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买回来之前,老太太没打算露口风出来,因而俞筱晚不知道这件事,仍旧晨昏定时给老太太和张氏请安。张氏仿佛又成了那个最亲切最和善的舅母,见到俞筱晚就要嘘寒问暖一番,明明都已经是深秋了,俞筱晚却时常被她臊出一身热汗。不过俞筱晚也没吃亏,总是用那种柔柔的、怯怯的目光敬仰般地凝视张氏,盯得张氏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胃里头沸腾个不停,几乎要把隔夜饭吐出来。
嗯,前世不知听谁说过,舅父以前将一个通房丫头当心头肉似的疼,那个丫头就是这种楚楚可怜型的,容貌远不如张氏,却因这令男人保护欲疯涨的气质,吸引住了舅父,可算是张氏最恨的女人类型恶心不死她。
张氏从大嫂那里得了准信,说已经找到了非常可靠的保人,侄女张君瑶这一次肯定能入选,她心中大定,摄政王侧妃可是正二品的诰命,有了这个靠山,她在这曹府里横着走都行,离大选已经没几天了,她忍一忍又何妨?所以这段时间她老实本分又贤惠大度,爵爷连着几日宿在石榴屋里,她都没有半分不满的意思,还主动让人送补汤给爵爷,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说到底,张氏有一个正室的名分,加上子女双全,加上她的家世,那就是稳坐主母的宝座,就算她犯了七出之条,只要不是伤风败俗,爵爷都得掂量着轻重,不能轻易休妻。
不过,不用等到大选初定,武姨娘就染了风寒,老太太年纪大了,理不得事,曹爵爷还有两房妾室,可是哪能让妾室掌家?中馈大权又重落入了张氏的手中。
霜降这天清晨,张氏差人送了许多入冬要用的物品给俞筱晚,又特意嘱咐厨房煨了驱寒暖胃的补汤,说是听说她身子骨弱,京城又比汝阳寒冷,怕她受不住寒气会犯病,特意给她进补的。
东西都是由曲妈妈亲自带人送过来的,曲妈妈能说会道,“夫人原还要说亲自来,只是武姨娘才病了,府中事物又交回给夫人,几个月没管,这事情还得理一理不是?今日实在是抽不出空儿来,这才将差事交给奴婢。还望表小姐原谅则个。”
俞筱晚声音轻柔、神态诚恳,满眼都是感激,“有劳舅母挂心了,还请曲妈妈回去代我向舅母致谢。”
赵妈妈代小姐分了赏,曲妈妈笑眯眯地带人离开了。
待人都走远了,赵妈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莫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俞筱晚转眸看向赵妈妈。赵妈妈老脸一红,忙道:“小姐莫怪,我……只是随口说说,无心的。”
论说她一个下人,议论舅夫人,可是不敬之罪,只是,她是知道上回汝阳庄子上的事情的,心里对这个舅夫人极度不满,心里嘀咕道:舅夫人也是个贪图小姐财产之人,却是惯会做作,我得时常给小姐提个醒儿。
这一片忠心,俞筱晚如何不知,她柔柔一笑,亲昵地挽住赵妈妈的手臂道:“我没怪妈妈,不过这到底是曹府,妈妈还是得注意一点,免得被人拿着把柄处罚您。我日后还要依仗妈妈,妈妈可不能有任何意外。”
说到此处,她转向两名忠心的丫头,认真叮嘱道:“初云初雪,你们也是一样,不许妄议曹府中的任何人和事!这个我是交待过几次的,若被我知晓你们胡乱争吵,我必重重的罚!另外,我店铺里的事,不要说与旁人听。妈妈也帮我时刻提醒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俞筱晚的眼睛是看向院子中的,美景正在院中指挥粗使丫头和婆子洒扫。初云和初雪立即会意,忙保证道:“婢子决不会将小姐的任何事说出去,也不会谈论旁人的任何事。”
俞筱晚补充道:“若是旁人当着你们的面说我什么,说得再难听,也不要去争,回来告诉我就是,我不会让自己吃哑巴亏。”
她的声音低柔沉稳,神情恬静中透着威严,有种不可抗拒的威慑力,赵妈妈和初云初雪都郑重地应下。
前世,初云初雪两个丫头,就是因为忠心护主,与曹府中的人争执,才让曹夫人寻着了借口,一一除去。这一世,她无论如v何不会再让同样的情形发生。
赵妈妈欣慰地看着小姐,觉得小姐真是长大了,“正是这个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瞄了一眼桌上的汤盅,说道:“这补汤,是舅夫人特意为小姐熬的,小姐还是用些为好。”说着冲初雪打了个手势,初雪十分机警,用银针和小姐给的药粉试了试,确认没问题了,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俞筱晚优雅地颔首,坐在桌前,特意让美景和周嫂进来服侍着用了一碗,大大地称赞了几句,“舅母真是爱惜我。”
初云在收拾曹夫人送来的东西,见到一支小巧的锡盒,里面装着清香的蛤蜊油,便忍不住讶道:“舅夫人真是有心,这么快就送了一盒蛤蜊油过来
蛤蜊油是护手的精品,因为出产少,汝阳极少见到,京城中倒是有货,却也很贵。昨日不过是在闲聊时,俞筱晚提了一句觉得京城很冷,还没入冬,就已经开始飘〔雪花了,手足容易冻坏,曹夫人便巴巴地买了一盒送过来。
俞筱晚自然又要再次表达谢意,语气很真诚,心中却不是这般想。
其实,四年前,她初失怙恃,形容消瘦,的确经常生病,因而舅母的这一片悉心关怀,曾令她深深感动。只是如今心境变了,明知舅母的一举一动,都是为着她的财产,怀着险恶的目的,明知舅母此举多半是为了重塑其“贤惠的名声”,她便觉得这么虚伪做作比刻薄她还来得可恶。
俞筱晚不由得暗叹,多活一世,我果然是人未老心先老了。
用过了早饭,俞筱晚便去延年堂给外祖母请安,今日是她去店铺巡视的日子,还得向曹老太太请示一下。
此时也正是张氏给婆婆请安的时辰,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温和地问道:“要不要多带几个人跟你一起去?现在快到年关了,各府外庄子上的年贡都送了进来,路上堵得厉害,打主意的贼人也多了起来。”
虽然没有明说,却也点明了要加人手的重要性。
曹老夫人思量了一歇,方道:“女孩儿家的外出,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多让些家丁跟着,若是实在人多,就让几个管事来府里议议事也没什么不可
俞筱晚柔顺地笑道:“这一回先多带些家丁出府吧,晚儿多谢舅母。”
张氏听得眼中一亮,亲切含笑道:“应当的。”随即叮嘱曹管家派人。
往常出府都只五六个家丁跟着,今天竟有十人之多。俞筱晚挑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唇角噙着一丝冷笑,舅母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初云初雪,一会儿告诉铺子里的伙计,盯紧了这些家丁。”
其中肯定有舅母的人。
到了店铺前,俞筱晚戴上帷帽,扶着初云的手下了马车,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回头一瞧,街对面的顺和堂不知怎的被查封,几十名衙役正在封箱、查货……与她无关的事,她并不在意,淡淡地收回眸光,上了店铺二楼。
三间店铺挨得近,却也是单独的,俞筱晚先去了绸缎店,后去香料店,生意都不错,也没什么大事,于是再转去土产店。这家店铺的掌柜是张氏的陪房郭庆,初雪小声地告诉小姐,“一名家丁刚刚问郭掌柜,庄子上的土产来了些什么,有多少。”
俞筱晚眸光闪了一闪,若只是想知道她的庄子一年到底能出产多少银子,问个总数就成了,具体到这般细致,舅母打的是什么主意?
照例询问了一番,没什么特别之事,俞筱晚勉励了郭庆几句,便打算回府。正要钻进马车,忽然看到对面的为食居二楼临窗的位子上,坐着一名风华绝代的少年。
蜜色的光洁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如同蓄了一池星光;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完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似是察觉到了俞筱晚的目光,少年低下头来,与她隔空隔纱地对上了目光,然后很随意很潇洒地扬唇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俞筱晚心念一动,扶着初云的手上了为食居的二楼,寻到少年所在的雅间,盈盈福了一福,“上回多谢君二公子相助,我还想请问一下,公子知道后面审问的结果吗?”过去半个月了,文伯都没再传讯息来,她很想知道汝阳县令供出了什么。
君逸之挑眉讶异道,“原来是俞姑娘啊。”目光在她罩得严严实实的斗篷上转了一圈,脑中精准地勾勒出她窈窕纤细的身形。
俞筱晚有点郁闷,原来并没认出我……呃,戴着帷帽,的确是看不到脸……哼,那你举酒杯做什么,浪荡子!
君逸之接着无赖地道:“我帮忙都是要酬谢的。”
“只要是我店子里有的,君二公子只管拿去。”
君逸之撇了撇嘴,“真无趣,那些东西我看得上眼吗?”他身边的长随从文代为求情道:“公子明明知道,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君逸之白了他一眼,才又转向俞筱晚痞痞地笑道:“不过呢,我这个人最爱帮助美人了,所以这报酬可以先记下。嗯,你没发现你铺子对面的顺和堂在查封吗?就是顺和堂的老板,想吞下你的铺子,才找人干的。”随即多余地补充了一句,“官府是只看供词的,汝阳县令收贿银两并不大,不错犯人,不能用刑。”
这种理由去骗鬼吧!先不说顺和堂的老板是怎么知道自己是幕后老板的,就算是知道了,又是如何知道汝阳的庄子的?定是张长蔚买通了河南巡抚和顺和堂的老板,将自己摘了出来。
俞筱晚攥紧双拳,半晌后才放开,向君逸之福了一福,道了声多谢,便带着丫头离开了。
君逸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心中无声地安慰,没有办法,官官相护,这就是世情,况且就算汝阳县令真的供出了张长蔚,案宗发到京中来,也会被压下去,朝廷不能出这样的丑闻,如此而已。
从文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主子,提了个良心建议,“少爷要不要跟俞姑娘解释一下?”
君逸之抽了抽嘴角,“我要跟她解释什么?”
“说您尽力了呀,您不是还帮着跟摄政王殿下提了吗?”
君逸之蜜色的俊脸迅速染上一抹可疑的暗红,扇柄狠狠敲了从安脑门一下,啐道:“呔,胡说八道!本少爷什么时候跟皇叔提那个女人的事了?你哪只耳朵听到了?”
从文吃痛,捂着脑门只喊冤,“奴才说的哪里不对了?若不是怕俞姑娘伤心,您这几天都巴巴地跑来这里等她做什么?”
君逸之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免得从文坏了自己天下第一情圣的名头,遂把折扇摇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本少爷哪里是在等她?本少爷要去哪你不知道吗?这时辰伊人阁还未开门,我才顺道来这里坐一坐的。”
从文在心里那个鄙视,一个城东一个城西,这个道顺得真好,包了大半个北京城。
管他从文信或不信,解释完了,君逸之便舒坦了,是发自内心的舒坦了,觉得这个解释非常完美,一大早的行为有了根据,反正说服自己了。
“走吧,去伊人阁瞧瞧,好几天没见到我的如烟小宝贝了。”
从文小心翼翼地跟在主子身后,再次良心建议,“昨日王爷才禁了您的足,今日又去,不大好吧?”
君逸之回头看他,“不好吗?”
从文用力摇头,“不好,当然不好,今日您应当是在书房苦读的。可您若是去了伊人阁,回头太妃会保着您,奴才我就倒霉了,肯定要挨板子的。
君逸之嘿嘿一笑,展开折扇,将两人的脸挡住,做神秘状道:“可若是能把你给打得下不了床,我耳边就少一只苍蝇,甚妙!甚妙!”
闻言,从文的眼中立即汪了一泡泪水,几欲痛哭失声,君逸之恶心地撇嘴,“滚!少装那娘娘腔。”
可到底还是怕父王责骂,溜溜达达地回了楚王府。
刚进二门,久候门边的净妈妈便含笑上前屈膝行礼,“二少爷回来了,王妃请您回府便去见她。”
君逸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好吧。”
到了楚王妃居住的正院,君逸之收了在外面的风流姿态,老实本分地给母妃行了礼,然后坐下低眉顺目地聆听训诫。
楚王妃贺氏,是安宁侯的嫡长女,她生君逸之的时候差点难产而死,身体极度虚弱,所以君逸之自生下来,就抱在楚太妃的身边养着,是楚太妃亲手带大的,贺氏几乎没照料过,加上难产,再加上逸之不争气,贺氏对这个二儿子总是喜欢不起来。可是才华横溢的长子得了一种怪病,身体越来越差,她心疼长子的同时,也不得不重视起这个幼子,也许,逸之才是她日后的依靠。
楚王妃不动声色地轻刮着茶水表面的泡沫,悄悄打量二儿子,她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