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只是嘀咕,这些日子纳兰被派往口外裕亲王军中,要后天才回来。可他家里却急火火的要给他定下亲事。本想拖延些日子,找机会见他一面,可惠嫔这边却催的急切,话语间是力求速成。明珠的礼物立时送到,又托佟家的人来带信,“求贵主儿玉成此事,臣明珠感激不尽!”
没几天,惠嫔便带着明珠夫人与颇尔奔夫人过来。说起婚事,两家十分情愿,彼此又谦让了一番。惠嫔催着我去和康熙说。
小桃私下里问我,“怎么这样急?明珠大人平日里从没送过如此重礼。”
我正哄着四阿哥玩抓子儿,三个银盘子里放着沙包儿,“四个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家占着两个,我们家占一个,明珠一个没有。新晋的颇尔奔站在哪边儿呢?” 我把最后一个沙袋儿放在空着的盘子里,三个银盘互成犄角。
小桃会意,叹道:“怨不得明珠大人如此拉拢。”她给我换了一盏枣花黄芩茶,低低道:“这样的事儿他们大可以不来求贵主儿。可如今偏偏请贵主儿玉成,倒是为了拉拢佟家……”说到此处一顿,改口笑道:“拉拢贵主儿您。明珠大人执掌内务府多年,内宫的事儿到底比旁人明白。”
我淡淡笑道:“关外八大老姓,瓜尔佳氏的多了去了。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认!还不是明珠从中撮合的。拉一个打一个,拉帮结派的事儿他是炉火纯青。佟家的两位老爷谁是对手?佟家不过是为了舒乐能进宫。我几次劝他们别和明珠走的近!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听到我骂娘家,她们都不敢言语。半晌,小木才气道:“贵主儿一颗好心,都让她们糟蹋了!奴才早就看出佟家太太心里的盘算!想让舒乐格格进宫,也当来求贵主儿,她们倒寻上外人!贵主儿在宫里头遭罪的时候他们缩了头,这时候来充亲生的!人家的娘家人都知道心疼姑娘,咱们的娘家倒好,专干上房撤梯子的事儿!什么东西……”她未说完,小桃早就使眼色令她住口。
第二日下午,得空便到乾清宫,进月华门就看见韩九如正往外走,见了我忙请了跪安,道:“主子在书房呢。”
我身后小木便问道:“有外臣么?”
韩九如忙回:“没有。主子正看书。”
我便往南书房走去。梁九功在书房外间伺候,也请安问好,向里面道:“主子,贵主儿来了。”
听得康熙在里面道:“进来。”有宫女掀帘子让我,进去蹲身请安。康熙正坐在书案前举着一本纲鉴,抬头笑道:“这时候怎么过来了。”又命小宫女,“把刚蒸的酥酪给你贵主儿盛一碗。”丢下书拉着我往里间走,“这边坐。”
我知道这间书房常有外臣进出,跟着进了里面,坐在炕沿上。不久宫女捧上一碗酥酪,康熙道:“尝尝,朕想着你一定爱吃。”
我吃了几口,甜丝丝的酥酪里面加了葡萄干、杏仁、核桃仁等干果,我笑道:“嗯,好吃。谢皇上惦记。”
康熙笑道:“那就多吃点。”
我吃着,不知该怎么开口,搭讪的笑道:“这书房里有一股香味儿呢,好像不是平常用的檀云绛几样,倒像是兰花香。”
康熙向空中嗅了嗅,“哪有?朕都闻不见。你是什么鼻子?”我一笑了之。康熙看着我吃完了酥酪,又命人给我再盛,我忙道不要。
康熙点手命我坐到身边去,看着我含笑道:“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我与他双手相携,低头笑道:“皇上忙。奴才也忙呗。”
康熙端起面前的青瓷盖碗喝了一口,笑问:“你忙什么呢?”
我靠在他身畔,鼻中闻见一股淡淡的清冽茶香,心思沉静了不少。缓缓将给纳兰提亲的事情说了。康熙放下茶杯,覆额笑道:“你说的那个孩子朕见过。仿佛是在慈宁宫里,说是从盛京来探亲的。前年还是去年,朕看着不过这么大……”说着用手一比,又道,“长得是真齐整,当时太后还夸来着。”
我低头摆弄着康熙刚放下的茶杯,掀开盖子,深深嗅了一口清香,“叫玉青,今年十六了,前年内务府撂的牌子。”抬头笑道:“可见内务府都是些瞎子。”
康熙皱眉笑道:“他们是瞎子,就你眼神儿好。”便道:“挺好一门亲。”低头想了想,叹道,“当年容若媳妇的事儿,朕一直觉得对不住他。想着给他指一门,又没有个合适的。”
我听他提起黎珍,心里一阵的绞痛,不由得端起眼前的茶啜饮了一口。一股清甜气息萦绕全身,心中安定不少,迅速掂派了几句话,缓缓说道:“这事奴才本来不想管,只是惠嫔再三的求我,又加上明珠家的面子。虽说婚姻大事要父母做主,可奴才觉得不能不问问容若自己的意思,毕竟他这么大了。皇上说呢?”
康熙听完,站起身来道:“叫他来,朕跟他说。”说着便叫梁九功,“容若刚回来吧?叫他进来。”
我诧异得看着门外,不一会儿,他果真来了。仿佛刚刚下马,风尘仆仆。行走匆忙,只穿着蟒袍,黄马褂还没套上。他看见我,微微一愣,便即行礼请安,从袖子里取出奏事匣子双手奉上,刚要说话。康熙接过匣子随手放了,先开口道:“待会儿说。”命人般过凳子让他坐。
纳兰告了坐,坐在门口。我看见他用手试了试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鼻翼一呼一扇,极力平静着呼吸。再也忍不住,我几乎要落泪,只得别过了头,盯着乌木镶金的大屏风。
康熙笑问道:“容若今年多大年纪?”
“奴才犬齿二十七。”
我心里咯噔一下,眼前几乎一黑,连忙又端起那杯残茶,清香充鼻,缓缓平静。听着康熙笑道:“是,你比朕小着一岁。”看着我微笑着,“也该再续一门亲事了。”
纳兰也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面无表情的低头道:“谢皇上娘娘关怀,奴才不想续弦。”
康熙笑道:“别急着说不要,听听是谁。”说着向我递个眼色,我清了清嗓子,勉强笑道:“领侍卫内大臣颇尔奔家的小女儿。我见过,人品性格俱佳,又是勋贵大族……”
康熙不等我说完就笑着拦住,“说这些个没用的,先说说长得怎么样。”
我不禁张口结舌,纳兰也绷不住一笑,随即掩了笑容,正色坐好。康熙笑道:“朕听楚儿一说,就想起你来。你不是说过,定要绝色之人么?”
纳兰略有些尴尬,含笑道:“奴才荒唐,不过是酒后随口胡说。”
康熙摇头,“都说是酒后真言。你想要绝色的,朕就指个绝色的给你。那丫头朕以前也看见过,模样是没的说。”忽地向我笑道:“朕冷眼看着,比楚儿小时候不差。”
我不禁脸色微变,“皇上……”
纳兰坦然笑道:“皇上忘情了,怎么拿外眷与娘娘相比?”
康熙笑道:“你倒敢挑朕的字眼儿。如今口说无凭,过几日叫楚儿安排,你去见见就知道了。”向我示意,我只得说道:“那姑娘脾气秉性是很活泼开朗的。”
纳兰突然抬头看着我,眼中含笑,“奴才听家母说起过,只是年纪相差太多。何况勋贵大族之女做续弦,也太委屈。奴才万不敢从命。”
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再不敢与纳兰的眼神相碰,只好看着康熙。
康熙满不在乎,只笑道:“不说这个。朕看这个丫头正配你之为人。”站起来走到纳兰跟前,正色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朕明白这个道理。可你年纪尚轻,不可轻废人伦,令父母伤情,令儿女失所。你如今年近而立,是朕大用之人,只盼你重新立身齐家,将来随朕平天下。”
如此堂皇的话一出口,纳兰听到一半就想起身,却被康熙按住了肩膀,只得躬身听着。沉默半晌,淡淡一笑,“是。皇上训诫,奴才明白。”
“亲事你应了?”康熙笑问。
“奴才……”纳兰起身单膝跪下,“不敢从命!”
我听他如此斩钉截铁,只觉背后直冒冷汗,偷眼看康熙神色,却又看不出端倪。康熙蹙眉片刻,指着他恨道:“你这人——”随即无奈,“行了行了!滚!”
纳兰答应一声,便要退出。康熙又叫住他,命我道:“楚儿,你带着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
“玉青……”
“对,玉青,三日之内给他见一面!若不是绝色的,此事就罢了。若是绝色的,叫明珠立刻带着聘礼过去!”纳兰上前两步还要说话,康熙立时拦住,喝命:“跪安!”
“皇上,奴才这事儿又办错了吧?”我低低问道,“强扭的瓜不甜。他若是不乐意,那就算了。奴才又多管闲事了……”
康熙呵呵一笑,拉我坐回炕上,“颇尔奔家自己乐意么?”
我疑惑笑道:“他们家倒是没话说,只道是门好亲事。”
康熙喝了口茶,笑道:“那就好。你这两日就把人给他看,当面问他。看他还敢不乐意?”
“皇上和他好说,他都敢说不愿意……”我心中不由得惴惴不安。
康熙拉我到跟前,眼睛愣怔怔的看着屏风,“颇尔奔当了领侍卫内大臣,朕正要看他站那一边儿。”他扑哧一笑,释然道:“朝廷的事儿你不懂。颇尔奔的闺女还是嫁到明珠家的好些,若是嫁去索额图家里,朕才不放心呢!”
第五卷 此时相对一忘言 谁翻乐府凄凉曲
作者:雨燕儿 更新时间:2012…08…01 13:55
这一日风和日丽,云高风轻。我命人叫了玉青来西苑琼华岛。
“贵主儿这只白鹦鹉真漂亮!”玉青天性娇憨,又和我熟近了些,不似宫里拘束,跟着小木等人四外看着,愈发高兴。
坐了没一时,她们要到外头打珍珠球玩。我含笑应了,命人在汉白玉回廊外头摆了一架贵妃榻,独自坐着,看她们众人兴高采烈的将珍珠球舞的上下翻飞。
春光和暖,我微微扬起遮面的团扇,阳光被丝绢滤碎,越发淡泊宁静。小桃递上一盏清茶,悄声道:“成大人来了。”
我接过茶盅饮了一口,“你也和她们玩去吧。”小桃收了残茶,步步退去。
纳兰只在我背后打千请安。我并未回头,侧身轻声问道:“刚入值?”
“是。”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们的尴尬,空中的云朵都轻巧飘散开去。我见纳兰注目前方,含笑指点,五彩珐琅指甲套映出几点盈盈光色,“中间那个穿大红缂丝衣裳的……”
“我见过。”他的嘴角浮上一丝苦笑。
我勉强笑着埋怨,“不早说。我这儿日日忙的脚不沾地,还要给你安排相看。”不经意的叹了口气,“人也看见了,你愿意么?”
“叹什么气?”纳兰笑问,并不回答我的话,满眼寂寂,“知道是我阿玛的主意,在家里提起过。逼得我着实无法,躲到口外二爷的军里。想不到,如今转了几道弯,又到了你这儿……”他扬了扬眉毛,“难为你。”
“我没什么为难的。”我的异常的平静,镶嵌着金丝的指甲套衬在如雪皓腕上,遮住方才印下的一缕红痕,“你若愿意就娶,若不愿意就回了他们。”
正说着话,远方翻飞的珍珠球滴溜溜滚落台阶。有小太监忙不迭的去拾回来,玉青得意的高声笑道:“我赢了!”小木不依不饶,“再来再来!”
纳兰的眉头缓缓舒展,“我家的事儿,你不是不清楚,不想再娶。我若是续了弦……”他轻叹道:“现在的人又怎么办?”
我的心头渐渐沉重,“我知道你身边有人。是叫颜夕柳吧?”我在贵妃榻上正了正身子,“她和珍儿太像,你不该总活在她的影子里。再说,谁家不是三妻四妾,何必到你这儿使不得?”
纳兰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想不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五脏如坠千钧,可我仍然撑不住笑了,“是,连我都想不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二人对视片刻,他平静的脸庞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中,那双清澈的双目更加明亮。我先收回了目光,“皇上希望颇尔奔能站在你阿玛一边,平衡领侍卫府的力量,因此前日才这样劝你。再掂量掂量吧。颇尔奔原先是盛京都统,又做过几任封疆大臣。你早就想出京外放,何不……”
纳兰不等我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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