂住他,低低道:“已经一个多月了。叫了太医院三位医正看脉,都说保不得!”话到此处已经哽咽难言,哭道:“他们说这胎最多保不过三个月。皇上再走,我可怎么办?”
康熙忽然回过神儿来,低头见我还光着脚,慌忙从地上将我横抱起来,原地转了半圈,也来不及放回卧榻上,干脆抱上了迎门的花梨木半桌,俯身将双手轻轻贴在我的小腹上,“你,怎么又有了?”
我握着他的手,泪眼汪汪,“奴才平日用的药,都是热血温宫补气的,日日喝着茯苓霜。还有近一两年常用的依兰与蛇床子,都是……”继续说下去,双颊不由得泛了红,“皇上并没嫌我,依旧……”
“这是好事儿!”康熙抬头对我笑道,“怎么不早告诉朕?你放心,朕这就叫太医院的人都来给你会诊!就不信了,这胎一定保的住!”
双臂绕在他的颈上,我已是软软的无力,“太医院正堂王大人,奴才连着十多日叫他来看脉,他都是一句:保不住。今日再来,他不敢再用保胎药了。”一滴泪落在膝头,“奴才现在若是不用药,立时就见红!这可怎么是好?”
康熙听闻此语,撑起身子将我抱紧,“朕这就派人去山西,命傅山来给你安胎!放心,孩子肯定保得住。”他紧紧的吻着我的脸颊,“有孕的人,还这样糊涂!还敢哭,伤着孩子叫谁担待!”
他说的如此肯定,我已是陷在他的天地之中,再无主意,“好。”眼中的泪水汩汩而落,“皇上的子嗣众多,本不少我这个。可我若是再保不住腹中的孩子,恐怕这辈子真的再无儿女缘分了。”
“不会的!听话,别哭了。再哭要伤胎气。”康熙低低安慰我,缓缓将我褪在肩头的丝衣系上,责备道:“这么冷的天气,穿的这样少!”
我将他缠住,双唇不依不饶的去找他的嘴,模糊呢喃,“别再去了,陪我们娘儿俩待一会儿。这孩子若真保不得,也算是和他阿玛说过话。难道皇上的心是铁做的?奴才这样的哀求也不行么?”
“别胡说!”康熙挣脱不出我的缠绵,无奈道:“朕此时有大事!”依旧要走,却已有了难舍之意,伏在我耳畔蹙眉道:“当朕舍得你么?你一这样,就是铁石心肠也化了!”火热的吻一连串落在腮边,温柔滚烫。
他的身子挣脱着就往外走,我只恨不得生出十七八只手脚过去将他抱住,哭道:“别去!求皇上了,别走!”
缱绻的拥吻,腿也放在半桌上,他将我的身子按住,皱眉恨道:“冤家啊,朕也求求你,听一句话吧!要怎么哄才行?”他脱下身披的貂锋斗篷,把我裹起来,一圈暖融融的毛抚在我的身体上,依旧带着他热热的体温,“就在这儿别动,看着自鸣钟,朕只去两刻钟!两刻钟就回来!”他抚摸着我的身体,深深吻住了我的口,“等朕回来,就哪也不去了,只守着你!”
纤长的手指没能抓住黄袍,明黄色的暗影依旧从我的怀里脱身而去,他走到寝室门口,急促的命人道:“备马,不坐肩撵了!”
我紧紧的抱双膝,侧身蜷成一团,心如同被浸在水中,那种闷闷的痛楚,唯有在噩梦中体会过。天色渐渐黯淡,寝室中没有掌灯。我裹着貂皮斗篷卧在小小的花梨木半桌上,正对着门帘。帘幕下的黄昏越来越模糊,终于灰沉沉成了一片。
自鸣钟沙沙的鸣响,如同一波无休无止的流水。水波荡漾,越来越高,似是要将我全身浸没。透不过气,喊不出声,用尽自己的妩媚温柔也留不住他的人!
眼泪干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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