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还没布置好,可男昭女穆已经分列清楚,李恬眼帘半垂飞快的扫了眼,太子妃已经去了簪环,素服跪在最前面,落后一些是叶贵妃和姜贵妃,见李恬进来,姜贵妃微微侧头以目示意,叶贵妃扫了眼,又以头跄地伏在了地上。太子妃季氏冲李恬颌首示意,指了指自己左边的垫子温声道:“你大病未愈,这里暖和,到这里来跪着。”李恬忙曲了曲膝,紧几步跪在太子妃手指的垫子上。
李恬刚刚跪好,三皇子韩王妃范氏就急步进来,目光越过叶贵妃和姜贵妃,带着丝丝怯意讨好的冲太子妃深曲膝到底,往李恬旁边的垫子上走了两步,这才想起来冲李恬以目示意。
范氏小心翼翼的在垫子上跪好挤出了眼泪,建安郡王妃祝明艳还没进来,李恬端正跪着,却凝神听着动静,周围急促轻悄的脚步声有节奏的连成了片,棺床前的享桌放好了,外面的芦棚搭好了,内侍们又抬了四五个火盆进来……可祝明艳还是没到。
叶贵妃忍不住了,直起身子冲当值的女官吩咐道:“去问问,是谁往建安郡王府传话的?怎么到现在还没个回音!”女官飞快的扫了眼太子妃季氏,曲膝恭敬答道:“回叶娘娘,是郭少监去建安郡王府传的话,郭少监已经回来复过命了。”郭少监是她的人,叶贵妃眉头紧蹙:“再叫人过去催一催!”女官忙看向太子妃,太子妃冲女官点了点头,侧身看着叶贵妃宽解道:“建安郡王妃孩子幼小,总要安排妥当才好赶过来,娘娘别急。”叶贵妃似应非应的‘哼’了一声。姜贵妃默然看着她,暗暗叹了口气。
女官去而复返,直奔到太子妃身旁,曲膝俯身过去耳语了几句,李恬紧盯着女官和太子妃,只见太子妃身子轻轻抖了下又僵住,女官垂手退下,太子妃慢慢的俯下身,头抵着垫子边缘一动不动。李恬心里掠过层冰凉的惊惧,呆了呆,扭头寻到水秋娘,抬手掩在嘴边咳了几声,水秋娘忙取了药递过来,李恬趁机低低吩咐了几句,水秋娘领了吩咐出来,冷风一吹,才机灵灵连打了几个寒噤,双手抱胸只觉得满天满地都是风刀霜剑。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女使们托进孝服,侍侯殿内众人成服,外面棺床已经抬出,内外顿时哭声震天,太子和太子妃分在棺床两侧各自居首跪哭成礼,殿外芦棚里,范相公、姚相公和蒋相公跪在最前,后面依次是枢密使和六部尚书等极品大员,芦棚外则跪着三品以下诸官员,蒋鸿和武思慎、徐思海三人领了护丧的差使,半跪在殿门口,全神贯注留意着太子和殿内诸人,以备召唤。
一轮祭奠成礼后,水秋娘不动声色的进了大殿,寻到机会凑到李恬身边耳语道:“打听到了,说是……”水秋娘喉咙紧的哽了哽:“服了毒……穿戴整齐……和四爷一起,人进去时……都死透了……”虽然已经有了这样的料想,可听着水秋娘哽咽的耳语,李恬的心还是被揪成了一团,只揪得她透不过气,他的骄傲是长在骨子里的,他和祝明艳都是那样骄傲的人,这结局是他们唯一的结局,她不是早就想到了么?可为什么这么难受?李恬用力揪着胸前的孝服,只揪的手指痛极发麻,那口气总算透上来了,却带出了一阵浓烈的恶心,那股子恶心冲胸透腑,直顶卤门,李恬再也忍不住,斜歪着扑在水秋娘身上,翻江倒海般狂呕起来。
半跪在殿门口的蒋鸿从水秋娘进来就暗暗留神,见李恬突然扑倒狂呕,脑子里一片空白,‘呼’的站起来就往里冲,武思慎反应极快,一把抓住蒋鸿的脚,蒋鸿上身和一只脚已经过了门槛,余下的一只脚被武思慎抓住,眼睛紧盯着李恬,双手前伸扑倒在门槛上。五皇子和李恬离的极近,见李恬突然呕起来,来不及站起,膝行两步刚扶住李恬,就听到殿门口动静,转头正迎上蒋鸿焦灼异常的目光,那目光完全无视他而停在李恬身上,五皇子心里那不多的疑惑的顿时通透,怒气上冲,气死败坏的挪过去挡在李恬身前,这简直是本朝……不,历朝历代最不知羞耻的状元!
太子妃急忙握住李恬的手,一迭连声吩咐传太医、传汤药,太子的目光长时间停在蒋鸿身上,只看的蒋相公心惊肉跳,鸿哥儿竟然糊涂至此!这前程这性命……蒋相公额角冷汗淋漓,目眩眩几乎支撑不住。范相公皱着眉头,暗暗叹了口气,垂头俯身,他活了大半辈子,这样的事也见过经过了,蒋鸿如此才情人品,却是错用情到这份上,这真是人间不许有十全啊。姚相公微眯着眼睛,况味未明的冷眼看着已经反应过来,团成一团跪地俯首的蒋鸿,又调转目光看向李恬,这位晋宁郡王妃,怎么赶在这个时候病了?
殿后隔间里,五皇子半搂半抱着李恬,焦急的紧盯着诊脉的刘太医,太子妃站在旁边,也盯着刘太医等他诊脉,刘太医仔细诊了片刻,眉梢挑了挑,忙换了只手又诊了诊,脸上正要习惯性露出喜悦笑容,猛然又想起官家大行,这会儿要笑那就是大不敬,忙将已经绽放了一半的笑容再压回去,直把脸上压出了个极其古怪的表情:“恭……那个……回五爷,回太子妃,晋宁郡王妃这是喜脉。”
“啊?”五皇子惊喜交加,一个劲眨着眼睛不知道该干什么,太子妃松了口气:“多长时候了?胎坐的可稳?”
“回太子妃,喜脉尚弱,大约也就一个月左右,这胎儿不满三个月,都不算坐稳,下官不擅喜脉,胡太医最擅,要不?”刘太医恭敬回道,太子妃忙示意他去请胡太医,片刻功夫,胡太医进来,诊出脉象一如刘太医所言,太子妃想了想吩咐道:“一来这胎没坐稳,二来,照规矩,怀了孕的人也不宜在灵前,我让人送你回去,你且好好歇着,孩子最要紧。”太子妃后一句是对和五皇子一样愣忡的李恬说的,李恬忙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五皇子突然盯着胡太医问道:“男孩女孩?”胡太医被他问愣了,这才怀了一个月,他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是男是女?
“这个……”胡太医摊着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太子妃咳了一声解围道:“这才一个月……男孩女孩都好。”
“最好是个女孩儿,”五皇子悟过神,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我就问问,也没想……胡太医,你赶紧开个方子,要不要安胎?这吐成这样?”五皇子又忧虑万分,胡太医看了太子妃一眼,冲五皇子躬了躬身解释道:“郡王妃脉象安稳,只要好好歇息,倒不用安胎,是药三分毒,下官开个食补的方子就是,至于这呕吐,五爷不必担心,孕吐是常情,不是大事。”
“我没事。”李恬拉了拉五皇子低低道,太子妃看着五皇子,眼里带着笑意移开目光吩咐道:“寻几个妥当人,小心把晋宁郡王妃送回去,五哥儿且放心。”五皇子听太子妃这话,忙冲太子妃点头谢了,小心将李恬交到水秋娘怀里道:“你回去安心歇着,万事有我。”
“嗯。”李恬心里百味俱全,一只手下意识的按在腹部,她有孩子了,她和这世间,有了再也割舍不得的牵连。
第三四三章 党争之幕
大殿前,蒋鸿微微垂头,一动不动端正跪在殿前,看不清什么表情,武思慎紧挨着他,不时瞄他一眼,心底的惊骇混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清的古怪感觉,一张脸绷得如同刚刚浆过,徐思海垂头跪在对面,目光落在蒋鸿紧紧抠在金砖地的手指上,心里的懊悔扑天盖地,早知道他用情至此,自己当年无论如何也不能那样误了他的姻缘,这都是自己的错!大错至此,要怎么才能弥补?
五皇子看着李恬坐着暖轿离了正殿走远了,这才回到灵前,站在太子侧后,眯缝着眼睛狠狠盯着蒋鸿看了好一会儿,才‘啪’的甩了下衣袖,收回目光跪倒在地,蒋鸿垂头跪着一动不动,仿佛不知道五皇子狠盯着他,武思慎的身子却一路矮下去,替蒋鸿心惊胆颤的懊恼,徐思海微昂着头,绷紧身子盯着五皇子,不管是谁,无论什么事,他都会挡在蒋鸿前面。太子眼角瞄着五皇子和大殿门口的三人,眉梢微动,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嘴角抿出丝笑意。
蒋相公总算寻到机会,倒头跪在太子面前磕头连连:“陛下恕罪,小儿混帐,是臣教导不严……”
“蒋相过虑了,”太子温声打断了蒋相公的自责:“蒋鸿很好,”太子顿住话,盯着帘子那边隐约的棺木一角,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接着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情之一字……又有谁能解脱得开呢?不说这个了,”太子转过身:“说正事吧,祝文起身故,祝老侯爷年纪大了,镇守北边只能是一时权宜,我想让武思慎到北地守边,可武思慎性子冲动,我不大放心,蒋鸿心思缜密周到,若能有他到北边,这一文一武就大体不差了,你和范相先议议,拿个章程出来。”蒋相公听太子如此说,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急忙恭声答应,又和太子说了几句就退到外面守灵去了。
东阳郡王府那处曾经鲜亮无比的院落一片说不出的灰败冷清,上房东厢,孙老夫人双颊塌陷、形容枯槁的半坐半躺着,神情淡然的看着对面不停落泪的吕嬷嬷道:“阿琳到底是我的女儿,四哥儿走了,她怎么会独活?走的好。”“嗯。”吕嬷嬷哽咽着应了声,孙老夫人悠悠长叹一声,移开目光望着阴沉沉的窗外,怔怔的出着神,仿佛在和吕嬷嬷说话,又仿佛自言自语道:“你说,当初我要是不起这个心……阿琳跟黄家二哥儿一处长大,多好的一对,都怪我,那瞎子说我是火中取栗不得好死,果然,不得好死……可我不后悔!”孙老夫人猛转头目光犀利的盯着吕嬷嬷:“不后悔!人活一辈子,不是为了吃饱等死!是要做大事!败了又能怎么样?不过一个死字!我,不后悔!”孙老夫人昂着头傲然道,吕嬷嬷不停的点着头。好一会儿,孙老夫人长长的舒了口气,将差不多已枯干的手伸向吕嬷嬷吩咐道:“时辰不早了,侍侯我洗漱更衣,你也收拾收拾,咱们该上路了,别让阿琳和四哥儿等久了。”吕嬷嬷呜咽了一声,扶起孙老夫人,扬声叫人进来侍侯香汤沐浴。
连忙了将近一个月,年也在白茫茫的忙碌中走远了,五皇子等诸人将官家棺椁送至寝陵出来,蓬首垢面的出来,个个急忙忙要赶紧回家好好洗漱换身干净再好好歇一觉,明天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和一连串的册封典礼,还有得累呢。
五皇子出来上了马,一眼看见不远处正要上车的蒋鸿,勒着马头原地转了个圈,突然拌动缰绳冲到蒋鸿车旁,马鞭扬起,挽了个鞭花重重抽在那匹拉车的五花马身上,直抽的那马一阵吃痛之极的厉嘶,要不是武思慎跃身过去拼力紧拉,那马就得拖着车子冲进旁边挤挤挨挨的百官中去。
蒋鸿垂头垂手站着一动没动,徐思海紧握双拳,对五皇子怒目而视,冷明松双手紧紧拉着徐思海,双眼却紧盯着蒋鸿,武思慎惊出了一身白毛汗,看看蒋鸿,又看看骑在马上一脸傲慢睥睨着蒋鸿的五皇子,别扭的扭过了头,这一笔糊涂帐可不是他能理得清的。
已经上车正要上车和还没上车的文武百官鸦雀无声的看着这一幕,新朝最耀眼的两个年青权贵,还没等新皇登基就翻了脸?唉,新一代的党争这就拉开了序幕!五皇子勒马转了个圈,昂然而去,蒋鸿神情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事发生,安安然然上车而去,呆怔的众人这才纷纷上马上车,一路心事重重,党争既然序幕拉开,这队站还是不站?该站哪边呢?
姚相公放下帘子,冲和他对面而坐的幕僚秦先生点了点头,秦先生敲了敲车厢板,车子缓缓开始走动,姚相公接过秦先生递过的湿手巾用力擦了把脸,长舒了口气道:“蒋家又出了个宰相之才。”
“嗯?东翁说的是……蒋鸿?”秦先生惊讶道,姚相公‘嗯’了一声:“这个年纪就有这样的心计,令人佩服之极。”
“东翁是说……他和五爷这场风波?是有意为之?”
“他蒋鸿是何等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君前失仪?哼!那不是笑话么?如今这情形,”姚相公顿了顿,伤痛的叹了口气:“范相老了,蒋相就要贵为首相,蒋鸿这趟北征极得太子青眼,他和徐思海、冷明松既是姻亲又系出一门、同气连枝,和武思慎有伙伴之谊,和晋宁郡王一向交好,晋宁郡王和姜正源关系非同一般,晋宁郡王妃和武思慎之妻、冷明松之妻又极之要好,你看看,他这一张网网尽了未来的朝中权贵,官家治朝,讲究个制衡,可蒋家这势,谁能制衡得了?”爱〃 “书”“楼”“论”“坛”“整”“理”
“可若是蒋鸿和晋宁郡王翻了脸……”秦先生抚掌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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