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没有防备和讨好之意的回答,她若不是过于纯良,就是城府极深了。
太后笑上慈祥的笑容不变,轻拍了拍俞筱晚的手臂,亲切地道:“你是个老实孩子,跟惟芳一样,哀家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孩子。一会儿散宴之后,哀家让内侍宣你来伴驾,陪哀家说说话儿。”
俞筱晚含羞浅笑,“太后谬赞了,臣妾哪敢与长公主殿下相提并论?太后若是不嫌臣妾粗鄙,臣妾自是极愿陪您说话的。”
说话间已下了慈宁宫大殿前的汉白玉台阶,有太监躬身迎了上来,太后换扶了太监的手,端庄地登上凤辇。一众内外命妇福身恭候凤辇缓缓启动,才按各自品级,列队随辇而行。
俞筱晚在队列中缓步行走,趁着这段无人打搅的时间,慢慢思索着。她自然不会因为太后说她老实,就真的认为太后觉得她老实。拿惟芳做比呢,惟芳虽然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率性子,但并不算老实纯良,只不过是因为她有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说话可以不用想三遍再张嘴而已。太后那句话的意思,还是想告诉她,其实她已经发觉她是个表面不一的人了吧?
可是跟着又显示恩宠……虽然她听逸之说,父王虽然中庸了些,但到底是辅政大臣,手中的权利在那儿,太后一直要卢拉拢楚王府这边,只是苦于老祖宗油盐不进,母妃又左右不了父王的意思,难道是想从自己这里打开突破口吗?可是,世子身子弱,一直赋闲,不理朝政,逸之就更不必说了,要吃喝玩乐的事找他还差不多,他说的话,估计父王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一个当儿媳的,怎么可能说服父王?莫非是太后知道老祖宗喜欢自己,想通过她来说话老祖宗?
还是说,太后也想要紫衣卫的信物,想直接从自己手中拿?这个倒还合理一点……还有那份贺礼,暗示着什么?
俞筱晚的双拳,不自觉地攥紧,紧得指节泛起青白之色。
胡思乱想间,到了保和殿,众臣的宴席摆在太和殿,由摄政王主持,皇帝年纪尚小,与太后和众命妇一席,众人跪伏在地,恭迎太后和皇帝升座后,才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因为听说过皇帝血统不正的流言,俞筱晚特意偷眼打量了一下这天下间最尊贵的母子二人,小皇帝生得十分俊秀,面色白皙,只是才十二岁,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带着浓浓的稚气,不过眉目间与太后有七八分的相似,鼻唇则可能更象先帝。
俞筱晚如今的座次,靠近主座,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小皇帝侧过脸来,朝着她抿唇一笑,举了举杯中酒,俞筱晚大窘,忙双手端杯,虚敬了一杯。
太后心分几处,一面观察座下众命妇都各与谁交好,一面关注身边的皇上,见此情形,微微一笑。
宴会一直进行了两个时辰左右,散了宴后,众臣工、命妇们便告退出宫。太后宣召了几位亲近的宗室妇和诰命夫人,到慈宁宫伴驾,因都是亲戚,没象往常那般正襟危坐地闲聊,而是架了几张牌桌,陪着太后摸叶子牌。
单独开了一桌的人都分了心思在太后的身上,同桌的人就更不必说了,极尽所能地喂牌,哄着太后开怀畅笑。
惟芳则拉着俞筱晚到一旁闲聊,还没说上两句,太后便笑骂道:“惟芳,别躲到一边,知道哀家眼神不好,快过来帮我看牌。”回过头,好似才发现俞筱晚,又改了口道:“不用你看了,让宝郡王妃来帮我看牌吧。”
楚太妃闻言丢了一张牌,回头嗔道:“怎么,想跟我抢孙女婿?”
太后直笑,“借一借总可吧?”
俞筱晚忙坐到太后身边,小心地看牌。原还以为太后会乘机说些什么事,哪知太后只是随口问她汝阳好玩么、学了些什么、相公对她好不好之类,然后便专心打牌了。
玩到戌时初刻,太后觉得乏了,众人才告退出宫。只是在临走之时,太后对俞筱晚说了一句,“你性子文静,以后多进宫来陪陪惟芳。”语气显得亲昵又和蔼。
俞筱晚受宠若惊般地连声应下,心里却道:没事我是一定不会进宫的。
待人都走后,太后疲惫地歪在引枕上,凝神寻思了片刻,又让魏公公将紫衣卫副领送上的贺礼拿过来,仔细看了一番,越看怒火越盛,一扬手,将那只紫檀木的匣子打翻在地,玉璧瞬间碎成几瓣。
魏公公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轻声道:“太后息怒,何必为了一个臣子,气坏了您自个儿的身子呢?”他细看了几眼这玉璧,实在没发觉哪里不妥。
太后挥了下手,魏公公忙将碎玉拾进匣子里,搁到了不起眼的地方,又折回太后身边,拿起美人捶,轻轻帮着捶腿,一面轻声问道:“时辰不早了,太后可要安置?”
太后摇了摇头,“你去看看,巽回来了,让他立即来见哀家。”
魏公公立即领命退了出去,太后凝神思索了一番,抵不住困意,打起了小盹。也不知过了多久,魏公公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禀太后,巽回来了,他受伤了,还、还带回了一封信。”
信封的一角还沾上了血迹,可见巽伤得不清,太后展开信纸、草草一阅,当即大怒,一掌拍在一旁的小几上,“为人臣子的,居然敢威胁哀家,真是可恶!”
俞筱晚回到府中,先跟君逸之去看望了大哥,回到梦海阁,梳洗罢,安置下来,才说起了紫衣卫副领之事。君逸之搂着她躺在床上,懒洋洋地道:“我知道,他今日是先去的金鸾殿。”顿了顿道:“他的武功的确非常高。
“哦。”对这个忽然出现的紫衣卫副首领,俞筱晚并没太大兴趣,她的兴趣是那份贺礼,因为她那时正坐在太后身边的小锦墩上,位置比太后的凤榻矮些,目光向上,自然能看到太后转瞬即逝的怒意,“就是一块玉璧,可是太后却十分生气的样子。我后来又仔细看了几眼,不过就是块上品的羊脂玉璧,若是会惹太后生气,必定是它的喻意。”
她说着拉了拉君逸之的衣袖,小声道:“你觉得会是什么意思?”
君逸之不答反问,“晚儿想了一整天,应该有结论了吧?”
俞筱晚嗔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道:“为什么你什么事都不愿意同我说
君逸之忙喊冤,“冤枉啊娘子大人,那贺礼我瞧都没瞧见,怎么推断呢?你若是说……唉,之前紫衣卫的确是好些年没出现了,但今日是太后的五十整寿,不同嘛,他们来拜寿也是为人臣子的孝心。但你若要问意义嘛,我猜不出。”
俞筱晚轻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小声道:“我猜,可能是指怀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莫非,是太后干了什么事,比如说,我父亲他们的死因,让紫衣卫给查出来了?因此用这种方法来告戒太后,不要再干涉朝政?”
说着说着,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君逸之的衣襟,声音也有些颤抖,“你说,会不会太后派人杀了我父亲?不过为了一件信物,就、就这样对待朝廷重臣,她、她凭什么?既然日后是皇上的,她又急什么?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呸!何况,她还算不得君!”
君逸之的眸光在黑暗中闪了闪,忙轻抚着她的背道:“只是猜测罢了,你先别当真。”
俞筱晚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闷闷地嗯了一声。
君逸之心头象堵了一块铅石似的难受,他很难体会晚儿的感受,因为他父母皆在,可也能想像得出,若说晚儿父亲是因罪获死,那叫咎由自取,但是若只是为了一件先帝交由他保管的信物,就被太后派人所害,换成是他,一定会疯狂地为父报仇吧?
因而他真怕晚儿会不顾一切地报复,也担心晚儿以后面对太后时,难以忍住心底的恨意,……那样的话,就太危险了。太后那样强势的人,觉得天下间的百姓都是她和皇帝的奴才,定然不会觉得自己逼死俞父有何不对,因而是决计容不下晚儿心里头的一点点恨意的。
君逸之轻叹了一声,俯下头细细地亲吻晚儿的面颊,边吻边轻声道:“晚儿,你答应我,这件事交给我来查清楚,你不要轻举妄动好么?好么?”
俞筱晚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君逸之略松了口气,附在她耳边誓言道:“你放心,不论谋害你父亲的人是谁,我都会替你报复,所以,你不要轻举妄动,我来帮你就好,一切有我。”
“嗯。”俞筱晚觉得鼻头一酸,眼睛里涌上了一汪泪水,她却展臂环住了君逸之的脖颈,主动吻上他的唇。
君逸之浑身一颤,全身血液都似涌上了被她亲吻的那地方,心扑扑直跳,脑中热血沸腾,回手紧紧抱住香软的娇躯,用力地回应回去。
俞筱晚胸口倏然觉着一阵凉意,原来他那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她身后的长发,转而探进了这里。俞筱晚扭动着身子,更贴近了逸之几分,明明心情很糟,她却更想疯狂地放纵,想与这个男子融为一体,因为他说,一切有我,所以,她可以信任他么?
第二日清晨,君逸之便先一步醒来,低头看着怀中安睡的佳人,秀丽的眉心还微微蹙着,心里便一点一点地酸痛了起来。他伸出食指轻轻展平了她的眉头,见她还睡得香甜,又陪了她一会儿,才小心地收回搁在她颈下的手臂。
芍药带着丫鬟们候在门外,等待主子的传唤。君逸之披衣起来,打开房门,亲手接过丫鬟们手中的铜壶和铜盆,淡淡地道:“你们在外面候着,一会儿我再叫你们。”
他随即又关上房门,不让外面耀眼的阳光照进房内。
梳洗过后,他折回床边,虽然很不想叫醒小妻子,只是一会儿要去给大哥扶脉,没有她实在是不行。
他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俞筱晚已经迷迷糊糊地醒了,揉了揉眼睛,一脸的懵懂娇憨,君逸之忍不住低头重重亲了她一口,笑道:“小懒猫,起床了。”
俞筱晚拱了拱,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撒娇道:“你帮我,我眼睛睁不开。”
君逸之呵呵直笑,抱着她坐起来,帮着穿好衣裳,又抱着她去梳洗,一面抱怨她“看不出还挺有肉”,一面乐呵呵地帮她净面梳洗,还要一面偷吃一点嫩豆腐。俞筱晚娇嗔地瞪了他几眼,也没认真拒绝,倒叫他得寸进尺,干脆抱着她吻了个天昏地暗。
待他心满意足了收了吻,俞筱晚气都喘不过来了,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君逸之揽着晚儿的纤腰,虽然两人相拥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今日的晚儿格外的温顺,他甚至能察觉到她对他的依赖。这让他无比欢喜却又无比心疼。他用手轻轻顺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晚儿,别怕……。”
俞筱晚在他怀里抬头一笑,柔柔地道:“我不怕,一切有你呢。”
君逸之用力拥紧她一下,十分郑重地道,“你一定要记着,若有任何事,都先来跟我商量一下,不要冲动地下决定。”
俞筱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浅浅一笑,“好。”
语气虽然是轻柔的,可是君逸之知道她是真的听到心里去了,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欢快地道:“咱们去看看大哥,他应该好多了。”说完唤了丫鬟们进来服侍。
好不容易打扮整齐了,俞筱晚却没急着走,先让芍药将江七带进来,要问问她有什么发现。
江七的确是擅长分辨茶味,她仔细地介绍了一番几种茶叶的区别,然后总结道:“茶叶都是极好的,只是,上面染了些不同的气味,很微弱,冲泡的时候不会影响口感,一般人是品不出的,我也是闻了几遍才闻出来。不过,我记得爹爹以前同我说过,放置茶叶的小罐也是有讲究的,若是用木质的,就得选无气味的木料,否则容易染到茶叶上去。所以,奴婢不知这些气味,是盛放茶叶的小罐上的,还是特意熏上去的。”
俞筱晚问道:“可知都是些什么气味?”
江七惶恐地道:“奴婢不知,奴婢对香料没有研究。”
俞筱晚想了想,挥手让她退下,两人才乘车去了沧海楼。
君琰之的脉象比前几日好了些,俞筱晚便跟逸之商量,“咱们去下猫儿胡同吧,我还想去一下我的香料铺子,里面请了几位识香的大师傅,他们也许能分辨出来。”
君逸之自然赞同,他十分鬼灵精地避开了母妃,跑去跟老祖宗告了假,带上俞筱晚一同出了府。
猫儿胡同离楚王府很远,两人先去了趟香料铺子,俞筱晚让掌柜许茂请来大师傅,将几种茶叶交给他,让他分辨出茶叶上染了什么气味,然后才去了猫儿胡同。
胡同不大,二人在胡同口就下了马车,没多久便找到了蒋大娘住的小四合院。
蒋大娘正抱着一个小婴儿在逗着玩儿,见到俞筱晚和君逸之,便笑道:“稀客呀稀客,我说今日怎么一大清早的,喜鹊就在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