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劝道:“哎呀,老太太您这是沙子迷了眼么?快擦一擦,好让晚儿开开心心出嫁啊。”
老太太也知大喜的日子流泪不吉利,忙低了头用手背拭了拭眼角,复又抬头笑道:“可不是沙子迷了眼么?唉,年纪大了,我回屋去,你们两个舅母好生陪着晚儿。”
武氏和秦氏应了一声,俞筱晚忙扶着老太太的胳膊,亲自送到门口,还不住叮嘱,“我给您配的药丸,您可要坚持服用啊。”又叮嘱杜鹃道:“这事儿我着落到你身上,你仔细用心些,若是快吃完了,记得使人到楚王府来取。”
杜鹃忙一迭声地应下。
老太太拍了拍俞筱晚的手,笑道:“好了,就送到这吧,没到吉时,新娘子可不许出屋的。……反正三日后你回门,又能见面了。”
武氏和秦氏也一左一右地扶住俞筱晚,笑道:“咱们舅甥好生说说体己话吧。”然后拉着俞筱晚进了内室,将丫鬟们都逐了出去,武氏支吾道:“嗯,那个,昨日给你的图册,可看清楚了?”
俞筱晚小脸一红,她只随手翻了两页,就跟烫手似的扔到了一边,哪里看清楚了?
一瞧她这害羞的小模样,武氏和秦氏还有什么不懂的,心里苦笑,只得强自压下尴尬和羞窘,硬逼着俞筱晚将那小图册拿出来,两人一左一右夹着俞筱晚坐下,仔细开始上课,“男为阳,女为阴,阴阳和合,是天地伦常。咳咳,这你是迟早要知道的。”
开场白过后,两位舅母更加尴尬。哪家的女儿出嫁前,都是母亲陪嫁一晚,语焉不详地说几句“洞房的时候丈夫要如何便如何”,就成了,武氏昨晚就是这么干的,可哪知老太太不依,说宝郡王是花名在外的,那个长期包养的花魁如烟,必定是温柔解语得不行的,床第间的功夫必定更是了得,若是晚儿僵得跟一截木头一样,恐怕会让宝郡王嫌弃,所以才逼着两位舅母再次进行深入教育,务必要让晚儿千娇百媚起来,将宝郡王爷的心拢得死死的
这可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武氏和秦氏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流许久,瞧见新娘子脸上的厚粉都挡不住血色了,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那个……那个……男人吧……都是这样的。”武氏用力点着图册上小人儿的某个部位,示意俞筱晚看这里、看这里,见俞筱晚看过来了,又指向图册中的女子,“你只要这样,顺从一点,温柔一点,不要抗着,不要紧张,肯定不会难受的。”
秦氏用力点头,“是啊是啊,宝郡王爷经验丰富,你顺着他便是了,这种事只需经了一次,就能无师自通了。……你只别紧张就成了。”
俞筱晚的脸都快烧起来了,赶紧埋到胸脯里降温,武氏和秦氏亦是热得拿帕子直扇风,好半天才问道:“嗯,那个,你懂了么?”
“唔”俞筱晚发出蚊子叫一般的声音,武氏和秦氏狂松了一口气,“懂了就好、懂了就好!”
可气氛仍旧十分尴尬,谁都找不到话题先开口说话。
好在吉时到了,大门外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报喜的小丫鬟飞快地跑进墨玉居,大嚷道:“姑爷来了。姑父好俊呐。”
其实这小丫鬟只是远远隔着人群瞧了一眼,只觉得象天上的神仙似的,具体长什么样,根本就没瞧清楚,见前面原丫鬟姐姐们没动,忙利落地跑回来报讯,好拿大红封。芍药立时赏了她一个最大的,乐得小丫鬟眉开眼笑。
不多时,楚王府来接亲的嬷嬷带着一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来了,初雪往内报了讯,俞筱晚正要站起来,秦氏按住她的肩头道:“不急,得请上三回再出门。”
武氏则迎到院门口,为首的老嬷嬷头发全白了,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也极正,可见是个懂规矩的大嬷嬷。她见到武氏的妆扮,便立即深深福了一礼,自称夫家姓文,是奉楚太妃之命来迎新的。另一位大嬷嬷年轻得多,大约四十余岁,虽然也跟着文嬷嬷福了礼,但是神情倨傲,武氏猜她是楚王妃身边的大嬷嬷。
按习俗三催四请之后,武氏才回到内室,为俞筱晚遮上了喜帕,初云初雪一左一右扶着小姐出了园子,到延年堂拜别了老太太和家人之后,由曹中敏背上了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到了楚王府,手中被塞入一条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有人轻轻一带,她便跟了上去,又是磕头又是拜的,折腾了半个时辰,才被送入洞房。
喜娘扶着俞筱晚坐到黄花梨木雕石榴蝙蝠吉祥纹的拨步床上。耳中乱哄哄的,应当有许多人跟着进了洞房,俞筱晚不知来的是何人,她只能看到喜帕下的那一小方天地,这一小方视线里,有一双皂色绣福字纹的方头靴,半截金线绣祥云纹的喜服。
俞筱晚知道必定是君逸之,心里莫名其妙地就紧张了起来,红绸在手心里攥得死紧,喜娘连拉了好几下都没拉动,只得小声儿地道:“新娘子,红绸要收起来了。”
俞筱晚才大梦初醒般地松了手,这倒让同样紧张得手心出汗的君逸之笑了起来,喜滋滋地挨着她坐下。
喜娘一瞧大叹,“郡王爷,您得先挑盖头啊。”
伴着进洞房要看新娘子的众人哄笑了起来,不知是谁起头叫道:“快掀盖头!”旁人也跟着有节奏地叫了起来,“掀盖头!掀盖头!掀盖头!”
君逸之一弹就起来了,忙道:“快拿喜称来。”又回身对众人瞪眼道:“不许看!”
北王世子当场就无耻地笑了,“我们既然到这洞房里来了,自然是要看新娘子的,你不想看,掀了盖头出去好了,反正我们是要看个够本的。”
众人哄笑着助威,就差擂鼓了。
君逸之笑着虚踹了他一脚,“你小子,上回你成亲的时候,我可是放了你一马的。”
“呔,这是你自己笨,谁要你放过我。”
这么一闹,终于将被新郎倌的绝世俊颜震傻了的丫鬟们给闹回了神,初雪忙去捧了托盘过来,喜娘唱礼道:“请新郎倌掀盖头喽。”
君逸之拿过喜称,挑起了喜帕,看见那张令百花失色的艳丽容颜,紧张得屏住了半晌气,才慢慢漾开一个幸福的微笑。她终于是他的妻了!
俞筱晚紧张地轻轻呼吸了一下,缓缓抬起眼眸,看向她面前的新郎。脸上浮起一个浅浅的、温柔的、含羞带怯的微笑,眼中也是暖暖的羞涩的柔光
两人就这样两两相望,忘了身周的人和物,眼中只有彼此。直到北王世子嗷一嗓子怪叫,用力推了君逸之一把,“难怪你小子愿意放弃如烟娶妻了,原来是这么个绝世佳人呐。”又鼓动道:“来来来,亲一个让咱们瞧瞧。
众人都鼓掌支持,“对对对,亲一个亲一个。”
君逸之回过神来,一脸得瑟的笑,眸光在屋内看傻眼的众人脸上转了圈,忽然发力,一脚踹得北王世子一个踉跄,“做梦!看够了就出去喝酒,不许打扰我行礼。”
虽说是新婚三天无大小,不过这么盯着新娘子看也的确是不大妥当,于是众人只好摸了摸鼻子,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北王世子一边摸着被踢疼的大腿,一边大声反抗,“就不去,我们在外面等,等你出来一块去喝酒,看我不把你灌趴下,今晚你别想洞房了。”众人忙又附和,“对对对,我们在外面等。”
君逸之毫不客气地嘲笑他,“就你那三杯就倒的酒量?去去去,快点走,别耽误我时辰。”说着背对着围观的人,调皮地冲她挤眉弄眼,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俞筱晚虽然羞涩,却差一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将那群磨磨蹭蹭的家伙给赶出了屋,君逸之亲自将门闩上,一屁股坐到喜床上,半侧着身子紧紧挨着新鲜出炉的小妻子,就差两手一张,将小妻子给搂在怀里。
喜娘忍不住笑道:“郡王爷,您坐开一点呀,挤着新娘子了,一会儿奴婢也不好给您们结衣摆。”
外面偷听的人又是哄堂大笑,“这可不是我们耽误时辰了吧。”
“吵什么吵。”君逸之也不管他们看不看得见,往窗外瞪了一眼,极不情愿地往旁边挪了一小寸,见喜娘还是盯着他,又不情愿地再挪一小寸,连挪了十来下,才勉强达到喜娘的标准。
俞筱晚只是略为紧张地垂眸看着地面微笑,潮湿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随便他怎么折腾。
等两人端坐好了,喜娘一面说着吉祥话儿,一面将两人的衣摆打了个结,又端来合卺酒让两人交杯喝下。
酒一入口,俞筱晚差一点没忍住皱起眉头,虽然武氏早就告诉她了,交杯酒是苦的,表示日后夫妻二人要同甘共苦,可是她真没想到会是这般的苦,眼角的余光瞧见喜娘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慌忙一口咽下。
喜娘让两人将酒杯掷于床下,待酒杯停稳之后,喜娘蹲下身子看去,只见两只酒杯一仰一合,顿时大喜赞叹,“大吉大利,百年好合啊。”
噼里啪啦又是一大串吉祥话儿,喜娘边说边从两人头上各剪了一缕头发,打了个死结,装在事先准备好的大红荷包里,压在枕头之下,最后端来如意饺子、子孙饽饽,让新娘子品尝。
待俞筱晚红着小脸连说了几个“生”字之后,君逸之瞧着那翻红肉的饺子就恶心,心疼小妻子还得艰难忍着吞下,便哄道:“生几个就可以了,不用吃了吧。”
喜娘这才乐呵呵地道:“好咧,新郎倌说生就生,说不生就不生啦。”
两人都闹了一个大红脸,芍药含着笑上前塞了一个大红荷包给喜娘,亲自送了喜娘出门,丫鬟们也极有眼色地退出了喜房。
喜房里只剩下了小夫妻两人,这时新郎倌应当抓紧时间说上几句,一会就得去外面的宴席敬酒了,可是君逸之只知乐呵呵地一个劲儿傻笑,外头的哥们儿早等不及了,起哄道:“新郎倌快出来,陪我们喝酒去!”
俞筱晚含羞地瞧了他一眼,小声地道:“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别光喝酒,会伤胃的。”
这似乎还是晚儿第一次主动关心他?君逸之还没喝酒就晕乎乎的了,忙表示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喝醉的,我还要回来洞房呢,你等我啊,别先睡了,千万别先睡了啊。”
门外偷听的人一阵狂笑,还有人夸张地用力跺脚。
俞筱晚腾地红了脸,用力瞪了君逸之一眼,恨不得一脚将他踢飞出去,这种话,还说得这么大声。
君逸之这才反应过来,呵呵干笑几声,凑过来小声耳语道:“这些人真讨厌,你放心,一会儿我一定将他们都打发了。”
说完觉得鼻端都是暖暖的清香,他情不自禁地在她的耳垂上亲了一口,贼笑道:“好香。”
今日来闹洞房的,除了本家的兄弟外,就是几个平日里的酒肉朋友,说话荤腥不忌的,君逸之怕他们说出什么更浑的话来惹恼了小妻子,忙忙地出了屋,拖着众人走了。
新郎倌走后,丫鬟们进了屋,芍药轻声问,“小姐先换装吧,可要吃些东西垫垫?”
俞筱晚也觉得疲累了,只轻轻颌首,让丫鬟们服侍着换了一身大红色云锦绣百子戏莲图的裙裳,净了面,将头上重重的珠冠取下,重新梳了一个流云髻,插上一支双婴戏珠的排簪,优雅地坐在印仙鹤青松图的小圆桌前,随意用了些汤水,便放了匙筷,摇头道:“饿过境了,倒不怎么想吃。”
初云便道:“那婢子吩咐厨房里熬上清粥,小姐夜间饿了也好垫垫,明日一早起来也能用。”
俞筱晚点了点头,赵妈妈却斥道:“应该称郡王妃了,你们一个个地都不记得改口。”
芍药和初云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俞筱晚福了福道:“郡王妃。”
俞筱晚红着小脸应了一声,让赵妈妈给大伙儿看赏,又问道:“妈妈刚才可去院子里看了,都有些什么人,别忘了她们的赏银。”
赵妈妈应道:“只看到外院有十来个小厮并侍卫,内院倒只有几个粗使的婆子。郡王妃只管放心,这些老奴婢都记着呢,您今晚只要伺候好郡王爷就成了。”
俞筱晚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那本小图册里面的画儿,感觉脸上的温度更烫了一些,正要佯装镇定地转移话题,却兀地一惊,忙问道,“妈妈,那个图册,好象还放在曹府的桌上。”
赵妈妈的神情敛了敛,看了芍药一眼,芍药极有眼色地将小丫鬟们引出了内室,赵妈妈这才道:“不是我说您,你怎么好端端地大白天看那个?今日还好老奴发现得及时,收在袖笼里,不然给楚王府来接亲的嬷嬷们瞧见了,会怎么说您呐?”
俞筱晚爱娇地吐了吐舌头,倒没放在心上,只吩咐道:“帮郡王爷熬碗醒酒汤吧。”瞧着那群人的样子,就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初云应了一声退下,时辰尚早,俞筱晚便到临窗的软榻上斜着,取了本医书慢慢看。