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与身贴身宫女对视一眼,那宫女恨恨垂目道:“娘娘这几日都睡不沉,常常被梦魇住,还不想张扬。悄悄的传了几个太医,都说不好。今日实在支持不住了,奴才们都说呢,皇后娘娘也太贤德了,不如回了皇上,请萨满太太们进来。”
“得了。”皇后不耐烦,“不是什么正经事。前面朝廷那么多的大事,别让皇上为我再烦心了。”
宫女又劝,“明日就是十五,坤宁宫要起神煮酢肉。今日神武门内就有现成的萨满太太,一点儿不麻烦的。贵主儿,您也劝劝娘娘。”
我耳边听着她们主仆俩一唱一和,只觉得阵阵头晕眼花,心里冷笑,“是,娘娘的身体要紧。不可耽误了。”
忽听外边一个传事的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暖阁里的小宫女也忙掀帘子,“娘娘,皇上来了。”
皇后忙命人“快扶我起来”,便迎了出去。
这边小桃也搀我起身,她朝我一望之间,不由得低声惊道:“贵主儿怎么了?脸色……”
却听外屋康熙对皇后道:“你病着就别起来了。”
皇后忙道:“臣妾不敢忘了规矩。”说话间都走进里屋。康熙穿着常服,他的身后辰儿笑盈盈的跟随着。
皇后立眉对我呵斥道:“没规矩!不知道出来迎着?”
我摇摇晃晃对着康熙蹲□去,“皇上……”
话没说完,只觉得眼前漆黑,一头栽倒!
正文 79、憔悴不忍观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血崩:也就是大量出血。女性小产或月事大量出血的状况通俗来说叫作血崩。
不过片时我就醒了;头晕不已;四肢发软。身子如同坐在船上,眼前金星乱飞。耳中听不清声音,好似头上被罩了一个口袋;一切响动都朦朦胧胧的。
真正清醒之时,已经躺在了景仁宫暖阁床上。帐幔低垂,小木跪在床里头,拿着手巾正自给我擦脸,“贵主儿醒过来了?”她轻声道;“您觉得怎么样?”
“冷……”我竭尽全力吐出这个字。
“哎哎!”小木慌着从身后扯下红缎被子盖上两层;“好点了么?”
“嗯……”我全身乏力,勉强撑着不再闭眼,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贵主儿在钟粹宫晕过去了;还,还出了好多血……”小木早已经忍不住眼泪,此时便呜咽出声,“今早本以为是来了红,谁知险些成了血崩之症。”
“皇上呢?”我喘了几口气,蹙眉问道。
小木忙道:“皇上前晌儿把贵主儿送回来,赶回乾清宫叫起儿了。刚才韩九如来传旨,晚膳前皇上一定过来。太医说您是误吃了行血的药……”
“什么!”我一惊,就要挣坐起来。
“您别急,别急!”小木连忙抱住按在枕上,“奴才们跟皇上回明了,贵主儿从来也没吃过药!太医还说,贵主儿吃的是虎狼之药,定然是麝香、红花之类。咱们宫里从来没用过这些。皇上已经下令内务府要细细的查。”
我头昏难耐,只能闭上眼睛平静一时。宝长给我的,是桃花、郁金、桂枝为主的慢性药,还特意嘱咐红花麝香断不可食。是谁给我吃错了药?难不成是那一碗洛神花?
小木又道:“皇上刚刚把安子叫过去问话,这时候还没回来呢。”
“桃子呢?”我轻声问道。
“还说呢,这个没用的东西。一见贵主儿这样,这丫头先就哭晕过去。”小木含泪道,“奴才怕贵主儿看见她心烦,叫她外头待着了。”
“贵主儿好点没有?”帐子打开一角,小桃哭的红彤彤的眼睛露了出来。她跪在床边,依旧上气不接下气,“都怪奴才!都怪奴才!”说着,便自己抽自己的耳光,两颊立时高高肿起。
“干什么……”我手上无力,没法拉她。
小木推开她,狠狠骂道:“没用的小蹄子!让你跟着出门一趟,不知道护着贵主儿!现在这儿淌马尿!滚远点!”
我伸手缓缓摸了摸小桃的脸,“没事儿的,现在好多了。看这眼睛,真是桃儿一样了。去,把我妆台上的小镜子,还有脂粉都拿过来……”
小桃抹着眼泪,慌忙去了。少时将香粉胭脂等物与镜子都捧了过来放在床沿,双手举着妆镜。
不过半天功夫,镜中的我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披散头发,脸色灰白,嘴唇无一丝血色。我挣扎着欠身,将宝长给我的那盒“桃花粉”轻轻打开。
“贵主儿先歇着吧,一会儿再匀脸也来得及。”小木苦口劝说。
我惨然一笑,对她们娓娓轻叹,“听说过汉武帝李夫人的故事么——北方有佳人,绝世而**,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李夫人临终时候,不让皇上看自己的憔悴容貌。武帝一生也忘不了她: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我颤抖着蘸了一些,往脸上擦去,忽然手一抖,半盒桃花粉散落在地,白瓷粉盒也摔的粉碎。
“哎呀……”小木正在床上架着我,见盒子与粉撒了一地,赶紧叫人过来收拾。
苦笑着看着两个小宫女用湿布将剩下的药粉儿都擦了,碎瓷也都扫尽丢了出去。
小木连忙示意,将帕镜香粉等物拿走,安慰我道:“贵主儿现在的样子,就像那个,那个,西子什么心儿的,好看极了。”
“我若是这么死了,叫皇上看见如今的憔悴模样。”我闭目道,“那可……”
“贵主儿千万别瞎想!”小木急道。
小桃干脆扑在我身上哭起来。她这一哭,只把小木气的火冒三丈,“你个不要命的东西!有这么哭的么?还讲不讲忌讳,讲不讲规矩了?把你送回精奇嬷嬷那儿,打死你都不多!”
对躺着的人跪拜和哭泣,如同哭灵一样,是最不吉利的。我无奈的拍了拍伏在被子上的桃子,轻声道:“去吧。”
小木低声喝道:“去!把药端来!”回头又和我道:“德小主在小厨房亲自给您看着煎药呢。”
小桃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擦着眼泪去了。
少时,德贵人亲自端了药来,我也着实疲惫,对她点点头,“这儿有她们就行,你歇着去吧……”着实撑不住,又昏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掌灯时分,暖阁里只点了三支纱灯,昏暗非常。小木仍在床边守着我,德贵人也在一旁陪伴。脚步轻响,是鹿皮青绒厚底靴子落地的沙沙声。
“皇上来了?”我颤声问道。
“是……”帘外的桃子答了一字,康熙已进来,安朝禄跪在门口。小木忙叫道:“皇上,贵主儿醒了。”德贵人忙起身行了一礼,缓缓退出。
康熙坐在床边,摸了摸我的头,皱眉叹道:“说你笨,还偏要办出些傻事来给人瞧!”
“皇上……”我微微一笑,“奴才又有什么事做错了?”
康熙别过头,咳嗽了几声,从袖子里拿出被我抹去字迹的桃木人,声音中带着无奈,“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答,只问暖阁外的安朝禄道:“都和皇上说什么了?”
安朝禄慌忙磕头,结结巴巴道:“奴才不敢撒谎,都和皇上实说了。”说完这一句,便急道,“奴才,奴才本想,奴才的瞎话还没编好呢,贵主儿就出事了!”
这句话出来,我与康熙都不禁一笑。康熙皱眉道:“瞧瞧你身边的人,没一个机灵的。早晚让人害了……”说到此处便顿住,又问道:“为什么不来告诉朕,或是告诉老祖宗和太后去?”他的手拂过我的脸颊,嘴角含着苦笑。
“奴才能回宫,已经不容易。自从回来,就给皇上惹了许多的事儿。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没造化的……”我说着,伏在康熙怀中哭起来,“又笨得很,能想出什么办法?自己知道身份尴尬,只想图个天下安宁……”
康熙抱着我,腮边的肉都咬起楞子,“朕必要查清此事。”俯身将我搂在怀里,轻声道:“你回宫来是朕的旨意。朕的嫡亲表妹,从小就在宫中待年。什么叫身份尴尬?究竟是谁敢下这样的狠手,连天地也难容她!”
第二天太后亲自来看望,令我受宠若惊。
太后坐在床边留着眼泪数落我,“天下怎么有这样痴心的傻孩子!”我陪着哭了一场。又听她叹道:“这丫头也太胆小了,由得人害你,不知道吭声。将来可怎么好!”
我躺在枕上,沉沉的低头回话,“奴才只想着大事化小,方是……”
“大事化小?”太后蹙眉数落着,“这样的大事,你能化的开么?”
“是。”我连忙答应。
坐了一会儿,众人簇拥着太后回宫。不一时,又有太医前来诊脉,临走仍是只一句话:“请贵妃娘娘安心调养。”
晚间无人,小木在我身畔细语,“贵主儿昨日流了好多血。”我抬手弹去她一滴眼泪,笑道:“好多了……”
“下午皇上亲自吩咐:明日在咱们景仁宫请萨满跳神。”小木道,“皇上还说,今晚上咱们这里不得熄灯。”
我诧异道:“为什么?”
“给贵主儿招魂儿。”小木正色道,“您没听见掌灯时候,安子带着人都在外边喊您么?”
招魂儿!?心里暗暗叹气,怪不得晚上听见外边一群人不时的高声喊“贵主儿万安”。
小木低语又道:“听说那个东西能拘人的魂魄。今日您的一魂二魄就让鬼拘走了,等明天跳了神,才能都回来,病才能好。”
头昏难耐,我闭目道,“睡吧。”
第二天还没起身,就听见外屋里乱七八糟的敲鼓念经。小木和几个贴身宫女跪在暖阁帘内不住的祷告。折腾到天色大亮,康熙下朝过来,亲自坐在床边,抱我在怀,轻声念叨着:“魂儿回来就好了。”
他还穿着朝服,玛瑙朝珠冰凉凉的贴着脸。我全身酸软无力,只得攀着他的头颈,盼望这仪式早点完毕。
治病却也不能全靠萨满,他们刚收拾走人。两个太医又来看脉,药仍是不能不喝。康熙看着喝了药,这才离去。
养了三五天,德贵人亲自在我身边伺候,荣嫔、僖嫔等人都来请安看望。容妞儿挺着大肚子,两三个宫女搀扶着,颤巍巍的到床前看了,特意留下多说了一会儿话。趁着没人在时悄悄告诉我道:“主子都和我说了。竟然在宫里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她真是不得好死!”
我只是轻轻摇头,“别胡说了。”
容妞儿急的一指头轻轻戳在我额头上,“傻妹妹啊!谁给你灌了**汤了?怎么这点心计都没有?主子说了,眼看着快过年,这景仁宫不干净。让你先搬西苑住几天。”
我心中一转,忙问道:“也跳过了神,干嘛还折腾?”
容妞儿脸色一动,随即含笑,“咱们万岁爷在意你,怕落下大症候,又怕太医院不得力,叫找些民间名医来看看。外头的大夫不好进宫,住西苑养病也方便。”
“不用了……”我缓缓道。
容妞儿忙道:“可不能不当回事儿啊!”她低声凑近我,“血崩是大症候!你七月间小产过是不是?”
“我……”
“主子私底下和我说了,你也不用觉得没脸儿。”容妞儿忙搂住了我,大大的肚子靠在我身上,“算日子,那时候已经出宫快一年了,他还上外头跟你……”
我听她说及此事,脸上变色,只转头不语。
“够可怜的,也怪你自己糊涂,没注意!”容妞儿对我叹道,“他是个爷们,只顾着自己痛快,转眼儿就忘的性子,哪顾的到?七八月间,钟粹宫把辰儿送上去,主子给她迷上了,自然冷了你。你别心里难受,主子是最在意你的。好好养着,天大的事儿别往心里去!”
容妞儿起身时候,没能掩饰住的通红眼圈儿,早已被我看见。背着我说话中哽咽的语气,我也听得一清二楚。她从不会掩饰心神,伤惨怜惜之情几乎从眼中满溢出来。
我的病没有这样简单……
正文 80、绝世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傅山:明末清初医学家,明清思想家。初名鼎臣,字青竹,后改字青主,医学著作有《傅青主女科》、《傅青主男科》等。大家可能更熟悉的字,傅青主。时至腊月;我从宫中搬到了西苑琼华岛上的兴寿宫养病。这次病情严重;且反复了几次,连自己的感觉出来了。将养了十多天才能坐起来,可是早晚间又添了头昏目眩的毛病;日日医药不止。
寒夜寂寂,躺在暖融融的床帐里,连辗转反侧的气力全都没有。
自以为容易,自以为能游刃有余,实则一念差错便难以翻身。我好害怕;怕自己竟会如此死去。可心里隐隐还是知道——将来的皇后;我怎么会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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