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打断我的话,“这都是末事,怕你在宫里受委屈,这才命在外头住些日子。老祖宗那儿还担着教训呢!你倒好,日日上大街转悠!真想抽你!”他作势要打。
我缩着身子忙往后蹭,“没敢日日出去!”
康熙起身把我扯回来,恨道:“还敢还口!”生怕他会给我几耳光,连忙用手捂着脸,他注目我半晌,骂道:“做这个像儿给谁看?越大越不懂事,还不如小时候!”
我听出他的口吻缓和,忙抱着腿软语道:“奴才在这儿整日没事儿做,就想出去吃顿饭,骑马走走。”
康熙起身要出去,我只死抱着不放,“三爷上哪去?”
“朕回宫!”他气道,“你愿意逛,愿意溜达,都随你!”他强要走,无奈被我拖住,挣扎间,已将我扯了几步。
“别……”我正想词儿,冷不防一头磕在八仙桌腿上,“哎呦……”手一松歪倒在地。
康熙挑起帘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头看时脸色都变了,“磕着没有?”
我只捂着额头,干脆往地上一躺,一动不动。
“楚儿?”康熙回头将我抱起。我故意软着身子,头往后仰。他叫了几声,不由得语气发急,忙要叫人。
我扑哧一笑,伸臂将他圈住,撒娇道:“三爷别走!”再不肯放手,我红了眼圈儿,扑在他怀里悄声道:“怎么样才行?干脆给个痛快的,别零零碎碎折磨我!”
康熙拿出手帕来给我揉着头,蹙眉气道:“你还有了理!”
这一夜终于是将他留住。
夜半安睡,只怕暑气不散,拿着扇子给他扇风。康熙闭目与我闲话,责备道:“太不像话。小时候出宫,那是陪着朕微服,又或是办宫里的差事。如今不能比。你听说过哪一朝有贵妃娘娘在大街上抛头露面?”
我摇着扇子,不敢重也不敢轻,只觉手臂酸麻,低声道:“我换了男装,没人认出来……”
康熙轻啐道:“那就更可恶!这里关防的侍卫都是朕的心腹,还好不会传流言出去。若是宫里老祖宗知道一言半语,你哭都来不及!”
“嗯。”我无话可回,只好道:“下次不敢了。”
“再敢有下次,看朕饶不饶你!”康熙蹙眉斥道。
我凑近身子,嘴唇贴着他耳根呢哝,娇媚含笑,声如蚊鸣,“三爷自然饶我……”
康熙瞪了眼,夺过扇子狠狠敲在我头上。我吃疼,不由得“哎呦”一声,委屈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错也认了。”话音渐渐低下去,伸出双臂搂着他胡乱吻着,软语轻柔,“……再饶我这一回……”。
康熙被我缠绵住,终于笑道:“干什么?热的慌,躲开!”
我双臂与肩颈的肌肤清冽如冰,更衬出他身上沸腾的温度。赌气松了手,背过身系上寝衣扣子。默默许久,康熙随手扳我的肩膀,笑道:“睡着了?”我不答话。
又问了几句,我才低声抱怨,“不答应就是睡着了,还一遍遍的问什么?”刚说完,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含笑翻个身,贴近他怀中,“差事也算办完了,能回去了么?”
“嗯。”他惬意的靠在枕头上,半闭着眼睛,“过几天就回宫吧。朕派人接你。天热,愿意住西苑也行。”
我拈着一缕细发,故意在他的脸上划着,“三爷住哪,我就住哪……”
康熙捉着双手,依旧将我揽在胸前,“跟个膏药似的——粘人!今后不许这么样,让人知道笑话你。”
我忙应了,心思微动,轻声问道:“奴才这次的差没办错吧?”
康熙伸手抚摸着我的脊背,缓缓道:“不过就是让你祭蚕,能有什么大错?朕问你,祭祀的时候,为什么不肯进殿里头上香,非得跪在院子里?听他们说,险些中暑晕过去。”
我依着他的肩膀,轻声道:“历来祭蚕都是皇后主持,今年奴才不过是代祭,哪能僭越?”
康熙侧头在我唇上不经意的一吻,随口夸赞,“你行事朕最放心。宫里依旧让你当家,好不好?”
“别……”我忙道,“老祖宗说过,宫务都让容姐姐管,还叫辰儿也学着帮办。奴才管不好,还是算了吧。”
康熙一笑,“既然老祖宗不叫管,你就偷懒罢了。你的位分高,虽然不管事,也没人敢难为。”
双臂搂住了他的脖颈,我低声道:“皇上今后别对我这般上心,我怕……”
“怕什么?”康熙笑道,“有朕在,什么都不用怕!”
他宽厚的怀抱,竟似一道深渊,将我吸进了无边的寂寥之中。我长长叹了口气,笑道:“我常常办错事,走错路,不配皇上这样怜惜。”
“胡说!”康熙抱紧了我,蹙眉道,“你在朕跟前儿,行事说话从没出过一丝差错,最可人疼。”他说着,又叹息道:“当年老祖宗说要把你嫁出去,朕一定不答应。从小就跟个煨灶猫似的,没处投没处奔。”抚摸着我的长发,低声笑道:“不论给了谁家,都是凭着人欺负去了。”
我红了脸,忙推他,“如今有人欺负我,又怎么办?”
“谁?”康熙笑道:“朕给你做主!”
“三爷惯会欺负我,和谁说去?”双颊脖颈全红透,娇艳欲滴的桃花之色从额头弥漫下来,将肩膀与胸口都染红了。我在耳边悄悄低语,双腿已是缓缓绕上了他的身子,曲尽温存。
康熙将手中的扇子轻轻撂在一边,顺势将我抱住,笑叹道,“冤家!”
他每次燕好后,最是懵懂,问什么说什么,若有事央求,也都会照准。“这次回京,三爷能歇歇了吧?从年初就没踏踏实实的在宫里待着,一直在外头。”我帮他整理着寝衣,“把小褂穿上,后半夜该凉着了。”
康熙不情愿的起身将寝衣套上,困倦的再次歪倒,随口应着,“嗯,歇歇……”
我见他昏昏欲睡,忙又搭讪的笑道:“奴才这次的差办的好,三爷有赏么?”
康熙的眼睛已然闭上,倦倦的笑道:“多大点儿事儿,还敢要赏——赏你个耳刮子!”
我掩着半褪的软缎寝衣,卧在他身畔,含笑道:“我要赏赐有用处,今后若是干了错事儿,好能将功折罪。”
康熙翻了个身,与我枕在一个玉草凉席软枕上,打个哈欠朦胧道:“要是出了错,朕全饶你。还用得着折罪……”
我轻轻抱住他的头,低声似自言自语,“回了京也是忙,在外头也是忙。方才六百里加急竟然都追到这儿来了。也不知是不是真急,非要送到皇上跟前儿……”
康熙在我怀里蹭了蹭,“嗯”了一声,模模糊糊道:“……自然是要紧……福建军前……都是大事儿……”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接着说,却见他已经打起呼噜,沉沉睡去。窗外万籁俱寂,一丝声响皆无,床帐中唯有他粗重的呼吸声。我圆睁的双眼,僵直的躺着。又要睁着眼睛等天亮了……
不知何时,康熙忽的唤我,“楚儿?”
“我在呢。醒了?”
他将脸埋在我怀中,双臂紧紧抱住纤细的腰身。许久,长叹一声,“朕睡迷了,魇着了……”
我搂着他的头,柔声问道:“头疼不疼?”他不答,只抱得更紧。赤|裸的肌肉坚硬而光滑,压着我如有千斤之重。我忍不住气喘吁吁,渗出了些许薄汗,“梦见什么了?”
他软软伏在我胸前,头抵在肩窝上,半天才道,“朕这次去祭祀东陵,有件事萦绕心头,怎么都挥之不去。这几日,连着做了几天的噩梦。”
我抚摸着他的脊梁,柔声哄着:“不要紧,梦都是假的。”从床头取过丝帕给他擦着汗,“是这些天累的……”康熙一言不发,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用尽了全身气力抱着我,捏的我骨节都快要裂开。我挣扎不动,任由他箍着喘了半晌,才低声求道:“轻点儿,我透口气……”
他一寸寸放开手,额头上又涔涔冒出汗来,躺在我身边闭目道:“胸口发闷。”
我忙去解了他的衣襟,从贴身荷包里取出苏和香酒,“快喝一口。”康熙也不睁眼,就着我手里吮了一口,依旧皱着眉头。我又倒了些在手上,揉着他的胸膛,缓缓问道:“究竟梦见什么了?”
揉了许久,他方才舒展眉头坐起身,满头大汗的喘息一回,伸手将我揽在怀里,思忖半天,犹豫道:“记得东莪么?”
我全身一个激灵,半晌没说出话。康熙连忙将我抱紧,安抚道:“不说了,不说了。”
脑子里骤然一空,我竭力平静着心绪,自己也喝了两口苏和香酒。淡淡的苦味夹杂着果酒的甜涩气息,回味满口郁郁芬芳。我揽住他的头颈,将脸贴在怀中,生怕他会借着窗外昏暗的月光看到我苍白的面容,“记得,武英殿里……东莪……”我轻轻出了口气,落寞道,“她说,她害死了我姐姐……”
“不只仙儿。董鄂妃与荣亲王还有小承瑞,她都逃不了干系。”康熙长叹一声,“有些话,朕想告诉你。”
我不敢抬头,只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皇阿玛临终时,知道东莪尚在人世。是以留下过密旨,命赦免东莪的罪过,让她回辽东。旨意是皇阿玛亲手交付的。”
“先帝爷竟然会有这样的旨意?他不知道端敬皇后与荣亲王……”我疑惑问道。
“皇阿玛隐约知晓荣亲王与董鄂妃之死与她有关。可是……”康熙犹豫片刻,“皇阿玛弥留之际,对当年处理睿亲王多尔衮一案颇多内疚。”他说完这句话,似是筋疲力尽。
我只觉不可思议,沉默许久,低声道:“皇上以前见过东莪么?”
“朕未见过她的脸,只恍惚见到背影。”康熙盘膝坐起,一手支着额头,“她从乾清宫一路走出去,朕就在宫门处看着。”
我试探着拥着他的身体,悄声道:“奴才只是恨,若不是她将痘症染给姐姐……”
康熙愣怔了半晌,将我揽在膝上,“不该提起她,让你跟着伤心。杀子之恨,朕也不该忘。只是在皇阿玛灵前,朕……”
我心中已经会意,柔声安慰:“并非您不尊先帝的遗诏,先帝若知她变本加厉,戕害承瑞阿哥,也绝不会再放过她的……”我心中一阵阵的凄冷:顺治皇帝临终,竟然放下了杀妻杀子之恨,他是真的了悟今生了!我枕着康熙的腿,低声道:“若是没有她,姐姐就不会得天花,依旧可以陪伴皇上左右。”
康熙的眼睛盈盈一动,“是啊,若没有她,仙儿会好好的活着,朕的小承瑞也该八岁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若是没有她,荣亲王不会死,董鄂妃还在,朕的皇位不知在谁的手里。”
最后一句话,声气极低,我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心绪游离开去,眼神也再不敢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眸子。
康熙并未注目我,依旧在自语,“东莪当年勾结前明余孽周世显,潜入西苑裹挟长平公主南下。以至于姓周的再无顾忌,在三藩与台湾四方游说,合纵连横之术用的炉火纯青!朕如今想杀他难上加难!早该杀了东莪,爱新觉罗氏的逆贼……”
“她都已经死了,别再提她了,好么?”我起身紧紧抱住他,“她已经死了,一死万事了。别再琢磨了……”康熙倒在我怀里,似乎又困倦了,我悄声道:“三藩就快要平定了,周世显再如何有能为也是无用,三爷不用放在心上……”
康熙冷笑几声,叹道:“周世显的养子姚光汉就在京中!他手下的天地会宏化堂简直无所不能,朝廷邸报,六部公文,甚至朕发给军前的朱批,他都能弄得到!朕时时如坐针毡……”
额头上的汗珠滑落,我轻轻放开了他的身体,心已经控制不住的砰砰乱跳。
“这次朕用朱三太子诱他登岸,又不知从何处泄露了消息!”康熙恨恨道,“周世显的船临到厦门又转回程,功亏一篑!”
我再不敢多话,缓缓躺回了枕上,一口一口,将那一小瓶苏和香酒全都喝掉了……
正文 106、花开花落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明白;康熙为何忽然要杀周世显。康亲王收回福建与金厦的时候;台湾郑经手下有许多人登岸投清。从这些人口中,朝廷更加了解台澎局势。
台湾岛内并不平静,郑经与其母不和;陈永华冯锡范各自辅佐世子夺嫡。曾经驻守金门的鲁王誓死不肯与朝廷和议,与郑经成了水火不容之势。师父是陈永华的好友,早年又曾与鲁王和郑成功有同袍之义,便留在台湾斡旋。闽浙两地的天地会残部,也由他整顿恢复起来。新任的闽浙总督姚启圣不得不将海禁扩大到了三十里。
康熙道:“只论他是崇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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