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出了议事厅大门,垂手站立,目光不快不慢的将乔嬷嬷等几十名站在前头的管事婆子扫了一遍,既没在哪个人身上多停留,也没在哪个人身上少停留,扫完一遍,才沉声道:“王妃吩咐,请管事嬷嬷们都进来吧。”乔嬷嬷怔住了,这什么意思,都进来?这五十几号人都进去?孔嬷嬷三人也怔了,难道不是先把她们四个总管事叫进去的么?
廊下院中站着的二等和三等管事婆子们见传话都让进去,有看向乔嬷嬷等人的,有迟疑的看着四周准备随大溜的,当然也有喜不自胜抬脚就往议事厅冲,唯恐落在人后的。有人打头,就有人跟着,片刻功夫,五十多名管事婆子就进了议事厅,按璎珞的指挥,二等靠东、三等靠西站成两处,乔嬷嬷等四人疑惑间,已经晚在后面,穿过二、三等之间走到最前。
李恬端坐炕上,带着微笑看着众人,见众人站好了,这才徐徐道:“这几天辛苦你们了。”众婆子起起伏伏连声不敢,李恬好脾气的微笑着,等众人客气奉承完,才缓声接着道:“往后我说话,不要随意打断。”众婆子下意识的想答‘是’,话没出口就觉得不对,那动作快的,已经‘是’了一半,那一半急忙咽下,垂手低头。
“嗯,就是这样。”李恬等了片刻,满意的夸了一句,接着不紧不慢仿佛还带笑道:“这两天大大小小出了不少事,前院砸了二十七件上等瓷器,丢了四十三件,其中汝窑瓷二十三件,钧窑十一件,有五件是御赐,我的嫁妆砸了一只琉璃碟子,丢了一对玛瑙摆盘;打架七起,当众急吵不计其数,至于值夜赌钱、喝酒,乃至人根本不在,这些更是数之不尽。”
李恬停下话,伸手接过璎珞递上的杯子,垂着眼皮抿起了茶,乔嬷嬷听的脸色青红不定,孔嬷嬷紧张不安的不停的瞟乔嬷嬷,宋嬷嬷垂手站着一动不动,天榻下来她前头反正有高个,吕嬷嬷斜着乔嬷嬷,眼里闪过丝幸灾乐祸。
“王妃,这事……”乔嬷嬷忍不住开口想解释几句,璎珞忙胆怯的扫了李恬一眼,低低的提醒道:“嬷嬷,王妃没问您话。”乔嬷嬷被璎珞一句话说的脸色红涨,瞪着璎珞,目光里带着掩不住的恼怒,今天这是成心给她没脸呢!
“我没怪你们,”好一会儿,李恬温温柔柔的接着道:“晋安郡王府新开府就赶上王爷新婚这样的大事,能这样大体不差应付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说句玩笑话,府里五百多人,就是认人也得认上十天半个月吧,人都没认全就得应付王爷大婚的事,亏得大家都是做老了事的,换了别人,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呢。”李恬的话让满堂婆子们齐齐舒了口气,王妃这样明事理,真是大家的福气。只乔嬷嬷脸色青的难看,打定主意以后一定得沉得住气,等她把话说完再说。
“大家这几天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虽说刚嫁过来,可从前在娘家也帮着外婆管过家理过事,这里头的繁难多少知道一些,咱们府上有五百来人,说起来是不少,可真用起来就知道不够了,可咱们王爷,你们该比我清楚,王爷最挑剔讲究不过,凡事不是要个‘好’字就行了的,而是要精上加精,就要那个尖儿,这么一来,就是有五百多人,也不够用。”李恬话音刚落,满堂的婆子几乎个个喜色满面,虽说不敢出声,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兴奋的交换着眼神。
议事厅里站着的都是管事婆子,不说个个人精,也都比一般人聪明些,自然知道跟其它三个皇子府比,晋安郡王府这五百多人的仆从队伍简直太庞大了,但凡多想一点,就得忧虑忧虑裁人这样的事,这简直是一定的,谁知道竟从王妃嘴里听到了这样的话,不但不嫌人多,还嫌人手不够!果然是有钱人,有那么多陪嫁果然底气足。
“虽说人手紧,可大家也知道,如今要是还往府里添人手,只怕不大合适。”李恬笑的谦意而委婉,众婆子不敢出声,都用点头来表示极其赞成李恬的话,在这么多人,真不用再添了,李恬笑吟吟的扫了眼众人:“可王爷只要那个尖儿,咱们人手又不够,这不是让大家为难么?”李恬苦恼的蹙眉摊手道:“大家为难,岂不就是我为难?我总不能为难自己吧,所以,我想来想去,决定把王府西路暂时关上。”
李恬笑眯眯的看着被她这个突然转折转的晕头愕然的众婆子,慢慢抿了半杯茶,这才接着道:“府里就王爷跟我两个人,一时半会的也用不上西路,我和王爷商量过了,往后若新纳妾侍进来,先沿着东路安置,这事,就这样吧。”
乔嬷嬷看向李恬的目光越来越凝重,原本挺直着的后背越来越恭顺,怪不得老夫人那样郑重交待自己,这位晋安王妃果然不简单,这一番话说的让人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又掉下来,顺手打了自己的脸,又把这些管事嬷嬷们搓揉了无数来回。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李恬转了话题:“咱们府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规矩,不过是些各府上都有的规矩罢了,一会儿让温嬷嬷给大家一一细说一遍,至于我,只有一样,我容不得有人欺我骗我,这一条我断不能容,至于做错了事,那不是大事,谁能无过呢!”李恬垂着眼皮转着手里的杯子,并没看任何人,议事厅里不少人心里却或轻或重的打起了小鼓。
“府里这一阵子出的这些事,皆源自三处弊端,一是事无专管,一旦出了事丢东西,竟说不出该谁来管,二是人口混杂,各处随意进出,给小人可乘之机,三是苦乐不均,有巧宗儿都抢,苦活儿却没人肯做。从今天起,府里什么地方什么时辰什么人管什么事,都明白确定分到你们各人手里,什么人什么时辰在什么地方当什么差,一丝儿也不能错了,但凡错了一星半点,就别怪我不客气。”李恬面容骤冷,竟把众婆子吓的寒噤噤不敢动。
“各人的差使人手,当差的时辰地点,一会儿都到绿莲这里查看,乔嬷嬷,”李恬总算点到了乔嬷嬷四人:“你和孔嬷嬷、宋嬷嬷、吕嬷嬷仍旧统总,府里各处要每天巡查,具体巡查细务我草拟了一份,一会儿让璎珞交待给你,好了,今天先这样,璎珞,你把我每天视事的时辰规矩说一说。”
“是,”璎珞答应一声,上前半步,朗声清晰道:“每日辰初点卯,辰初一刻王妃到议事厅听回事儿,若要领对牌支钱也在这个时辰,领了对牌寻绿莲支银子也有时辰,每日只在午初二刻到午正二刻,若错过了就须等次日。凡回事,自己须先有个章程,若支钱,须自己先明了用度,比如外书房支油烛,须禀明外书房共几间房,各点油灯还是蜡烛,一斤灯油能支用一盏油灯几个时辰,一支蜡烛能燃几个时辰诸如此类,各位可听明白了?”
璎珞一番话听的诸婆子吸了口凉气,怪不得说这个王妃虽说贤惠性子好,却是个有手段的,果不其然,照这么管,这日子真不怎么好过。
“好了,若没什么事,今天先就这样。”李恬慢吞吞吩咐了一句,乔嬷嬷心里大急,今天这面见的,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还有一堆极要紧的事呢!
“禀王妃,奴婢有事禀报。”乔嬷嬷咬牙站出,恭恭敬敬禀道,李恬笑着示意她说,乔嬷嬷为难的示意诸管事婆子,李恬笑道:“难不成是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事?”
“那倒不是。”乔嬷嬷只好答道,李恬淡然道:“那就说吧。”乔嬷嬷只好咬牙道:“回王妃,宝燕等几个丫头是专程拨下来侍侯王爷和王妃日常起居的,如今还在外头没有安置,请王妃示下,什么时候让她们到正院当差?”
“噢,”李恬拖着长音应了一声:“是这样啊,都叫进来我瞧瞧。”
“是。”乔嬷嬷答应一声,转身示意宋嬷嬷,片刻功夫,宋嬷嬷就引着七八个姿色极为出众、十七八岁的丫头进来。
173章 人傻钱多
八个丫头如八朵娇花般站成两排,曲膝见礼,莺声燕语煞是好听,李恬听的很享受,笑容可鞠的将八人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遍才吩咐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从前在哪里当差?家里都有什么人?一个个细细跟我说说。”
站在最前的丫头下意识的看了眼乔嬷嬷,迟疑小心的上前半步曲膝道:“婢子叫宝燕,今年十八,原在景福宫当差,家里有父母,一个兄长,还有一弟一妹。”
“父母和兄长都在哪里当差?兄长成家了没有?娶的哪家姑娘?弟弟妹妹多大了?领了差使没有?”李恬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宝燕掩不住脸上的惊愕,只好怔怔的答道:“婢子父亲在户部领了份库房管事的差使,母亲没当差,阿兄领了建安郡王府二等侍卫的差使,已经成家了,娶的内库王管事家大姑娘,弟弟没当差,去年刚考中了禀生,妹妹还小,也没领差使。”
恬脸上的笑容一丝不变,声音拖的长长的应了一句,转头看着下一朵花问道:“你呢?”
“回王妃,婢子叫玉怜,今年十七了,原在尚食局当差,父亲是玉津园花匠,母亲没领差使,婢子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姐姐已经出嫁,大弟弟跟着父亲学养花,小弟弟年幼,尚未领差使。”
“姐姐嫁到的哪家?”
“嫁了林家。”玉怜不怎么自在的含糊道,李恬笑盈盈道:“是东阳郡王府林大管家家么?”
怜低低的答了一句,李恬看着她满意的夸奖道:“真是个聪明孩子。”一句话夸的玉怜脸色都变了,她夸她聪明,是为了她想避开姐姐嫁到东阳郡王府管家家的事?乔嬷嬷手指抖了抖,强压下心头那阵子狂跳。
李恬目光从玉怜身上移开,看着第三朵花示意她接着说,一路说下来,这八朵花不是跟景福宫渊源深厚,就是和东阳郡王府脱不开干系,就这么被李恬当众细细扒了个干净,乔嬷嬷只觉得太阳穴处突突跳的仿佛要爆开来,只跳得她头晕恶心眼发花,几乎站立不住。
“果然都是精挑细选的好孩子,嬷嬷费心了。”李恬真真诚诚的夸了一句,乔嬷嬷低头垂手一声不敢应,满屋婆子鸦雀无声,李恬蹙着眉认真的想了想道:“好钢要用到刀刃上,这样吧,都到东院侍侯去,东院是王爷的内书房,一是要紧的文书都在里头,二是王爷往后只怕多数时候要歇在东院,那是咱们府最最要紧的去处,也只有你们这些万里挑一的人儿才侍侯得了,玉叶呢?把她们带过去,交给红袖姑娘,跟红袖姑娘说,都是极难得的好孩子,要说哪儿不好,也就是没侍侯过王爷,不知道王爷的喜好脾气,让她用心调教吧。”
玉叶答应一声,正要带人退出,李恬仿佛刚想起来似的,抬手止住玉叶笑道:“还有件要紧的事,差点忘了,绿莲记着,从今天起,红袖姑娘的月例加到五两,嗯,再加两个小丫头的份例给她,人让她自己挑,月钱么,一人一个月五百钱吧,玉叶顺道跟红袖姑娘说一声。”
乔嬷嬷怔怔的看着李恬,满屋子的管事婆子们也怔怔的看着李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加到五两,再两个丫头,这是姨娘的例了!
玉叶答应了,引着八朵花出门往东院径直而去。璎珞接了李恬的示意,遣散了众管事婆子,把等在外头的五十个外管事叫了进来。
和见管事婆子们不同,李恬几乎没说什么话,只让各人介绍了自己,说了自己的差使,让兰墨记下,除了宣布外帐房暂时不用,一切支应均从绿莲处支取外,别的竟一句没多说,就这么就把外管事们打发了出来。
这一群外管事有的庆幸、有的疑惑、有的闷气不解,只听说过不设内帐房的,谁听说过哪家不设外帐房?外帐房管事王有道更是一口气闷的胸口痛,这叫什么事儿!难不成往后庄子里的收益、投户的孝敬、爷的俸禄等等都让一帮娘们管着?没这个理儿啊!再说,这外帐房不开,自己怎么跟上头交待?王有道带着一帮子帐房出到外面,闷气无比的坐在外管事们歇息、见人、理事的院子里厢房里,烦躁的想着主意,心腹帐房老高踱过来,瞄了瞄左右,凑过去耳语道:“我早就跟你说,你还不信,这府里前院根本就没有帐房院子!”
王有道眼角抽个不停,好一会儿才咬牙道:“我就不信她敢反了天去!走,到大门口等爷去,我就不信了,没有外帐房,难不成王爷这用度也要从那些娘们手里支取?!”说着,王有道‘呼’的窜起来,背着手直往门房冲过去,心腹老高和老陈急忙跟上,其余十几个帐房眼巴巴看着三人,这外帐房真要是不设了,他们怎么办?为了进这间皇子府做帐房,他们可都是挖人心思,走尽门路,正经花了不少银子啊!
外管事们歇息的院子里比往常热闹了好几倍,简直是人声鼎沸,管事们一个个兴奋不已,这晋安郡王府当初开府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